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念頭一動,一顆明珠從頂門一躍而出,滴溜溜轉動著,迎向那道靛藍的幽光。
不得不說,這個藏在暗中的“人”很精擅藏匿、襲殺之道,抓的時機精準無比。
陳亦剛剛摧動八部龍神火,雖焚滅了天帝周紫薇,他自己也付出了極大代價。
四臂金身雖然承擔了大半的損耗,卻也只是抵消了肉身上的損耗,抵消不了對神意的傷損。
他的神意如今已是大傷。
再加上剛剛破滅大敵,心神必定放松。
又正好是他撤去神通金身,神思不屬的一剎那間,那不知積蓄了多久的殺著,便適時而來。
只可惜,那個“人”并不知道陳亦從一開始就將所能想到的可能算盡。
天人之爭,又怎么可能僅僅只是天人之爭?
這是關系三界氣運之爭。
三界眾生,沒有任何人能脫身事外。
自然,也少不了會有從中混水摸魚之人。
哪怕是被周紫薇逼出了自己最大的底牌,陳亦也仍然留有防備的后手。
這顆明珠,便是定海珠。
雖說他得到的是山寨定海珠,但連邀月、雄霸等人都能將之培養起來,身為小須彌之主,陳亦又怎么可能做不到?
他并沒有將培養定海珠的希望,完全放在玩家身上。
五百年時間,也自己花費資源,養出了一顆定海神珠。
只可惜,時機還沒到,他沒能將尸魂界給吞了,否則這顆定海珠便能初具雛形,自成一界。
一珠子砸下來,就是一個小千世界的重量,足以砸死太乙之下的任何存在。
哪怕如此,他以諸界之力,養出的這顆珠子,也絕非一般真仙可以承受。
至少足以擋下眼前這一道足以令星辰破碎的靛藍幽光。
“轟!”
明珠與靛藍幽光相遇的瞬間,周圍虛空都在塌陷,周邊一顆星辰在余波之中接連破碎。
定海珠急速旋轉,綻放出大光明。
那道靛藍幽光顯出了真形,竟是一根不過三丈余長、極不起眼的鐵叉。
被定海珠死死抵住,仍在劇烈地顫動,發出嗚嗚的尖戾呼嘯,要鉆破擋在前方的定海珠。
一珠一叉還在僵持,自一方虛空之中,突然又暴射出一道道七彩絲線。
這些絲線雖是七彩斑斕,極為炫爛瑰麗,卻透出一種腥膻污穢之感。
“本王就不信你強弩之末,還能撐多久!”
七彩絲線朝陳亦纏來,一個聲音隨之響起。
“哼!”
陳亦冷哼一聲,身形未動,周身虛空一陣扭曲,斗轉星移。
不是當初虛像,而是確確實實地扭轉了空間。
乾坤挪移!
七彩絲線暴射,穿透陳亦的身軀。
卻不見陳亦神色有變。
他人還在原地,卻也不在原地。
七彩絲線射穿的是他,卻沒有能真正觸碰到他。
這種挪移已經不單純是空間、維度的扭曲。
而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色只在陳亦一念之間。
“嘿嘿嘿,區區顛倒乾坤之法,也想逃過本王的七寶煩惱絲?”
那聲音再度響起,令陳亦眉頭微微一蹙。
心中驟然升起種種貪、嗔、癡熾念,五陰大盛。
陳亦本就神意受損,這七彩絲線不僅能堪破色空一念的混亂空間維度,其詭異正恰好就針對了神意。
那聲音再道:“蕓蕓眾生,莫非煩惱因緣合和而成身,抱惑而生,與之偕老,隨逐無明,莫非煩惱,三毒五陰六塵,無人能逃!”
“本王在佛前苦苦侍候了萬載,才求得祂賜下真法,雖然本王恨祂入骨,卻不得不說,老家伙的本事確實無人可及,”
“莫以為你殺了周紫薇,便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在本王的佛門真法面前,也難逃死厄!”
陳亦看著七彩絲線另一頭,一只模樣古怪之極,隱隱有著蜘蛛之形的巨物自虛空深處,順著七彩絲線爬了出來。
雖說了一大通話語,卻在說話間,于虛空之中,布下了一張巨大的羅網。
陳亦此時便置于羅網中心。
“噗…”
被這羅網困縛住,內心三毒五陰熾盛,化作煩惱絲纏繞、毒火焚燒,陳亦卻忽然笑出聲來。
“嗯?你笑什么!”
