“破綻?”康師傅最喜歡這個詞了,尤其是在這種時刻,有種被朱銳平咄咄逼人的架勢,逼得有些喘不過氣的時候。
顧晨的這句話,無疑就是及時雨啊。
周書記也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顧晨問:“顧警官,你說朱銳平這份抵押書是假冒的,你有什么證據?”
“對,你…你有什么證據?憑什么說我這份抵押書是假的?你這是污蔑。”
剛才聽到周書記與顧晨的談話,也讓朱銳平知道,面前站在這里,指責自己手里的房契抵押書是偽造的人,是江南市芙蓉分局刑偵組的警察,心里也是不由緊張了些。
可緊張歸緊張,情況到了這個時候,朱銳平也是退無可退,他絕不想讓步。
“不用假裝委屈憤慨了。”顧晨云淡風輕的看著朱銳平,隨后將這張黃紙來回翻看,笑孜孜的說道:“就你這字跡來說,雖然是康老爺子在世時的字跡沒錯,但也不一定就是康老爺子所寫。”
“什…什么意思?”朱銳平不解的看著顧晨。
顧晨笑道:“也就是說,你這些字跡,完全可以找個書法高手,按照康老爺子生前書法字跡和習慣,臨摹出一份字跡一模一樣的抵押書出來。”
“啊?”
“可以臨摹?”
“我們怎么先前沒有想到呢?”
“沒錯呀,如果是書法高手,完全是可以寫出這種字跡的,就比如王羲之當年的書法,許多人就已經完全吃透了,寫出來的贗品,放在展覽館中,那就跟真的一樣啊。”
許多人聽顧晨一說,也恍然大悟,顯然顧晨所說的這種情況,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朱銳平不服,又道:“可…可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是假設而已,根本沒有什么真憑實據,你憑什么就說這份抵押書是臨摹字跡偽造的?”
“是啊。”站在朱銳平身后的一名高管,頓時也站出來,指著顧晨的鼻子一陣說道:“你這個警察也真可笑,你說臨摹就臨摹啊?這可是有年代的東西,紙張都泛黃了,明顯是當年康老爺子親筆書寫的東西。”
“你不說還好。”見對方高管咄咄逼人,顧晨只是聳聳肩,輕松的走到他面前。
矮顧晨半個腦袋的朱家高管,頓時又趕緊向后退上兩步,并與顧晨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道:“本來就是。”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紙張為什么會發黃?”顧晨的靈魂拷問,頓時讓對面的朱家高管也是一愣。
他只知道紙張放久了會發黃,可為什么發黃這個問題,他確實沒想過。
“我可以告訴你。”顧晨笑了笑,又向前走上兩步:“因為紙張是用酸性物質漂白制成的,雖在出廠前有加以中和,但還會有殘余物質留在上面,時間一久,紙張會被氧化,就會變黃,實際上是紙張成分氧化了。”
“原…原來是這樣。”朱家高管愣了愣,剛才的囂張氣焰,頓時又平息不少。
顧晨隨后又走到朱銳平面前,道:“木質素是植物纖維中主要成分之一,它具有芳香族的特性,是一種含有碳、氫、氧的化合物,根據化學分析,木質素中含有以下官能團。”
“等等。”朱銳平忽然打斷了顧晨的說話,問道:“你說的這個‘官能團’,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顧晨笑笑:“官能團,就是決定有機化合物的化學性質的原子或原子團,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朱銳平似懂非懂。
