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易心中快意無比,所有郁氣,所有不快,全都隨著一句詩,在這明月清風,遼闊天地之中,化為烏有。
不過這快意才只兩三個呼吸,便陡然變成了一股寒意。
方才令他快意無比的天風,此時卻變得冰寒刺骨,深入靈魂…
靈魂?
洪易這才驚醒,在書房之中,猛地睜開雙眼。
但那懸在高天中的“自己”,卻仍在那里。
兩個“洪易”,兩種視角。
“這是怎么回事?”
兩個“洪易”同時發出驚疑之聲。
疑問才生,一股天風吹來,天上的“洪易”只覺又是一陣刺骨冰寒,還有一種飄搖無依,難以呼吸之感。
如同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在數九寒冬,赤身果體,落到了冰川之下一般。
幾乎就要被那寒冷刺骨的水溺死。
滅頂之災!
情急之下,他想起在狐谷中觀看的經書中,有提道修煉道術之人,可以神魂出竅。
只不過,經書之中,說世間乃是一片苦海,人的肉身乃是一只寶筏,承載著人的神魂。
若是神魂出竅,就相當于行舟海上,突然跳離舟船,失了舟船的庇護,墜入海中。
他此時的狀態,雖似乎與經中所說的神魂出竅有些出入,卻也有幾分相似。
經書上說,神魂失了肉體庇護,極為脆弱,若無手段,一出竅便會被世間這個巨大的苦海給淹了,魂飛魄散。
但他的神魂卻與經書中描述的并不大一樣,自有一股純陽氣息像是冬日里的暖陽才令他得以承受“海”里的冰冷。
想明白之后,洪易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讓那出竅的“神魂”立刻回到自己身體中。
那股純陽氣息雖然神異卻還太過弱小,猶如風中的殘燭隨時會熄滅的感覺。
并不知道如何讓“神魂”回歸,只是念頭才起就只覺心神一震下一刻便覺一陣虛弱襲來。
但那種無助、滅頂之災的感覺卻已經消失。
不由心中慶幸。
剛才若非他那出竅的“神魂”,似乎自有一股至大至剛的陽氣息,能抵擋天風的侵襲,恐怕他已經兇多吉少了。
洪易虛弱地撐起有些昏昏欲睡的眼皮看著手邊的白狐筆。
哪里還不知道這支筆必定是一件寶貝。
只是他此時也顧不上去思考,那位小理國公為何會送他如此貴重之物。
他現在只想回到西山,去狐谷找老狐詢問這修行之事。
老狐是一位道術高手,他很久以前,就曾經懇求過老狐教他修道。
不過老狐對此從來只是搖頭,似乎有著什么顧慮。
如今他自己踏上了這條路去請教一番,想來是能有所獲。
也不顧時值深夜洪易直接出了侯府。
他本就不受人待見,洪玄機不在京中根本無人會理會他死活。
那趙夫人早些年還時常派人“看望”他見他老老實實也漸漸少有理會了。
倒也無人會阻他。
“你這…”
狐谷石洞中,點燃著一柱檀香,香火裊裊,如云霧彌漫洞中。
老狐看著洪辟出竅的神魂,捋著長須沉吟道:“并非道術陰神。”
“并非陰神?”
驚訝之下,兩個“洪易”同時開口:“難道世間出了道術外,還有能令人神魂出竅之法?”
老狐搖頭道:“原本是沒有的,不過自儒門亞圣公橫空出世,世間便有了第二種法門。”
他說著,狐臉上也不由露出幾分感嘆和尊崇之意。
“亞圣公?”
洪易心中震動。
又是那位?
老狐不等他發問,已經開口道:“傳言,亞圣公為儒門另開一脈,創下一念成圣之法,”
“卻是養胸中浩然正氣,端正念頭,內蘊玄奇,尤如水滴成河,積流成海,一朝得悟,神而明之,念頭成圣,故稱之為神明,”
“猶如道術陰神,卻因是養浩然正氣而成,先天蘊有一股至大至剛的純陽之氣,較之陰神,卻又另有神妙。”
“陰神之法,乃是與陽剛氣血相反,極陰之物,若無肉身護佑,現于世間,必遭劫難,非得以天上雷劫洗煉,方可萌生一絲純陽之念,轉陰為陽,”
“道家陽神之稱,也由此而來,陰神橫渡苦海,登臨彼岸,便成陽神。”
“只是,那天雷乃是天地間最為神奇,威力最為強大之物,何等陽剛暴烈?陰神要經受雷劫洗煉,至少也要成就鬼仙之后,有深厚積累,方有一絲希望。”
洪易驚奇道:“如此說來,這儒門一念成圣之法,初成之時便有純陽之念,豈不是堪比道術鬼仙?”