這種不正常的反應,古怪的蜘蛛本該警惕,但不知為何,它感覺到了深深的冒犯,令它莫名大怒。
陳亦是真的覺得好笑。
這東西,雖有蜘蛛之形,卻背著一個螺旋狀的硬殼,若不是八根腿奇長無比,還頂著一顆小小的人腦袋,看起來倒是和寄居蟹一般無二…
堂堂妖王,竟然是一只寄居蟹。
還取個什么龍象法螺天蛛的名號…
陳亦一眼便認出,這只寄居…蜘蛛就是那個妖族之王。
他一直很好奇,這么威猛的名字,到底是種什么樣的生物…
寄居蟹妖王眼見陳亦無視它的,還在笑,不由更是大怒:“不許笑!”
“行,不笑…”
陳亦從善如流,面上帶著掩不去的笑:“寄…妖王閣下,不知那位佛主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這…什么佛門有沒有名字?”
說話間,陳亦卻神念暗動。
“哼,告訴你也無妨,此,名為菩提凈業!”
寄居蟹妖王小小的人頭上出現了極為豐富的表情,滿是得意自豪,似乎在等待陳亦的驚呼。
“菩提凈業…”
陳亦點點頭:“確實是無上。”
寄居蟹妖王得意地昂起小蟹頭,突然兩眼一瞪:“不可能!你明明…!”
只見陳亦身軀一搖,再度顯化四臂觀音法相金身。
卻并非那具清凈吉祥的寂靜相,而是有著靛藍、赤紅、月白、死灰四色四相的四顆頭顱的忿怒相。
一手捧骷髏碗,一手執水瓶,一手持匕首,一手輕扶座下蓮臺上的一彎月輪。
四首搖晃,急急轉動,再停下時,卻是一顆赤紅的頭顱在前,頭顱上一張赤臉,豎眉登目,口有獠牙,滿是憤怒,獰惡非常。
那旋轉如輪的彎月提起,握在手中,便化作一把閃爍著懾人寒芒的月刀。
滔天的狂暴怒氣,和著冰冷的殺戮氣息,噴涌而出。
寄居蟹妖王只見幾道月光閃過,便覺一陣鉆心的絞痛,它所布下的彌天羅網,便已崩散。
“清凈不染,造作即業,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后念離境即菩提。”
“實性在凡不減,在圣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性相如如,名之為道。”
陳亦嘆道:“此為菩提凈業,你空有,卻不知其意,空坐寶山而不自知,反而煉出個不知所謂的煩惱絲,真是枉費佛主一番苦心。”
“清凈不染,菩提凈業…清凈不染,菩提凈業…”
寄居蟹妖王喃喃重復著這幾個字,臉上戾氣與茫然不斷交錯。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它大聲暴喝:“這是佛主賜給本王的,你怎么可能比本王更了解!不可能!”
“執迷不悟。”
陳亦四臂緩動:“不管如何,還要多謝你的煩惱絲,承你之德,也不忍見你永墮無明,你便隨我座下,何時參悟菩提凈業,何時再出來吧。”
說話間,一臂抬起,手中托著的骷髏碗罩向寄居蟹妖王。
“不——!”
骷髏碗中幽光閃動,卻不容它反抗。
無匹的偉力,將一道模糊的影子從巨大的寄居蟹身上吸扯了出來,沒入骷髏碗中。
剩下的巨大身軀,不過是一具空殼,靜靜地漂浮在無聲的太虛之中。
陳亦伸手一抹,便將這具空殼收入了小須彌中。
卻沒有就此停手,又翻轉骷髏碗,罩向一方虛空。
“讓這只寄居蟹出來送死,難道以為你還能逃得了?”