本來就是學渣一個,雖然去美利堅留過洋,但也只是個野雞大學。
但是朱銳平對于原子和原子團的概念,還是有些模糊的概念。
“你…你說吧。”見顧晨一直盯著自己看,朱銳平只好再次住嘴。
顧晨回過眼神,這才又道:“我剛才說過,木質素中含有的官能團,其實有甲氧基,羥基,羰基,醛基和醚鍵等。”
“木質素呈白色或近白色,不溶於溶劑,質地脆弱,在高溫下能溶解,其溶液呈乳白色或深褐色。”
“由於木質素中含有各種官能團,其化學性質比較活潑,如發生磺化反應,使木質素變成可溶性木質素磺酸鹽,氧化作用變成可溶性氯化木質素。”
“但是木質素最容易氧化,尤其在光照,高溫和堿存在下,氧化更為迅速。”
“而且現代紙張中含有較多的木質素,所以新聞紙極易變黃發脆,不易長期保存。”
“沒錯。”聽到這里,盧薇薇忍不住插嘴道:“我家那些老報紙,就最容易發黃了,而且是又黃又脆,隨便一捏就能碎的那種。”
“我家也有。”聶小雨也忍不住要說道幾句:“這種老報紙,我家多的是,真的是跟顧晨哥哥說的一樣,原來這其中還包括這么多化學因素在里面啊。”
朱銳平明顯被顧晨說的有些懵逼。
他算是看出來了,面前站著的這位年輕人,明顯是個學霸級別的。
最起碼,他能將這種看似復雜的知識脫口而出,就足以見他腦海中的知識儲備有多強。
一般人,就算平時能在圖書館偶然看見,但也不一定能記得這么牢。
但面前這個年輕人可以,這就有點恐怖了。
見朱銳平不再說話了,顧晨笑了笑又道:“所以,由此可見,由于造紙原料中含有植物纖維,尤其含有木質素和果膠、脂肪、色素等成份,給紙張的危害埋下了潛在的因子,所以才會有這些問題,但是你這張黃紙…”
顧晨故意在這份發黃的抵押書邊角,用手指輕輕一刮。
然而讓所有人感到驚訝的是,紙張完好無損,顧晨繼續用力一扣,紙張這才開始被扣下一角。
“嘖嘖,二十年左右的紙張,脆度卻不像二十多年啊。”顧晨的目光又一次看向了朱銳平。
朱銳平有點黃,甚至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然后這時候,又一名身材高瘦,帶著黑框眼鏡,一副精干模樣的中年高管,又一次出現在朱銳平身邊。
他就像個參謀將軍,對于顧晨的提問,表現出一絲不屑的神情。
“我說這位小伙子,哦不,應該叫警察同志對吧?”高瘦的眼鏡男子滿臉不屑。
顧晨聳聳肩:“隨便,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哼哼。”高瘦眼鏡男子哼笑了兩聲,道:“你說的這些都對,但是你也要知道,如果我能做到這三點,那紙張變黃,或者減少脆度,完全是可以實現的。”
見對方自信滿滿,顧晨點點頭,伸手說道:“愿聞其詳。”
“這第一。”男子學著剛才顧晨士氣逼人的模樣,抬起頭,雙手負背,走到了康師傅面前,道:
“這第一點,就是減少和空氣的接觸,第二就是減少和水分的接觸,還有這第三點,就是減少和陽光的接觸。”
顧晨雙手抱胸,托腮思考了幾秒后,點點頭道:“沒錯,你說的都對。”
見顧晨認可,看似學霸模樣的高瘦眼鏡男子,頓時頗有些得意,又道:
“和空氣的接觸,一般人沒法避免,但可以盡量避免和水分還有陽光接觸。”
“如果你不常用某些書的話,你就可以試著把書本放進塑料袋里封好,用的時候再拿出來。”
顧晨點頭:“請繼續。”
高瘦眼鏡男子笑笑,又走到周書記面前:“這通常紙張的保管期,其實不宜超過一年以上,即使保管紙張的條件再好,紙張儲存過久,也會變色、變質。”
“如紙張存放時間在兩年以后,銅板紙就會發黃、脫粉,新聞紙會變黃、變脆,包裝紙會變色、強度降低,黃板紙和箱板紙會發霉變質等等。”
