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鼠輩,藏頭露尾!”
“竟敢在本天使面前放肆!”
高冠仙官聽到這聲音,嚇了一跳,他沒有提前察覺此人便罷,在聽到對方聲音后竟然還沒有辦法找出對方的蹤跡來,不由大怒。
“帝師!”
文武群臣已有熟悉這聲音的人反應過來,不由面露驚喜。
若說如今的大唐有一根定海神針,擎天之柱,便就是說的這位帝師才對。
連人皇在其面前,都要稍顯遜色三分。
李順也面露欣喜,仰首四望:“可是帝師到了?”
“陛下不用找了,小僧只是通過萬佛羅天法界傳音,并未在此。”
含元殿上,有金光隱現。
陳亦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遠近難辨,更無定向。
李順了然點頭,又問詢道:“帝師,可是有何見教?”
“陛下,這天旨雖是給陛下的,但其中多是在問責小僧,倒與陛下無甚干系,陛下就不必替小僧攬下這責罰了。”
李順皺眉:“帝師何出此言?帝師朕,與大唐,乃休戚與共,何分彼此?”
“陛下不必多言。”
話音未落,半空中有金光匯聚,一只數丈方圓的金光佛手從虛空探出,直直朝空中那天旨所化的金色神文探去。
“大膽!”
高冠仙人大怒罵道:“天旨乃天帝親書,旨落成憲,天地同尊,陰陽共欽,豈能由你這鼠輩說接便接?”
他身形一閃,便擋在了金光佛手之前。
高冠仙人如此憤怒,倒也不全是因為羞惱。
而是這天旨出不得半點差錯。
否則他這個頒旨的天使也不會有好下場。
“阻攔天旨,等同違逆天意!”
金光佛手沒有停滯,仍舊直直抓來。
高冠仙人身處其間,臉色憤怒,卻沒有出手。
反而躬身朝空中凝聚的金色神文遙遙下拜。
金色神文頓時灑下一片神圣輝光。
金光佛手觸及神光,頓如雷殛,朝后一縮。
高冠仙人抬起頭,露出一絲冷笑,又是躬身一拜:“違逆天意,其罪當誅!”
“天意如刀!斬!”
“轟隆!”
萬里晴空,突然響起一聲霹靂,霎時間風云色變。
含元殿前的李順和群臣百官,連同數十萬皇城禁衛,都感到一絲絲沉悶。
還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鋒芒在背,如影隨形,附骨蝕心。
天意高遠,天意如刀。
天要做什么,便是天命。
天意即天命。
天要你死,你就得死。
天要殺人,便是你命中之劫。
無處可躲,也躲不了。
高冠仙人一拜之下,天地間出現的無形之力,便是一種劫。
是違逆天憲所生的劫。
天意如刀,便是劫運成刀。
劫刀殺人,自然不用如凡人一般揮舞。
劫現刀現,刀現即劫至。
劫一至,應劫之人便已亡。
這便是違逆天憲的后果。
群臣百官之中,不無博學之士,知曉此中兇險,所以先前不愿人皇冒此風險接旨。
這種附骨蝕心的鋒芒一現,那只金光佛手便有了不穩的跡象。
在一陣劇烈的震顫之中,漸漸潰散消解。
高冠仙人嘴角現出冷笑。
以為這樣就完了?
劫氣纏身,至死方休。
天意如刀,你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這臨頭一刀!
劫至人亡,那是對普通的人而言。
陳亦要是這么容易就讓一道旨意搞死,那他還怎么混?
整個長安城的百姓忽然發現,長安城上空,有金光如水紋搖曳。
城中百姓倒也不驚慌。
一來這是天子腳下,大唐數百年強盛,早已經給百姓豎立了極致的信心。
二來,前不久他們才見過這樣的異象。
知道這金光是人皇得帝師指點,布下的法界,能護大唐萬世太平。
這是有什么不開眼的妖孽跑到長安來撒野來了?
城中百姓非但不懼,反而有種看熱鬧的興奮。
隨著金光顯現,陣陣梵音呢喃。
搖曳的金光之中,浮現出一個個卍字符文,隨著梵音旋轉不休。
每一個卍字符文旋轉之間,隱隱可見一一尊尊佛陀端坐。
一時間,似有萬佛齊現,誦念佛經梵音。
“轟隆隆!”
雷霆四起,“天”似乎被觸怒。
含元殿前,一道道金光匯聚,聚成一道人影,虛空而立。
群臣百官一見此人,便齊齊躬身參拜:“參見帝師!”
