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宏偉的城池。
高聳的城墻上,有著如林的兵卒。
一個個肅立如槍,肅殺威嚴,精壯悍猛,有虎狼之氣。
城中坊市相連如棋,飛檐如梭,屋瓦連綿,拱衛著中央那高高的宮墻。
宮墻如同天塹,隔絕了外人對其中的窺視,只能隱隱看到一片輝煌。
城中有一寶塔,矗立于連綿屋瓦之間,獨高于眾。
若登上此塔,應能俯瞰城中泰半之景。
視野極闊,景色也十分宜人。
是以,塔中確也多有游人騷客往來攀登。
“辟哥兒,慢些,小心絆倒了。”
往來游人之中,有一女子,手邊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孩童,緩緩登塔而上。
前邊還有一個孩童,正一蹦一躍地攀著階梯。
這女子以輕紗罩面,但身姿綽約,周身散發著出塵脫俗之氣,與周圍的市井百姓格格不入。
便是那些文人雅客,也要遜其良多。
旁人都自發避開這女子。
概因這等風姿,絕非尋常人家,非貴人不可有。
若是沖撞了,便是被打殺了去,也沒地說理去。
只是這貴人也未免讓人心生詫異。
一個這般姿色的女子,帶著兩個稚童,身邊卻沒有一個下人跟隨,太不合常理了些。
也沒有人認為,這女子的身份其實并不是什么貴人,實在是這女子風姿太過出眾。
還有兩個稚童,雖不過六七歲幼齡,卻長得唇紅齒白,粉雕玉琢,若非富貴人家,也養不出這等氣色來。
尤其是那個被女子牽著的小童,年齡雖幼,卻并無一般孩童的毛躁,行止之間,反有一絲連許多大人都沒有的沉穩。
說來,這兩個孩童似乎倒比那風姿綽約的女子更吸引人的目光。
除卻兩人長得確實令人心喜,還因兩人模樣長得一般無二,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
只是女子身邊的那個聰慧沉穩,另一個卻如同尋常孩童一般,跳脫頑皮,還帶著幾分憨傻之態。
一般模樣,卻兩樣人,多少讓人嘖嘖稱奇。
女子對于旁人不經意間的偷瞄圍觀,早已看在眼中,卻視若無睹。
將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小童拉回手邊,一手牽著一個,沿環梯而上,不多時,便已登塔頂。
站在十三層的塔頂上眺望,似乎滿城盡心眼底。
遠處青黛起伏,河流蜿蜒。
眼腳下屋宇連綿,自有其序。
景色遼闊,令人霎時間心曠神怡。
“哇!”
縱然是那個沉穩的孩童,也不禁張大了嘴,沉浸在這天地遼闊之中。
另外一個孩童,卻是緊緊抱著女子,兩根小短腿有些微微顫抖。
站在這十三層寶塔上臨高眺望,確實是令人有些兩腳發虛,膽戰心驚,哪怕是成人也難免,何況小小孩童?
兩個長相一般的孩童,表現各異。
卻都沒有注意到,自家娘親那雙眸子中,沒有半分神怡之色,反而透出幾分淡淡的哀愁,便是蒙面的輕紗,也無法遮掩。
“娘親,你怎么了?”
那個沉穩聰慧的小童從遼闊的天地中回過神來,很敏銳地發現了自家娘親的異常。
“是不是爹爹和大夫人又欺負娘親了?”
小童皺著一張小臉。
他的話語中,透著不忿不解。
只從一個“又”字便知道,他口中的爹爹和大夫人不是一次兩次地“欺負”娘親。
所以他很忿怒,也很不解。
明明都是一家人,為什么會這樣?
“易哥兒,娘親沒事。”
女子猛地從哀愁中驚醒,撫過小童頭頂,溫聲說道。
旋即又透出幾分嚴厲:“易哥兒,以后這種話,莫要再說出口。”
她清楚自己這個兒子遠較常人聰慧,雖然年幼,卻自有主見。
話語蒙騙是不哄不過去的,只能嚴厲地叮囑。
在母親嚴厲的目光中,“易哥兒”咬著嘴唇:“娘親不要生氣,孩兒知道了。”
“哈!洪易,你惹娘親生氣了!我要揍你!”