見現場所有人突然沉默了,仿佛這里就是自己的舞臺,高瘦眼鏡男子頓時得意的不要不要的,嘴角揚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繼續對著顧晨笑道:“所以一般情況下,我們使用的白紙,是造紙廠對樹木纖維進行加工形成的纖維紙漿平鋪在平板上曬干制成的。”
“但是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樹干橫截面的顏色,木材纖維是微微帶有黃顏色的,因此在工業中利用二氧化硫對紙進行漂白。”
“不過二氧化硫的漂白不像氯氣那樣穩定,它很容易被氧氣氧化成硫酸而喪失漂白的效果,這樣木材纖維本身的顏色就暴.露了出來,也就是顧警官之前所說的那樣。”
顧晨繼續點頭,但沒說話。
“硫酸會破壞掉紙中的纖維。”高瘦眼鏡男揚起右手食指,儼然像個高人在跟一群學渣授課,言語之間頗為自信道:
“因此紙張會變脆,另外,紙張過于干燥和紙張中木質素的氧化也會造成纖維的斷裂而導致紙張變脆。”
“所以,如果能做到我之前所說的那三點,那紙張泛黃又如何?紙張的脆度,理論上是可以出現你剛才實驗的要求。”
“好啊。”朱銳平見自己手下高管能夠PK顧晨,整個人都忽然興奮了起來。
他一把拍在高瘦眼鏡男子的肩膀上,差點就沒把眼鏡男子的黑框眼鏡給震下來。
高瘦眼鏡男子頓時扶了扶眼鏡,也是頗為自豪的整理下上衣,挺胸抬頭的呼口氣,像只戰勝的公雞,不可一世的看著顧晨。
盧薇薇呆住了。
聶小雨也呆住了。
包括王警官,康師傅,還有電視臺的白小蘭,吳俊,以及周書記和外商群眾們,一個個都被剛才高瘦眼鏡男子的說辭給震驚到。
他直接用直接的理論否定掉顧晨之前的實驗,并且做了一個反向證明。
證明顧晨所說的那些情況,也是有特殊情況的存在。
高薪不是白拿的,關鍵時刻得站出來給老總分憂解難,高瘦眼鏡男子現在就是這種體驗,感覺爽的不要不要的。
他甚至激動的想跟朱銳平擊掌慶祝,可畢竟礙于現場環境,所以他克制住了。
顧晨忽然捂嘴偷笑起來,這反而讓身邊的盧薇薇和聶小雨不懂了。
剛才那個高瘦的眼睛男子,如此咄咄逼人的懟顧晨,顧晨竟然還能笑出聲?
這怎么看都不像是顧晨的風格啊?
康師傅也急了:“顧晨,都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笑得出來啊?那個眼鏡仔這么一說,那不就等于證實了,他們那份抵押書是真的嗎?”
“康師傅,您別著急啊。”顧晨也是笑了笑,云淡風輕的道:“他們這樣急著證實,反而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
“啥?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康師傅有點被顧晨搞懵了,不明覺厲道:“顧…顧晨,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顧師弟。”看似非常了解顧晨的盧薇薇,此刻也越加難搞懂顧晨心里所想了。
OS不靈了?
心靈感應沒有了?
為什么顧晨這波有點看不懂呢?
聶小雨也趕緊問顧晨:“顧晨哥哥,你為什么這么說,難道他們自己暴.露了?”
“差不多吧。”顧晨雙手抱胸,早已是胸有成竹。
仿佛對方在自己面前蹦跶的厲害,無疑是在給自己挖坑。
對面的朱銳平和高瘦眼鏡男子,頓時也被顧晨出奇的冷靜所驚呆。
兩人從沒見過,把對手懟得無話可說的時候,對方竟然還偷笑?
這特么是什么操作啊?
朱銳平上前一步道:“年輕人,你笑什么?這么開心?”
