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去,清風拂柳。
那一場繁華似錦的音樂盛宴雖已散去,但眾人撥動的心弦卻未能止住,酒酣耳熟正在妙處。
虢國夫人說,她家的花園若得夕陽耀映,向來最是動人。邀請大家去花園漫步,消食解酒。
大家都應約而往。
安菲娜姬今天特別的興奮。尤其是認識了李龜年與念奴這兩位曲樂大師,讓出她格外的高興。于是在去往花園的路上,她與李龜年和念奴同行一處,相談甚歡。
王爍則是與虢國夫人及和政郡主走在了一起,閑聊交談。
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和政郡主與虢國夫人在說,王爍只是靜聽。她二人的話題比較輕松也更偏向于女性化,是以今日的宴會曲目和舞蹈為主。
此刻,王爍卻在思考一個問題和政郡主與虢國夫人,怎會成了朋友?
按理說,他們更應該是一對敵人。
因為皇帝與太子,是政治天敵。楊氏外戚,卻是一個緊緊圍繞皇帝為核心的利益集團。
從根本上講,楊氏外戚與太子一系,是天然對立的。
更有甚者,此前李林甫發起“皇甫惟明案”與“杜有鄰案”的兩次大獄,都是為了動搖太子。而這兩次辦案,楊釗本人都有參與。他借此,親擊了不少自己的政敵,其中就有忠于太子的黨羽。
虢國夫人是楊氏外戚集團的核心人物,和政郡主則是太子的親生女兒。這兩位見面就該拔刀論劍的人,如今卻在這里有如摯友的相談甚歡…王爍真是越想越迷糊,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這時,虢國夫人與和政郡主的話題,不知不覺切換到了,楊慎矜。
靜靜傾聽的王爍,不由得心中一醒神今日這場宴會,說白了就是虢國夫人特意舉辦的一場,為了慶祝拯救楊慎矜成功的“慶功宴”。
如此說來,和政郡主也與楊慎矜一案有關。不然,虢國夫人為何要請她前來?
這時,虢國夫人已經把楊慎矜的事情,很簡單的對和政郡主講了一遍。
真的說得很簡單,幾乎只是講出了最后的結果。其中的諸多細節涉及敏感,虢國夫人只字未提。
但是,這已經足以讓和政郡主感覺到了震驚。
“真是不可思議。”和政郡主道,“二位虎口奪食救下楊慎矜,真可謂一大壯舉!”
虢國夫人笑吟吟的道“有位智者說過,不放棄才能創造奇跡。我現在,深以為然!”
虢國夫人多喝了幾杯,舌頭稍稍有一點打卷,發音不是太準確。
于是王爍哭笑不得,因為他聽到的“智者”,更像是“智障”。
和政郡主看了看虢國夫人,又看向王爍,認真的說了一句,“確是奇跡。了不起的奇跡。”
王爍可是記得岑參說過,和政郡主早有預言,誰也救不了楊慎矜。如今看來,她應該是早就和虢國夫人討論過這一話題。否則,虢國夫人今天沒理由將她請來一同參與這場“慶功宴”。
只是很奇怪,她們兩位怎會私下討論,這樣敏感的政治話題呢?
這真是一個不解之謎…
楊慎矜的話題淺嘗輒止并未深談,三人很快又聊起了詩歌,聊起了李太白與岑參這些人。
“王公子,今日清晨岑先生就離開長安,游歷天下去了。”和政郡主說道,“他說,他要去江南尋找李太白,與他結伴同游。”
王爍問道“他已經辭去了官職嗎?”
和政郡主點了點頭,“他說,一年之內他會再次回京。但到時,他卻不會再回東宮就職了。”
“那他有沒有說,到時他會去往哪里高就?”
“沒有。”
王爍笑了,嘴巴還挺嚴實。
“看來,王公子似乎知道一些隱情?”和政郡主問道。
“不,我不知道。”
和政郡主則是笑了,“但我卻知道,樂游原安歸肆的龍膏酒,殊為獨特。”
王爍不由得心頭一緊,莫非你還知道一位叫櫻桃的胡姬?…姓岑的真是經不住表揚,大嘴巴一個!
“二位仿佛是聊到了樂游原的胡姬酒肆?”虢國夫人問道。
王爍笑了笑,“是的。”
虢國夫人道“正好,我有一件關于酒肆的事情,要與公子商量。”
和政郡主看了看天邊的夕陽,“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
“郡主不要誤會。”虢國夫人道,“就是合伙開家酒肆,賺些小錢。郡主若有興趣,何妨一同參與?”
“我倒是想。”和政郡主微笑道,“但是家父管教甚嚴,我還是不加參與為妙。”
虢國夫人只好點頭笑了笑,“太子那一關過不去,確實沒辦法。如此,便不好再勉強郡主了。”
“無妨。”和政郡主微笑道,“倘若二位的酒肆當真開了張,我定會常去捧場。”
“歡迎之至。”虢國夫人笑道,“郡主記得,一定要來哦?”
“思寧,必不失信。”
再又寒暄了片刻,和政郡主堅持要走。
虢國夫人與王爍,一同送她離府。
馬車已經備好,仆人已將登車木階放到了車邊。
三人拜別已罷,和政郡主朝馬車走去。
“還不動?”虢國夫人突然在王爍耳邊說道。
王爍立刻醒悟了過來,連忙走到了馬車邊,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和政郡主略感意外的深看了王爍一眼,婉爾一笑,伸出自己的手,搭在了王爍的手掌間。
美人柔荑,纖若無骨。
“多謝王公子。”和政郡主輕點螓首,以示謝意。
“郡主好走。”王爍松開了手,心中突然有種淡淡的失落感。
和政郡主走進了馬車里,素手輕揚,卷起了宛如細雨的珠簾。
“公子保重。”
“郡主保重。”
和政郡主微然一笑,凝眸深看了王爍一眼,慢慢放下了車簾。
馬車動了。
王爍的心,仿佛也在隨它而動。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虢國夫人慢慢的走到王爍身邊。一邊走,她一邊吟頌著這一篇古老而華美的《詩經衛風碩人》。
王爍笑了笑,“夫人何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虢國夫人笑道,“心動了,就不要放過。”
真人面前,不必說什么客套假話。
王爍淡淡一笑,“王忠嗣的兒子,不是可能和太子之女在一起的。”
“那也未必。”虢國夫人說得頗為肯定。
王爍有點好奇,“夫人似乎另有高見?”
虢國夫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按理說,我也不該與和政郡主成為朋友。”
王爍點了點頭,“夫人的直率,令人欣賞。”
“來吧,我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虢國夫人展顏一笑,“為了弘農楊家,也為了太原王家。”
王爍深呼吸了一口,認真點頭,“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