“卻也并非如此,”
老狐道:“道術陰神,與儒門神明,各有其法,孰高孰低,卻也不能一概而論,”
“不過,亞圣公如此創舉,實是為世間苦海眾生,搭建了一座大橋,人人皆可登橋渡海,”
“只是這橋究竟能不能登臨彼岸,卻還未可知。”
洪易聞言嘆道:“如此看來,這位夫子,果真不愧圣人之名,僅只一法,便足以為萬世之師。”
事實開創法脈先河的,從古至今都不少,但能擔此稱謂的屈指可數。
皆因從古至今,高深法門,向來人人自珍,非至親不傳。
秘法秘法,便是此意。
像亞圣公這般,天下布法,有教無類的,上古之時或許有,但今時之世,是絕無僅有。
“誰說不是呢?儒門之法,雖天下人人皆可得傳,但這一念成圣之法,卻是不曾聽聞有誰能真正練成,你有此機緣,日后當勤勉,不可辜負啊。”
老狐語重心長。
多年相處,他對洪易這個年輕人,也難免積累了感情,視其為子侄,心中自是為他籌謀。
他沉吟半晌,似乎是做下了什么決定,開口道:“我原本受人囑托,不要干涉于你,讓你自行其路,既然你自己走上了修行之路,那老狐也不算違了那位囑咐。”
老狐說完,也不顧洪易詫異疑惑,轉身走出洞外,過不多時,又重新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兩部書。
“此乃當年大乾舉國之力編纂的道經、武經,后來民間流傳的雖都被收繳,大禪寺中卻有留存,你拿去好生研讀,”
“不過,卻不可盡信其述,內中多有紕漏之處,你只當是加深積累便是了。”
老狐將書遞了過來,又道:“這一念成圣之法,儒門學子皆知,你也是讀書人,自去請教,好生蘊養胸中浩然氣便是,”
“至于武功…你若想習練,明日我帶你去一處所在。”
老狐鄭重說道。
令洪易心中滿是疑惑:“受人囑托?不知是何人?前輩又要帶我到所處?”
“去了便知。”
老狐任他追問,也沒有作答,只推說明日自知,便自離去。
洪易眼見如此,哪怕心中滿是疑問,卻也只好暫且放下。
拿起兩本書,翻閱起來。
一夜過去。
天光明朗,卻不見日頭。
只因天上下起了大雪。
大雪紛飛,遮蔽了天日,只有日光透落,映照得西山群峰間,一片白茫茫。
在這大雪紛飛之時,這平日里幽靜的山中,卻響起了一陣陣馬蹄聲。
竟有一群騎士,踏雪而來。
這些人,一個個身穿勁裝,披著華貴皮毛所制的披風,背著大弓,騎著駿馬,呼嘯而來。
這些駿馬每一匹都極為不凡,最小的都長逾丈余,高八九尺以上。
渾身火紅,沒有一絲雜色,于大雪之中,沒有半點阻礙,四蹄踏雪,如同一團團火焰的奔涌。
隊伍前后,還有一群鐵背細腰的獒犬,踏雪狂奔。
只看這陣勢,便知這一群人來歷不凡。
不是王公,便是權貴。
這群人中,男女皆有,除了五六個穿著富貴的男女,還有著數十個攜帶勁弓刀劍的壯漢。
穿著單薄,卻絲毫不見嚴寒之色。
反而周身霧氣蒸騰,如同一尊尊火爐般。
顯然是武道修為極為高明之人,十有八九,是這幾個男女府中豢養的護衛高手。
“郡主,你常常出入禁宮,當是知曉許多宮中這事,我聽聞,那位不久前被陛下納入宮中的元妃娘娘,前些日子,竟是修成了鬼仙,還一舉度過了一重雷劫。”
幾人之中,有一少年,正是小理國公景雨行,在他身側,便是昨日相邀同來西山獵狐的洪雪嬌。
景雨行伏在馬上,不時回頭,看向其中一個更顯尊貴的少女道:
“宮中向來忌諱大臣、妃子修煉道術,這位元妃,究竟是什么來頭?”
