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亞圣公府中。
洪辟正盤坐在鴻門臺講學壇上,微閉雙目,推衍測量體內穴竅。
這鴻門臺,經他十年講道,又煉制出儒門圣器鎮壓,匯天下文道氣運、功德,聚天下文人學子智慧華光,早已渙生靈性,蘊藏玄妙,擁有著不可測的文道力量。
當日,上善不過換血大宗師修為,卻能劍敗方仙道宗主蕭黯然。
不是上善真的強過了蕭黯然。
一是憑借養吾劍法五色劍式之利,二是借了鴻門臺之勢,引動了這鴻門臺中浩如淵海的文道之力。
就算對洪辟自己,也有著莫大的助力。
尤其是這鴻門臺之中,他常年端坐講道的講學壇所在,更是不同尋常。
所以他常年都會坐在這里,打熬肉軀,推衍天機數術,參悟煉器煉丹之數,均有神妙之助。
這時洪辟忽然睜開雙眼,眼中滿蘊璀璨華光,似有乾坤世界,無窮智慧,深藏其中,卻是一閃即逝,就變得平靜清澈,如同一汪平湖。
他剛才深入定中,推衍測量體內穴竅,卻忽然有一絲精神念頭被觸動。
心神微掃,便發現根源。
才想起十年之前,他念頭神明初成,夜游玉京城。
在武溫侯府中,曾經遇到過一個人牙子。
隨手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絲精神念頭。
再往后,便因沉心修煉,講學布道,將之拋在一旁,不曾顧及。
“劫?”
洪辟不確定地發出自語。
如今精神念頭被觸動,自然不會是無緣無故。
他在這絲觸動中,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那是當初本尊在白蛇世界所遇的一個九天真仙,劫輪天王的劫運之力。
洪辟抬手,渾天球出現在掌中。
其上黑白二色爻卦緩緩游動,內中玉球玉環上應周天星辰與其運行之軌,也緩緩轉動。
渾天球在他掌心之中開始了繁復得不可思議的運算推衍。
這東西,說是一顆球,其實不如說是一臺極簡卻又有著不可想象的運算力的計算機。
短短片刻,洪辟便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面上露出一絲若有意味的笑意:“劫。”
同一個字,卻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意思。
“因緣生滅,妙不可言。”
洪辟說了一句不知所謂的話語,將一直守在某個角落里的上善喚了過來:“你且去走一遭,將此人帶回府中。”
上善不知其意,卻也沒有多問一句的念頭,老老實實地領了命,出了府。
按照洪辟所說,尋往一處所在。
“千年世家?”
武溫侯府中,趙夫人禁不住驚呼道:“以那梵、姬、王、孫四大家族為首的千年世家?”
“正是。”
曾嬤嬤面帶笑意,幾分幸災樂禍,幾分嘲笑譏諷。
“依奴婢看,那位什么亞圣公,也不過是個不曉事的孺子。”
“也是那孺子太過不知收斂,鋒芒盡顯,盡膽敢自詡為圣,妄圖與諸子并列,更立什么儒門,妄言傳道天下,”
“那可是千年世家,才是真真正正,根正苗紅的諸子先圣之后,文道正統,執掌天下文運,便是當今陛下,也要退讓三分,”
“那孺子再是勢大,又豈能比擬?不過是徒惹人笑,招來災禍罷了。”
武溫侯府因當年之故,與亞圣公府一向不對付,府中上下,對于亞圣公自然沒有什么敬仰之意。
反而十分樂于看到他吃癟。
趙夫人雖然也是如此,但她卻不能表露出來,更不讓下邊的人亂說話。
淡淡瞥了曾嬤嬤一眼:“這些話,是你該說的嗎?”
曾嬤嬤驚醒,連忙告罪:“奴婢多嘴多舌,請夫人恕罪。”
“行了。”
趙夫人揮手道:“這趙妃容之事,你便看辦吧,她來玉京,若有需要,你盡力去伺候滿足她便是。”
“不過,咱們趙家雖是大羅派中人,可我如今卻是洪家人,侯爺不發話,咱們可不能陷進去,”
“他們要如何做,是他們的事,你可仔細著點,別為侯爺招來麻煩。”
“是,奴婢明白。”
趙夫人起身道:“我乏了,你去吧,把我交代你的事,去辦了吧。”
曾嬤嬤連忙行禮:“奴婢遵命,奴婢告退。”
屋檐下。
洪易念頭神明將兩人所說一切收入耳中。
心中震驚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他們竟然要對亞圣公動手?
這是大事,捅破天的大事!
且不談那位亞圣公是當今陛下跟前的紅人,在當今陛下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只說這位亞圣公一手創立儒門,鴻門臺上走過一遭,受學聽道的儒門學子千千萬萬,遍布天下。
“夫子”二字,在天下儒門學子心中,重逾千鈞,豈容人輕侮?
