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打得正熱鬧的時候,戶外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大聲叫喊。
“屬下荔非守瑜奉將令,率大角手九十八人,特來聽候調譴!”
九十八人?
王爍聽了有點好笑。調動百人以上,就得有將軍李峴的書面批準。帶九十八人出來,加上荔非守瑜自己剛好九十九個不到一百。
荔非守瑜這一喊,胡娘了就停了手。
眾人再一看牛鼻子,原本他臉上只有一個大酒糟鼻子紅,現在整個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
胡娘子仍是淚雨漣漣,王爍將自己隨身的手帕遞給她,“跟我來。”
“多謝將軍”胡娘子接過手帕擦了擦臉,跟著王爍朝外走。
“將軍,此人如何處置?”不良人問道。
“見了惡心,叫他滾遠一點。”
不良人全都一愣,就這么輕易的放過他了?他肯定還有事情沒交待啊!
但王爍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無疾將手中剛剛寫好的筆錄整理了一下,順勢在小幾上一頓一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趙無疾眉宇一沉,給不良人遞去眼色:只管照辦!
不良人就放開了牛鼻子,將他帶推帶踢的給轟跑了。
牛鼻子如蒙大赦,撒腿就要跑。但跑出房間才沒幾步,他又傻傻的愣住了。
近百名全副武裝的金吾大角手,已經把邸店圍了個水泄不通。
沒辦法,牛鼻子只好跑進了自己住的小屋里,慌忙關上了門。
此時,趙無疾走到了王爍身邊,小聲道:“將軍,屬下請命,親自前去盯住他。”
“千萬要小心。”王爍小聲道,“那是個高手劍客。”
“屬下明白。”
剛剛換了工作崗位的荔非守瑜,興沖沖的走上前來對王爍抱拳一拜,“大角手都尉荔非守瑜,參見王將軍!”
王爍呵呵一笑,“回娘家的感覺,怎么樣?”
“簡直太美了。”荔非守瑜笑得春光燦爛,“不知將軍喚我前來有何差譴?閑了好幾天,我已經卯足力氣想要干點正事了!”
王爍看了他身后的眾軍士一眼,說道:“全休卸甲,準備做苦力。”
“啊?”荔非守瑜一愣,但馬上抱拳一拜,“喏!”
就這樣,近百大角手加上已在現場的十余名不良人,瞬間化身為苦力民工,先拆掉了馮敘所居的那一間雜屋。然后就展開了一場形如考古的,大挖堀。
唐人迷信,“祭壇”的事情泄露出去肯定會造成極壞的影響。于是這一家邸店正式被金吾衛全面查封。里外守得如同鐵桶一般,外面的人不得靠近,里面的人也輕易不得進出。
胡娘子就站在挖堀之地的旁邊,神情枯澀而木訥,一直怔怔的盯著地面。
王爍走到她旁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女兒被藏在這下面?”
“王將軍如果懷疑我是兇手,就直接把我處決了吧”胡娘子喃喃的道,“我活得好累。我對整個人世間,已經沒有任何的一絲留戀了。”
王爍沉默了片刻,“我倒真希望,你是兇手。”
胡娘子微微一怔,好奇的轉頭看向王爍。
王爍道:“按唐律,馮敘對你們母女犯下這樣的罪行,你出于自保與義憤而殺之,還有法外容情的條款。”
“是我殺的!”胡娘子連忙叫了起來,“是我,是我,真的是我!”
王爍突然一掌,對著胡娘子的額頭劈去。
胡娘子嚇得驚叫一聲,本能的用手去擋并且倉皇后退。
“很可惜,你不是。”王爍并沒有劈下來。
他收回了手,說道:“兇手武藝高強,劍術非凡。”
胡娘子驚魂甫定,驚愕的看著王爍,“王將軍是在懷疑,兇手是我身邊熟悉的人?”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王爍重復了一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女兒被藏在這下面?”
“王將軍,好細密的心思”胡娘子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又轉頭看向那一片正在被挖動的地面,喃喃道,“沒錯,我的確是早就知道了。”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王爍問道。
“大約一個月前。”胡娘子道,“就是馮敘,最后一次來見我的時候。”
王爍道:“就是他說,他即將要發財,還要給你贖身的那一次?”
“是的。”胡娘子點了點頭,“他是一個很淺薄,藏不住心事的人。當時我就懷疑,他又是在玩什么邪門歪道的花樣。事后我去盤問牛鼻子,他果然向我坦白了我女兒尸身的事情。”
王爍眉頭微微一皺,牛鼻子這個不知死的騙子,果然早就知道一切實情!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牛鼻子最不希望看到我與馮敘復合。那樣他就沒有了免費的妓女可睡,也沒有傻女人拿自己的身子,去替她賺取賭資與酒錢。”胡娘子凄愴而絕望的呵呵一笑,轉頭看向王爍,“為什么,我偏能遇上這等禽獸不如的男人呢?”
王爍頓覺十分無辜,看我干嘛?
“王將軍,其實你不該再去追查那位兇手。”胡娘子說道,“那定是一位頗有正義感的俠士,他是在替天行道。如果他能多殺幾個像馮敘這樣的人渣,整個人間都會因此而變得美好許多。”
“國有國法。”王爍道,“如果誰都可以假借正義之名去私自殺人,整個大唐都會亂套。每個人的生命,都會失去保障。”
胡娘子笑了,“但是國法,根本沒興趣替我們這些人申張正義。”
“”王爍沉默不語。
胡娘子繼續道:“當我被人毒打,被賣身為娼的時候,國法在哪里?當我女兒病死于榻無人照管,死后還不得入土為安的時候,國法在哪里?”
“還有許多平康坊的可憐小姐妹,她們沒有一個是心甘情愿淪落風塵。她們大多都有悲慘的身世和非人的遭遇。國法可曾理會她們的冤屈?可曾替她們申張過正義?”
“國法從來只叫我們安安心心做娼,老老實實交稅。”
“所以王將軍,請不要對我說什么,國有國法。”胡娘子轉過了頭去,表情冷艷而絕決,“就算我知道兇手是誰,我也不會告訴你的。如果有一天他不幸被你抓住了,我一定要去探望這位真正的俠義之士。當面,給他磕頭。”
說到這里,胡娘子再不言語,也不再多看王爍一眼。
王爍知道自己無法從言語上去說服她,于是沉默不言的走到了一旁。
其實從主觀上講,做為一名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王爍很能理解胡娘子的立場態度。
大唐的確是一個等級十分森嚴的男權國度。大唐的國法從任何細節上看,都是在為權貴階層全力服務。
在這樣的男權社會里,像胡娘子這樣的弱勢群體,確實沒有什么人權保障和生命尊嚴可言。
如此一對比,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們真的是幸福太多了。
但就算大唐的國法是不公平,也不完善。但真要是沒了國法,每個人都憑著自己認可的“正義”去為所欲為,整個國家都將亂套。
王爍拿出了那兩張天罰令,看著它們,心想看來它們的出現并非是偶然。
就像許多武俠小說中說的那樣,人間有了太多不平事,官府行事也不公允,于是人們渴望充滿正義感的大俠出現,對這樣的大俠充滿了敬意。
“但我,還是要抓住這個兇手!”
“私刑,絕對不能取代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