“不僅修煉道術,還成就了鬼仙,陛下不但不責怪問罪,聽說還準備冊封為皇貴妃?”
那少女一身穿著比景雨行都要華貴,乃是大乾榮親王的愛女,永春郡主,聞言脆聲說道:
“我聽宮里太監說過,這位元妃,是元突國的公主,很得陛下寵愛,興許也是因陛下過于寵愛信任,才會這般,我也不知。”
“我倒是偶然得知,”
一個身量極高,鷹眼高鼻的男子道:“這位元妃,曾經說過,十分仰慕亞圣公,想要拜亞圣公為師,”
“只是亞圣公雖于鴻門臺講學天下,天下讀書人,大半都可說是其學生,卻從不曾說過收什么弟子,哪怕有陛下居中相勸,也未能如愿,”
“卻也從此結下了善緣,元妃常常蒞臨亞圣公府求學,也算是儒門學子,”
“你們當也知曉,儒門之義,向來為陛下所重,何況元妃似是得了夫子真傳,儒門正義之人,”
“前番有云蒙帝國來使,以詭辯之道,辱我大乾君臣,被元妃以儒門大義相駁,鬧了個灰頭土臉,便是因此,陛下才對其另眼看待。”
此人乃是成親王世子楊桐,身份比之永春郡主都高,能知曉的東西也多得多。
“原來如此。”
眾人恍然。
其中洪雪嬌因武溫侯府之故,對亞圣公之事最為陌生。
可這些日子以來,越了解就越是欽佩。
對于父親武溫侯與這位夫子的矛盾也更是不解。
“汪!汪汪!”
在前面狂奔的幾只獒犬突然放聲狂吠。
一只只和牛犢般大小的猛犬在一處崖壁前停了下來,弓起背,毛都豎了起來,對著幾棵被雪覆蓋的樹間猛吠不止。
“發現純狐窩了!”
成親王世子楊桐興奮地道,探手抽出馬背上的長弓。
這些獒犬,本就非凡物。
三兩只就能生撕猛虎。
而且能辨走獸飛禽。
只需給它們聞一聞相關之物,就能尋出一般的獵物來。
這一次,他們本就是來獵狐的,早就有所準備。
以他們的身份,自然不會甘于只獵一般狐類。
而是狐中的精靈,純狐一族。
“純狐皆有靈性,能懂人語,能辨陰陽,鬼物陰神等無形之物,都能看穿,”
“若能獵得幾只,不說價值,養在身邊,也是大有益處啊。”
永春郡主也滿臉興奮道。
離此不遠之處,有一條山道,直通下言山谷。
山道上滿是厚厚的雪。
洪易在老狐的帶領之下,身后還跟著三只小白狐,在雪道上踏出一串腳印。
來到了山谷之中,一面陡峭的山壁前。
“唧唧唧!”
三只小白狐忽然跳了起來,慌亂地叫個不停。
“不好!”
老狐正往山壁走去,此時神色微變:“有獵人進山!”
“唧唧!”
三只小白狐又跳又叫,卻是在用神魂傳達,洪易一念成圣,哪怕聽不懂狐語,又能明白其意。
“易哥哥,有好多獒犬,我們最怕獒犬!怎么辦?”
洪易聞言,也是神色變化。
他雖不受待見,卻也是出身豪門。
自然知曉,獒犬這類異獸,不僅有生撕虎豹之力,還有著看穿鬼怪陰神之能。
老狐雖然是道術高手,三只小白狐也修煉了道術。
可能養得起這般多獒犬的,必定是權貴,甚至是王公高門。
值此大雪之時,還敢進山打獵,必定有高手相伴。
他心中憂慮:“涂前輩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啊…”
“前輩,不如我等先避上一避。”
老狐搖頭道:“避不了的,這些獒犬,聞到氣味,便不會放過。”
而且…
它看了一眼前方的山壁,狐眼之中透出幾分不甘心。
“郡主!”
“純狐就藏在前方山谷之中!”
“哈哈!”
“我看見了,竟有三只,還有一只成了精的老狐!”
“快快圍上去!莫讓它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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