連李順也微微欠身一禮:“帝師。”
陳亦合什微禮:“皇帝不必多禮。”
又看向眾臣:“小僧只是個出家之人,諸位也大可不必如此。”
不等群臣反應,便轉過虛幻身形,看向天空。
“阿彌陀佛,”
面對漫天雷霆,神文金輝,劫氣如刀,陳亦神色不變,淡笑道:“天君何故如此盛怒?”
“轟隆!”
這一聲震動天地的雷聲,似乎是在回應他。
也像是在斥他大膽。
“五百年前,天君與吾師曾有協定,天地分治,三界共商,”
陳亦笑道:“人間雖不在約定之中,卻處天地之間,不屬天,也不屬地,”
“如今天君擅自插手人間之事,未免不合情理。”
“哼!”
那高冠仙人忽地直起身子,發出了一聲冷哼。
聲色之威嚴凜然,竟較之之前的雷霆之聲更甚。
抬起頭時,雙眼中一片金光湛然。
空空如谷,卻又似有萬物生滅,令人一見便難以移開目光,深陷其中。
便連氣勢十足,想要伐天征神的群臣百官,也無一能免,淪陷其中。
“阿彌陀佛!”
陳亦虛幻的影像,眼中露出一絲神光,口震雷音。
籠罩在長安城上的金光泛起陣陣漣漪。
卍字符文急速轉動,萬佛齊現,梵音禪唱不絕。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
梵唱陣陣,群臣驚醒。
駭然望向那高冠仙人。
怎么可能?!
若是區區一個仙官一個眼神便能令他們齊齊淪陷,那他們還反的什么天?
陳亦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堂堂天君,和區區凡人一般見識,以大欺小,未免有份。”
天君?!
群臣驚悚。
李順也雙止放光,強忍著不適,死死盯著高冠仙官。
陳亦頭也沒回,淡聲道:“皇帝不必驚異,這不過是天君一縷意識降臨,想來是有所賜教。”
一縷意識?
李順與群臣一怔,旋即恍然。
難怪…
不過這也令得他們心中更加震駭和忌憚。
雖然早就知道這位天帝的可怕,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共識:天帝不可敵。
但如今親眼得見其威,還僅僅只是一縷意識降臨,就幾乎令得他們盡數沉淪。
這種威能,實在非人力能及。
若是真的打起來,恐怕根本不用別人,只這一位天帝,就能令他們萬劫不復!
也難怪其能統攝三界,蓋壓天地神人鬼,萬古不變。
還好…
眾人望向陳亦虛幻的影像。
他們還有帝師在…
至少,帝師身后那位地藏王佛,就是能與天帝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甚至能壓得天帝不得不妥協的存在。
只要有人能拖得住這天帝,那他們就有希望。
若非如此,再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可能有反天之念。
歷代帝王,不甘“天”奴役人間的比比皆是,除卻殷商時那位,卻無一人敢表此心,難道他們都不如今人?
絕無可能。
上古殷商王朝,人杰輩出。
人凡人之軀,不輸仙神偉力者,比比皆是。
根本不比今時的大唐弱,甚至尤有過之。
可在那一場浩浩蕩蕩、震爍古今的反天之戰中,仍然敗了,敗得毫無懸念。
那位明明是足以蓋壓千古的圣王,令只在青史中留下了一個暴君之名。
其尊號,也成了千古以來,暴君的代名詞。
何其壯烈,何其可悲?
前車之鑒,今日大唐君臣尤敢起反天之心,全因眼前這位帝師的存在。
“你便是地藏傳人?”
“高冠仙人”收回一雙淡漠的金色眸子,令得群臣壓力大減。
開口的雖是“高冠仙人”,但聲音卻已經全然不同。
這聲音十分奇異。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說老也老,說幼也幼。
倒向是無數聲音匯聚。
傳說之中,見天帝,如見眾生。
如今天帝未見,只聞其一縷神意之聲,卻已如聞眾生之音。
可見傳說不虛。
陳亦那尊金光虛影在那雙淡金眸子一掃這下,便如同水波一般搖動了起來,隱隱有潰散的跡象。
天空中,萬佛呢喃,梵唱聲聲。
陳亦這尊虛幻的影像才又漸漸凝實。
看向對方,神色間倒也沒有什么不快之色。
對方也并非針對他。
而是這天帝的境界實在太過高遠,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哪怕是一個眼神,都有偉力加持,非尋常之人可以承受。
他若是以法海的身分出現在這里,恐怕早就已經受了暗傷。
不過這也令他對自己用近五百年的時間,布下的這萬佛羅天法界更加滿意。
“地藏傳人?”
陳亦笑道:“如此說來,倒也不算錯。”
雖然那位大佬沒說收了他,可他確實是得了那位大佬的傳承,說是傳人又怎么了?