“我笑你們幫我把之前想補充說明的東西,全部講出來了,正好省得我跟大家說。”
“啥?”高瘦眼鏡男一愣,瞬間呆住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幫我解釋了為什么二十多年的紙張泛黃,但卻可以有如此硬度的原因,這也是我想說的另外一原因。”顧晨直接接話道。
隨后顧晨將這張泛黃的紙張,重新拿到眾人的面前:“正如剛才這位戴眼鏡的先生所說,如果我能做到減少和空氣的接觸,減少和水分的接觸,減少和陽光的接觸,確實可以保住紙張的硬度,不會因為變黃之后而脆弱。”
“但是這位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一張明顯折疊保存的紙張。”
“如果是20年前的字據,并且是折疊保存的話,那就應該是外面發黃,里面還是白的。”
“然而這張字據的里外。”說道這,顧晨還特地將兩面來回的翻轉給眾人觀看,隨手說道:“然而這張字據的里外,卻都是黃顏色,并且黃的如此均勻。”
“啊?”
“我靠,是真的。”
“這張抵押書真的是全黃啊,如果是折疊存放,那肯定的折疊外邊發黃,里邊是白色的呀?”
“這小伙子說的很對啊,二十多年了,這張紙怎么可能是全黃的呢?而且顏色還這么均勻?”
一時間,周圍的領導,外商,還有熱心群眾,也都開始認同顧晨的說辭。
而相反,朱銳平和高瘦眼鏡男子卻慌了。
高瘦眼鏡男子,用自己一套高逼格的說辭,告訴顧晨和大家,如何保持紙張發黃而脆度依舊的做法。
但是他并沒有告訴大家,紙張折疊保存的時候,與空氣接觸的外邊部分,明顯還是會發黃的。
而且與內部紙張部分,會明顯出現一個顏色差,而這張顧晨手里所拿的抵押書上,卻根本沒有這種情況。
高瘦眼鏡男慌了,他用自己一套高逼格的說辭,成功給朱銳平挖了一大坑。
朱銳平現在臉都綠了…
剛才的興奮不過十幾秒,可現在他感受到深深的絕望。
此時此刻,周書記眼睛直直的盯住顧晨,忙問他:“顧警官,那…這個抵押書的黃顏色,到底是怎么搞定的?”
“我看這邊角也有破損,而且整個白宣紙的色差,也很像有些年月了,如果是偽造的,那豈不是幾年前就得準備了?”
“沒這么復雜。”顧晨擺擺手,打消了周書記的鼓勵,淡淡的說道:“這種顏色,明顯是用某種溶液染成的,是什么呢?”
顧晨隨后又拿在鼻尖嗅了嗅,這才嘖嘖兩聲道:“哦!對了,是茶汁,是朱銳平先生,用茶汁將字據染色,使紙張變成了黃顏色。”
康嫂一聽,她趕緊走到顧晨的身邊,一把接過顧晨手里的抵押書,趕緊也放在自己的鼻尖嗅了嗅,這才啊道:
“顧晨說的一點沒錯,我做茶這么多年,是不是茶汁一聞便知,雖然味道是很淡,顯然是有些時日了,但是,這絕對是茶汁的味道。”
“我看看。”又一名外商代表,見此情況,趕緊走上前接過紙張,學著康嫂的樣子嗅了嗅:“嗯,沒錯,是茶汁,還是今年最熱銷的那款茶。”
“給我看看。”
“我也看看。”
頓時,諸多茶業的資深人士,也都自告奮勇的前來查驗。
果然,大家不僅聞出了是茶汁,還能猜出是那款茶業。
而紙張均勻發黃的問題,也在顧晨的推理下,真相大白。
這下朱銳平是徹底慌了。
他原本是精心策劃出這起捏造的事實,可沒想到,竟然會被面前這個年輕人給戳穿。
這個年輕人,簡直可怕至極。
面對眾多群眾的口誅筆伐,朱銳平怕了,他怕被現場群眾把他大卸八塊,一個輕盈的轉身,朱銳平撒腿便跑。
“快看,姓朱的跑了。”眼尖了盧薇薇,一眼便發現了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