骷髏碗放出一道幽幽的光柱,在虛空深處照出一道影子。
這個影子雖有著人形,頭顱的輪廓卻十分古怪,佝僂著背,顯得有幾分猥瑣。
細長的雙腿在虛空中狂奔,像是在拼命逃跑。
骷髏碗照出的幽光,始終如影隨形,將它照得無所遁形。
猥瑣人影發現自己始終無法逃出骷髏碗的籠罩,似乎急了,一雙纖細如柴的手揮動。
之前那道偷襲陳亦,散發著靛藍幽光的鐵叉子,也被其招回,回落手中。
人影一把抓住鐵叉,瘋狂舞動著。
這里是太虛星空。
一切虛無。
但它舞動鐵叉之時,竟有無數巨浪從虛空深處狂涌而出,被鐵叉攪起,巨浪滾滾翻涌,每一顆浪頭都足以將星辰都淹沒。
猥瑣的人影就這般踩著一個個浪頭向前狂奔,穿透了重重空間,奇速無比。
骷髏碗中的幽光雖同樣能穿透重重空間,照落其身上,卻已經不像之前一般如影隨形,略顯捉襟見肘之勢。
這只碗畢竟只是一絲虛影,不像摩尼寶珠一般已經由虛而實,威能不凡,卻仍有限。
而且陳亦雖得那只寄居蟹莫名其妙地來送溫暖,在他已是強弩之末之際,用所謂的煩惱絲反給他提供了現出忿怒相的余力,但這三毒五陰來得快,去得也快,根本無法維持太久。
連續催動骷髏碗,更加快了這個進程,神意已如一根繃到極致的弦,竟令陳亦生出一絲疲憊。
在這瞬間的遲滯之中,碗中幽光已追之不及,那猥瑣人影已經踏著巨浪,鉆進了不可知的虛空深處。
忿怒相四顆頭顱一晃,陳亦便現出了真身。
看著那人影隱沒之處,陳亦蹙起眉頭。
這種手段…
不像此界中人能做到的。
哪怕是天帝周紫薇,或許其偉力遠超出此“人”,但論及精微奧妙,未必能及得上對方。
而且這個世界的仙道之人,都過于依賴天地之炁,也就是天地的力量。
那個“人”卻明顯不一樣…
陳亦腦中轉了幾個念頭,便沒有再多想。
當務之急,他要盡快恢復。
雖然滅殺了周紫薇,但他也還稱不上勝了。
伐天之戰,并未結束。
雖說“天帝”沒了,但聯軍想要就此攻破天界九重霄,卻還不是那么容易。
兩國交戰,不是過家家。
你把我殺光,或者我把你殺光就完了。
何況是天人之戰?
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而陳亦并沒有打算插手。
因為他的目的只是伐天,而不是滅天。
他要做的,只是坐鎮高處,以防意外橫生。
為了威懾三界,陳亦沒有回到小須彌養傷恢復。
而是來到那只腳踏昆吾銅柱的希有神鳥背上。
這只神鳥的狀態很奇怪,像死了一般,連陳亦踏上其背都沒有一絲動彈。
卻仍散發著無窮的神威。
也就是陳亦,其他人等閑連靠近都難。
三界之中,諸神通者感受到九霄之上的那股氣息,便知曉這天人之戰的結果,已成定局。
勝負之分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天,真的要變了。
三界諸神通者,都以為陳亦這個殺了天帝的人,是想要做新的三界之主。
但他們卻發現,這位即將要成為三界之主的人,自在希有神鳥背上一坐,便再也沒有動彈過。
任由九重云霄中兩相交戰,卻不管不顧。
雖說聯軍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武器,人數相對于天兵雖稍有不及,可這些人似乎是不死之身一般。
被殺之后,過了不久,竟然又重新出現在戰場之上。
令三界中人,都莫名驚疑。
頂尖的神通者竟也不少。
天界之中,不說那九司仙官,便是十方天神、三十六殿主、七十二神將,一百零八部天兵將主,都不是易與之輩。
雖說失了天帝,但只要這些人存在,天界就仍然安穩。
人界聯軍卻接連出現能與之匹敵的神通者。
最初之時,還應付得手忙腳亂,明顯落于下風,只靠著多人圍攻,或是那些古怪的武器壓陣,方能維持勉強不敗的局面。
但這些人的成長速度極為驚人。
短短十數年之中,就出現了許多能與各部將主、甚至神將分庭抗禮的強者。
那人皇親封的五方岳神,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
與聯軍之中的幾位高手一道,與九司仙官、十方天神相抗衡,方才能有此局面。
這一戰,從開始至今,就持續了將近一個甲子。
人界聯軍,終于攻破了第九重云霄。
前幾重的天界諸仙神與各部天兵,也并非盡數敗亡,只是收縮范圍,退入了這九重云霄之中。
也正是因此,所有人都認為,這將是最后一場,也是最慘烈的一場決戰,即將來臨。
兩方依然是軍陣陳列在前。
哪怕如今這些軍陣軍兵,已經并非決勝關鍵,卻也是雙方爭勢所在,寸步不得讓。
天兵天將陣列森嚴。
聯軍經過近甲子的大戰,玩家們也已經成了百戰驍兵,氣勢雖稍弱,卻也不輸太多。
可就在此時,已經神隱了將近一甲子的陳亦,卻忽然于兩軍陣前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