也就是見不到,真見到那位大佬,陳亦哭著喊著也要把這關系給做實不可…
“高冠仙人”口齒開合,似有無數人聲匯聚一音:
“你擅改天機,在人間興風作浪,挑撥凡間王朝,妄圖興起無邊災劫,遺禍無窮生靈,”
“如此作為,如此惡毒居心,也敢稱佛門中人?”
“汝師地藏,便是如此管教門人?”
陳亦話語真假,祂根本不必追究。
因為沒有人能在他面前說謊。
陳亦呵呵一笑,慢聲道:“天、地、人,三界本各居其所,”
“但萬古以來,人間萬靈,卻從無自由,”
“生時,身受奴役,心系仙神,命由天定,”
“死后,魂歸幽冥,仍舊難逃命定,甚至連輪回都難。”
陳亦大袖拂動,合什拜道:“如今得地藏吾師之力,幽冥定序,輪回重開,萬靈之魂得其歸處,往生有望,輪回有序,”
“這人間萬靈,卻仍身不由己,天地生養萬靈,人拜天拜地,皆是分屬應當,”
“小僧倒是想問天君一句,”
陳變望向“高冠仙人”,微微一笑:“那天上眾仙諸神,卻何德何能,受億萬生民香火,而高高在上,役使生靈?”
“高冠仙人”無喜無怒,對于陳亦的質問毫無反應。
那如眾生匯聚之音響起:“如此說來,你是要為人間請命?還是不滿于吾,想要取吾而代之?”
“哈哈哈哈,天君言重了。”
陳亦大笑一聲。
“以小僧所見,天君眼中有眾生,便是法有眾生,法有眾生,便是心有眾生,”
“尤此觀之,天君也并非那等無心之輩,大有我佛慈悲憐世之意,”
“既如此,天君為何如此,坐視天地人三界,陷入如此這般局面?”
陳亦眼中疑惑,并未摻假,或是故弄玄虛。
當初他以地藏法相,與這天帝一戰。
那時他還沒有現在的境界,哪怕是通過地藏法相,也不能透過那天帝的表相,看到其中蘊藏的東西。
但如今,哪怕只是面對一縷意識,陳亦也能察覺其中不同。
只以常理來推論,以他自己現如今的境界,哪怕他自己不云想,但也不能改變,這天地間的眾生,在他眼中,實在連螻蟻都算不上的事實。
對于連螻蟻都不算的存在,連眼都進不了,又哪里會想著去控制、奴役?
除非是心理變態。
陳亦不知道一個心理變態能不能修成天帝這樣的境界,但很明顯,這位天帝不是什么變態。
“區區小輩,也敢妄體天心?”
“高冠仙人”卻沒有與他論道的心思,甚至連回應都沒有興趣,淡淡地說了一句,便袍袖一揮。
“你既要接吾之憲旨,吾便成全于你。”
大袖一揮,那凝聚在半空的金色神文,便化作一道道流光,在空中糾纏繚繞,瞬間便成了一道道金色鎖鏈,嘩啦啦朝著陳亦虛影纏來。
“阿彌陀佛!”
陳亦口誦佛號,念動間,已發動萬佛羅天法界。
萬佛齊出,梵唱之音震動天地。
一道道金色鎖鏈穿過陳亦虛幻的身影,像是失去了目標,在空中游走不休。
最后像是發現了目標,分成了千萬道金鎖,纏向端坐虛空中的萬佛。
梵音陣陣,嗡鳴之聲不絕。
千萬佛陀,帶著金色鎖鏈一道漸漸消隱。
“高冠仙人”見此,也不見喜怒,算是承認陳亦接下自己天旨的能力。
“依旨而行,若有違逆,定要汝知曉天威莫測。”
眾生之音震鳴,“高冠仙人”目中金光漸隱。
在場眾人只覺心中一松,那一直壓在心頭的沉重突然一空,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高冠仙人”猛地眼眼,似乎有些茫然,旋即露出濃濃的畏懼。
直接跪了下來:“天帝恕…!”
話未說完,整個身體便突然崩散成無數光點,消失于天地之間。
眾人一陣沉默。
陳亦抬頭看天,露出一絲笑意:“來年驚蟄之日,小僧定與人皇前往泰山祭‘天’…”
他明白對方的意思。
不管對方如何,人間只有兩種結果。
臣服,抑或是…敗亡!
陳亦接下了天旨。
不過,到時祭的“天”是哪個天,那就未必了…
“帝師…”
李順在他身后,略帶擔憂地開口。
“皇帝不必憂心,”
陳亦轉過身,笑慰道:“雖是有些出乎意料,但我等五百年籌謀,也足以應對,只是時間要提前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