這時,邊上抱著女子大腿的孩童似乎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把畏高之緒都拋到了一旁,直眉瞪眼,對著“易哥兒”擼起了袖子。
“易哥兒”小臉上如大人一般,小手一拍額頭,露出滿臉無奈。
“辟哥兒,不要胡鬧。”
女子伸手一探,抓著“辟哥兒”的后領子拎了起來,一雙小腿在空中蹬啊蹬啊…
看著大兒子的模樣,女子無奈搖了搖頭,心中憂思更多了幾分。
想起自己的處境,那負心人越來越無情的冷漠,大夫人越來越緊的逼迫,她心中已經有了某預感。
不由悲從中來,嘆了一口氣。
“唉…”
又低頭對小兒子囑咐道:“易哥兒,你以后要好好照顧你大兄。”
“易哥兒”從女子的話中聽到了幾分不祥的預感。
只是他雖然聰慧,卻也有許多事無法明白,仍是懵懵懂懂。
只好堅定地點頭道:“嗯!娘親,我一定會照顧好大兄的。”
另一個小童卻不愿意了,大聲地嚷道:“娘親!我才不要他洪易照顧,我是大兄,應該是我照顧他!”
說著還一臉“兇惡”地盯著“易哥兒”。
“易哥兒”像小大人似地聳了聳肩,嘆了口氣。
看著兩個兒子玩鬧,女子也不禁笑了起來。
眉宇間的隱憂卻未盡去。
她這一對雙胞胎兒子,是她這一生,老天給她的最大安慰。
兩個兒子都和她十分貼心,只是雖然小兒子聰慧過人,大兒子卻有些過于木訥。
甚至是旁人眼里口中的“傻子”。
在其出生之后,就生了一場大病,一連數日,高燒不退。
看了大夫也不見好轉。
她一身道法被禁錮,只能去哀求府里的那位大夫人。
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雖說那位大夫人因為某些顧忌,還是找來道術高手,為大兒子診治,卻也落下了病根,腦子似乎也被燒傻了。
到了如今,還時常發熱昏迷。
在府中人人都能欺負他,他自己反倒毫不知情,被人欺負了反而還當作是別人在和他玩樂,高興得很。
女子自覺是自己對不住他,對大兒子也尤其疼愛。
到了如今,她也是認命了,也只有這兩個兒子,是她放不下的。
輕輕搖頭,暫將滿腹心事按下。
這次外出,也是很難得才得到的機會,便帶著兩個兒子在這寶月塔中游玩散心,直到傍晚才離開。
女子所回之處,果然是一處貴人居所。
那宏偉的的府第,僅僅是門前的威嚴,就讓一般人望而卻步。
府門之前,不僅有家丁守候,還有全副武裝的士卒。
甚至就連那些家丁,也隱隱透出一種懾人的氣勢。
周身虛空都隱隱扭曲。
若有行家,便知這是一身氣血雄渾到了一種極高的程序,只是氣血行運,無意間散發的氣息,都熾熱如火,能將空氣扭曲。
門前的家丁與士卒看到女子與兩小童,只是微微一掃,便不再理會,連路也沒有讓開的意思。
女子也沒有往正門走,而是帶著兩小從旁邊一個小小的側門走了進去。
進門之后,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丫鬟之流,也沒有理會的意思。
偶爾遇上一兩個,還張嘴叫了聲“云娘子”,最多再加上“辟少爺”、“易少爺”。
卻很快又被同伴或是經過的下人急急拉扯走,像是避之不及一般。
看起有些怪異。
以這座府上的規矩之嚴,若是主人家,別說用這種態度,便是稍稍失禮,恐怕當即便要打殺。
可若說是客人,也不可能這般隨意進出。
只是無論是女子,還是兩個小童,對這種待遇都已經習以為常。
都揀著偏僻人少之地繞行,徑直來到內院,回到一處相對于這座府邸來說,頗為清冷簡陋的小院中。
這小院似乎只有娘仨,連個掃灑的下人也沒有。
兩個小童玩得一身灰塵汗水,“云娘子”親手端來凈水,為辟哥兒擦拭干凈身子,換上干凈衣服。
另一邊,易哥兒早已自己整理干凈。
“砰砰砰!”
正在這時,外邊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像是用力拍打,急促又大聲,十分刺耳。
易哥兒眉頭微蹙,女子臉色如常,至于辟哥兒,在換衣服的過程中,就已經斜躺到了榻上,酣睡起來。
張著嘴,發出響亮的呼聲,那拍門聲雖響,卻也半點攪擾不了他。
“娘親,我去開門。”
話落,易哥兒已經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打開門一看,卻是一個身板有些壯實的老姑子。
一雙吊腳眉,三角眼,兇悍之中,透著幾分陰沉。
身后還緊隨著幾個同樣身板壯實的姑子。
見了易哥兒,老姑子眉眼皺起,毫不掩飾地透出濃濃的厭惡之色。
“易少爺,云娘子何在?”