這些學子最是銳意向前,胸中存有手把乾坤,齊濟天下,欲與天公比高之志。
此等陰謀若是傳了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這些學子鬧起來,那洶洶物議,滾滾浪潮,能把玉京城都掀翻,說是天下大亂都不為過。
他們怎么敢?
千年世家?
洪易很快抓到了關鍵。
若說如今這天下,有誰還能與那位亞圣公在文道上,在天下文壇之中抗衡,除了他的父親,一代理學大宗師的洪玄機外,就只有那圣人之后,千年世家。
那個大羅派,想要對亞圣公,對儒門下手,只有可能是與千年世家有關。
“論道盛會之上,必有驚變…”
洪易心中已有定論。
“嗯?”
就在這時,那曾嬤嬤已經從廂廳走了出來。
經過廳門時,忽然腳步微頓,皺起眉頭。
四處看了看,卻沒有發現。
“怎么像是有游魂在窺視我?”
“幻覺?”
“可惜我的武道修為尚弱,沒有修煉到先天武師,否則氣血雄厚,能窺破陰神游魂。”
曾嬤嬤搖了搖頭,雖然沒有發現異常,但自恃這里是武溫侯府,也不認為有誰這般膽大包天,竟敢以游魂陰神窺視,便以為自己是剛剛心神觸動,生了錯覺。
等她走遠,屋檐上的念頭神明才微露后怕。
只得暫時按下雜念,不敢分心。
遠遠隨附在曾嬤嬤身后。
卻也不敢太過靠近。
聽了剛才那些話,再有剛剛差點被發現的意外,他已知這老婦也是一個修煉了道術的高手。
否則也使不出迷魂之術,驚傷他神魂之謀,也無從說起。
洪易尾隨曾嬤嬤,見她一路低頭疾行,竟然沒有回自己的住所。
而是徑直來到了他的小院前,探頭探腦,往他那亮著燈光的屋子看了一眼,左右看了看。
便陰陰一笑,往一片假山鉆了進去,尋了一個隱蔽角落,盤坐了下來,閉上雙眼。
洪易一看,便知她是在凝神觀想,要陰神出殼。
“果然是要害我!”
洪易通過念頭神明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中大怒。
卻自有計較,沒有立即行動,躲到了一旁。
果然。
不過片刻,便見曾嬤嬤陰神從肉殼中走,飄到空中。
往他的屋子看了一眼,陰狠地笑道:“先讓你再安穩些時辰,待我辦完了夫人的吩咐,便讓你曉得道術神通的厲害,嘿嘿!”
說完,曾嬤嬤陰神便騰空而去。
洪易冷哼了一聲,念頭神明也緊隨其后。
他這一路尾隨曾嬤嬤,卻發現她徑直去了玉京城南城。
那里是玉京城最大、人最多的所在,卻也是最為混亂。
是集市貿易聚集之處。
匯聚了三教九流,異邦諸國之人。
城中貧困之人,也多居住在此。
曾嬤嬤趁著夜色,以陰神游魂出行,在玉京卻也不敢張揚,一路小心翼翼,專挑隱蔽之處潛行。
轉了許久,才在一處停下。
洪易遠遠看去,卻發現竟是一處牙行,不由心中疑惑。
“牙行?”
“這老巫婆到此作甚?”
“難道她的那駢頭就在此處?”
洪易及多想,曾嬤嬤已經潛入了這牙行,他也遠遠跟了進去。
此時,南城外的集市雖仍是燈火通明,不夜之天。
一般所在,卻已是夜深人靜入睡時。
不多時,曾嬤嬤已潛進一座房中。
洪易念頭神明降下,窗外看去,房中之人,是一個中年男子,已躺在床上熟睡。
對于曾嬤嬤的到來自然一無所知。
“這就是趙夫人讓這老巫婆來殺的人?”
“此人究竟有何特異,竟能勞動趙夫人記掛,還非要除之而后快?”
洪易在窗外生出許多疑惑。
卻沒有看到曾嬤嬤立即動手。
只聽到她的游魂飄在床前,喃喃自語:
“唉,冤家,不是我心狠,實在是你知道得太多,此事若泄漏出去,不說夫人,趙家,還有侯府,都難逃悠悠眾口,洶洶物議,”
“侯爺可是當世理學大宗師,圣人一般的人物,他的名聲可萬萬不能因你而污,否則誰都擔待不起啊,”
“你我也算有幾分情分,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些…”
哼,果然是個惡毒的老巫婆。
一大把年紀,為老不尊,而且身為侯府內院下人,私自在外邊找野男人,于禮于法,都是個該殺的賤人!