她口呼少爺,卻無半分敬意,反有幾分厲色盤問的意思。
“你…”
易哥兒到底只是七歲孩童,見她無禮,心中恚怒,哪里能忍?
剛要發作,卻聽身后云娘子聲如銀鈴:“趙嬤嬤何事這般急切?我這小院兒的門都快讓你拍爛了。”
那老姑子見了女子,倒不敢像對易哥兒一般,微微彎了彎身子:“大夫人有令,命云娘子前去,只是尋不到云娘子,頗為急切,聽到云娘子回府,這才急急趕來,云娘子還是莫要多說,讓大夫等久了,需是不好。”
她雖是躬身,眉宇間卻也不見多少恭敬。
話語間更是帶著針尖,以勢壓人。
云娘子也不知是習慣了,還是見多了陣仗,也不欲與這等小人計較。
明眸轉動,掃過老姑子身后的人。
心中微微一嘆,面上只道:“既是大夫人相召,自當去見。”
“可否讓我與孩兒說幾句話?”
老姑子躬著身子,嘴里的話去一點不客氣:“云娘子想做什么,奴婢原不敢過問,只是大夫人催得急,云娘子還是快快隨奴婢去吧,有什么話,回來再說也一樣。”
“哼,”
云娘子再是習以為常,也生了薄怒:“趙嬤嬤,我夢冰云嫁入這侯府,雖只是一個小小妾室,可辟哥兒、易哥兒好歹也是侯爺血脈,”
“俗話說得好,虎毒不食子,侯爺再不待見我,辟哥兒易哥兒這侯府少爺的身份,別人也抹不去,”
“再說,侯爺無論治國治家,一向都是理字為先,你如此逼迫,就不怕傳到侯爺耳中,讓你不得善終?”
“你…”
這老姑子平日里顯然也是個有些地位的,身為趙家派來輔佐大夫人的得力人手,也是堂堂的日游境界的道術高手,何曾受過這般氣?
不過云娘子口中的“侯爺”也確實嚇著了她,不敢發作,強行將這口氣忍了下去。
逼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奴婢哪敢?許是心急,才讓云娘子誤會了,既然如此,云娘子自去與兩位少爺說話,奴婢在這里恭候便是。”
說罷,回過頭,放出一個眼神。
幾個隨行的姑子就站成一圈,擋住了門口去路。
這架勢,與其說是恭候,不如說是防著人跑了。
對于對方如此明目張膽,云娘子掃了一眼,也不動氣,拉著易哥兒的手,往屋里走。
看著仍在熟睡的辟哥兒,蹲下身子,拉著易哥兒的手道:“易哥兒,記住娘的話,以后萬萬莫要在府里說那些胡話兒,不,任何地方都不能說,”
“還有,照顧好你大兄,不要讓人欺負他…”
說著,一雙美目中,沁出了兩滴淚珠,滑過那張傾世的容顏,語聲哽咽,無法再說下去。
“娘親,你怎么了?”
易哥兒見狀,也跟著哭了起來,卻不忘伸手抹去她的眼淚。
“我的兒…”
云娘子一把抱著他,又伸出一手,在榻上的辟哥兒臉上輕撫,臉上滿是不舍。
“云娘子,可莫讓大夫等急了,奴婢不好交待!”
沒多久,外間就響起了老姑子的催促聲。
云娘子抹了抹眼上的淚痕,推開易哥兒,露出笑容,如同雨后鮮花盛開:“好了,記住娘的話。”
“娘!”
易哥兒小跑著追了出去。
母親的話語,讓他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
“易少爺,留步吧。”
追出去后,便被一個姑子擋住。
只看到云娘子在幾個強壯的姑子簇擁中,回過頭來,給他留下了一個充滿無限留戀的目光。
沒過多久,就見不到人影。
那擋住他的姑子,才冷笑了一聲,用一種莫名的眼神掃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易哥兒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看著仍在熟睡的劈哥兒,不由皺起眉。
走過去不滿地推了一下:“睡睡睡,就知道睡!”
卻發現觸手之處滾燙如火,不由一驚:“又發熱了!”
當下也顧不得去想母親的事,輕車熟路地拿來水盆毛巾,又將家中備著的藥熬上。
等一切做完,喂辟哥兒喝下藥,已經是滿身大汗,身心俱疲,趴在榻旁就睡著了…
“易哥兒!不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急聲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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