那也罷了,對于這多年情分的老情人,竟也能狠下殺手。
果然該殺!
洪易念頭神明在窗外窺視,已經生出了殺機。
等這老巫婆殺了此人,恐怕就要回轉頭去,暗算于他。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不先下手為強?
洪易也是個有決斷的人。
殺念一起,便不再猶豫,神明如輕煙般從窗口鉆了進去。
“虛空浩大,彌陀不動,我見真如,大日普照!”
念頭觀想過去彌陀,神明周身佛光綻放,如大日凌空。
他雖一念成圣,卻未得儒門觀想運念,御使浩然正氣之法。
好在他研讀過過去彌陀經,經中載有許多神魂之術。
此時以儒門念頭神明使來,竟然半點阻滯也沒有。
“啊!”
房中,曾嬤嬤正在喃喃自語出神,忽有大日佛光照體,頓時如雪遇初陽,人入熱油,發出一聲凄厲慘叫。
“是誰!”
此時她的陰神游魂已經如同融化的蠟一般,半個頭和手腳都已經融化了,從頭臉和四肢處流下一道道黏膩的肉油,滴落下來,未曾落地,就在虛空消散。
“你…”
“洪易?!”
于此滅頂之災,她匆匆瞥到了那大日佛光的源頭。
竟看到了周身綻放著浩大純陽的念頭神明。
洪易這尊念頭神明,與他自己的相貌一般無二。
曾嬤嬤一眼就認出。
卻是令她難以置信。
他不就是一個粗淺的武夫?哪里不斷這般高明的道術修為?!
“好哇!好哇!”
“洪易!賤種!你真是藏的好深啊!”
“等著吧!原本你乖乖做一個廢物,還能茍且求活,如今你死定了!”
“死定了!”
曾嬤嬤發出凄厲的叫聲,只不過過去彌陀經的威力豈是她能抵擋?
哪怕洪易修為不深,這一次先下手為強的襲殺,也足以令她神魂大傷,沒有了還手之力。
洪易鎮定念頭,又觀想了一尊神。
“夜叉王!”
頓時幻象叢生,腦海中出現了一尊青面獠牙,滿頭紅發如烈焰飛揚,手執黑色鋼釵,全身細鱗。
其惡形惡相,恐怖之極,能叫人一眼看了便嚇破肝膽。
這是一尊心魔。
乃是彌陀經中的神魂道術。
與尋常修行之人鎮壓心魔不同。
彌陀經反要主動引出心魔,化為有形,以過去不動之神力,降服心魔為己用。
這尊心魔一出現在腦海,便嚎叫著舉起鋼釵,張開獠牙巨口,就要像洪易噬咬來,想要將他一口吞掉。
“過去永恒,亙古不變!”
洪易以彌陀經真義鎮壓念頭,金光大放,反令夜叉王慘嚎不已。
片刻之間,原本與他的相貌一般無二的念頭神明,就變成了夜叉王的形象。
洪易心中一驚,旋即又覺新奇。
過去經中,原本降服心魔,能將其化為一尊可以驅使的虛神。
可如今他以念頭神明觀想,卻反將念頭神明變成了夜叉王。
他即是夜叉王,夜叉王即是他。
這種手段,似乎又更加玄奇。
不過此時也不容他多想。
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夜叉王,舉起鋼叉,便朝曾嬤嬤撲去。
“啊!”
神魂大傷的曾嬤嬤根本就沒有抵抗的余地,便被夜叉王一叉叉起,張開獠牙巨口,一口吞掉。
洪易只覺此時有一種吃撐了的感覺,渾身腫脹不適。
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中年男子,仍然在熟睡之中,對剛剛的神魂惡斗,絲毫未覺。
洪易不知,在他離去后,一襲白衣的上善,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透過窗口,朝他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便走向床邊,朝床上的中年男子一指點落,便將他抗起,帶離了此地。
遠在玉京城千里之外的南方。
水陽省,為南方魚米之鄉,風景最為秀麗。
當地有名的一座名為水陽山上的所在,其上有亭臺樓閣,重重殿宇,修得美侖美奐。
卻有幾人,在其中討論著一些驚人之語。
“妃蓉,此次事關重大,你可要小心行事。”
“這個自然,不過那人再厲害,也不過是個黃口孺子,觀他行事,實在是不知所謂,稚子之行,又能難對付到哪里?”
“再說此次有千年世家打頭陣,又有我等道門數派聯合,已經是足夠看重他了,”
“那人再強,也不過是落入網里的魚兒,握在掌中的蟲子,逃不出去,”
“正好,我即將成就鬼仙,尚缺一絲磨煉,此人正好為我所用,等我玩弄夠了,歷練也足了,成就鬼仙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