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許宣聽到那聲音頓時狂喜。
恐怖的寒冰風暴在肆虐,整個山谷都陷入了白茫茫的一片。
隱隱可見一人影,正于風暴之中,如閑庭信步般,一步一步緩緩走出。
許宣不顧那不斷于頭頂墜落的巨大冰雹,和地上如尖刺般不斷長出的冰枝,抱著白蛇,頂著渾身的力氣,像決堤一樣流逝的極度虛弱感,拼命地跑了過來。
“師父!求您出手,救救小白!”
好不容易來到陳亦面前,撲通一下就跪倒。
也不知是求救,還是沒了力氣。
他還能蹦噠兩下,白蛇的情況就很不妙了。
先是被國師鎮壓,吸取了部分神魂之力,一身法力又被蛇母吸得所剩無幾,早已是山窮水盡,情況不妙。
如今又陷進突然死而復生的國師大陣之中,且威力較之先前,更是強大了不知幾何。
接二連三,她已經是奄奄一息。
大陣之中,除卻這似乎能將人魂魄都凍住的冰霜,還有一種詭異的力量,充斥著每一寸空間。
無時無刻不在煉化、吸扯著她的一切。
法力沒了,就血,吸神魂。
這么下去,恐怕不出一時三刻,這小白蛇就得灰灰了去。
“阿彌陀佛…”
陳亦卻沒有理會跪在身前的許宣,目光掃過被冰霜掩埋,被風暴遮蔽的山谷。
那有那無數在寒冰大陣之中,無力哀嚎,甚至已經化作冰雕的蛇妖。
陳亦看著那個死而復生的國師,搖搖頭:“施主如此作為,便不怕因果循環,業報纏身?”
“和尚?”
國師一張紫黑枯皺的干尸臉微微扯動,隨即冷哼:“哪里來的禿驢,也敢管本國師閑事?”
陳亦雖然像是在看著這水貨國師,實則雙眼焦距并不在他。
應該說,并不在水貨國師本身上。
直到此時,才聚焦到他身上:“這位國師大人,你望重位尊,所言所行,卻未免不合身份。”
“哼!”
“本座乃是降妖除魔,佛道兩門,向來以降妖除魔為己任,什么時候,佛門竟也和妖魔勾結不成?”
“眾生不昧,俱為有情…”
“天地人神,佛心慈渡…”
“鬼妖精怪,吾心亦悲…”
陳亦一臉悲天憫人。
他如今已經非常習慣這種調調。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裝著裝著,連自己都信了…
事實上,如果一個人能把一張面具帶一輩子,那么這人和這張面具也沒有區別了。
陳亦覺得自己是被迫走上了這條不歸路的…
他眼中滿是對陣人苦苦掙扎的生靈遭遇的悲憫,雖有幾分習慣性的成分,卻也有幾分真實。
“禿驢,看來你確是要來與本座作對的,那就怪不得本座了,和這些妖物一起死吧!”
“玄冰煉妖大陣!”
“起!”
太陰真人雙手于腰間瞬間結印,陡然雙臂大張,一聲厲喝。
本就已遮天蔽日的寒冰風暴更加狂暴恐怖,狂風厲嘯,如鉆子一般直刺人耳膜、心肺,心神氣血鼓動如雷,難以休止。
地上的冰霜加速蔓延,更是急速長出一根根寒冰巨柱,滿布霜刺,如一株株寒冰巨樹,一根根尖銳枝杈縱橫如利刃。
轉瞬之間,整個山谷就如同多出了一座寒冰徹成的刀山。
“吼!”
“賊道!老娘死也要拖著你!”
“刀山”長出,首當其沖的是身型變得極其龐大的蛇母。
“共享共有!”
“萬流歸元!”
龐大的蛇首仰天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
修煉她傳下的功法的蛇族數量實在太多,哪怕是她自己,也完全沒辦法一次吸收完,否則也難免消化不良,甚至將自己撐死。
現下要拼命,自然不再顧忌。
剛剛從她口中幸運逃過一劫的蛇妖,這一次沒有例外,全都被她當成資糧吸食。
本就在這大陣中苦苦抵抗掙扎的蛇妖們,真正是雪上加霜。
太陰真人的玄冰煉妖大陣,來歷非凡。
蛇母有功法加持,算是蛇妖們一身法力的半個主人。
兩方都在你爭我搶地吸食著它們的精氣法力,一時竟斗了個旗鼓相當。
只是讓這些倒霉的蛇族更慘更痛苦罷了。
太陰真人說是煉妖大陣,實則凡人也照煉不誤。
許宣身上已爬滿了一層冰霜,臉色凍得發紫,仍死死抱著白蛇。
青紫的嘴唇不住顫抖:“師、師父…”
“求您…救救小白!”
那條小白蛇也無例外,情況更是險峻。
“阿宣…你…快走…!”
突然加劇的陣勢,反倒讓白蛇恢復了一絲神智,像是圓光返照一般,勉力抬起眼皮,看著許宣,眼中盡是急切和不舍。
“師、父…求…您…”
“救…”
許宣神魂漸散,神智漸迷,卻仍然只是記掛白蛇安危。
“阿彌陀佛…”
陳亦目光終于落到他身上,卻只是一掃而過,便看向那蛇母變化的赤紅巨蟒。
口中緩聲說道:“許宣,我說過,緣起緣滅,因果相隨…”
“你做了選擇,無論是好是壞,都要承擔后果。”
“師…父…”
許宣已經連跪都無力,軟軟地向前倒下,卻怕傷著了白蛇,拼命提起所剩無幾的一絲余力,傾斜側倒,讓白蛇倒在自己身上,嘴角才露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許、宣…知錯…”
“只求師父…救小白一命…許宣縱…死…”
“無怨…”
“阿宣…!”白蛇輕呼一聲,是又喜又悲。
看著一人一妖這個關頭還在你濃我濃,陳亦更是沒眼去看。
只不過要是不管不顧,也不符合他的人設,只能嘆氣道:“白蛇,你身系大因果,你與許宣締結情緣,他便難逃災劫,”
“你二人之情,千年不減,你二人之劫,便累世難逃,”
“這是你們自己的劫,要你們自己去度,度過了,你二人緣分尚有一線之機,度不過…”
“今生緣起,來世緣續,妖也非妖,人也非人,匆匆美夢,奈何于天?”
陳亦言語模糊,許宣本就神智漸迷,哪里能懂?
倒是白蛇,聽在耳中,雖未能懂,心中卻隱隱有所感應,只覺莫名一片凄苦。
“言盡于此,你二人好自為之。”
陳亦說完,便伸手朝許仙一指點出。
便見他膚色如墨染,片片細鱗浮現。
頭生四角,指尖長出尖銳利爪。
一雙漆黑肉翅于背肩張開,一根滿是骨刺的猙獰長尾緩緩甩動。
許仙并未看到自己身上的變化,只覺早已空空的體內,突然再次鉆出了磅礴滾燙的氣,全身似有無窮的力量。
“師父!我怎么…”
陳亦開口打斷恢復神智,滿臉驚異的許宣:“許宣,我雖不認你為徒,你我終究也有七年師徒之份,我佛普渡眾生,渡心不渡人,眼前之劫,唯你自救,日后災劫再起,我當渡你心舟一帆。”
說完,也不再理會他,目光轉動。
那蛇母拼命之下,吸納的法力已經極為駭人,仰天嘶吼著,仍拼命地與太陰真人爭奪著蛇妖們的精氣法力。
“真真是孽障,小僧面前,豈能容爾等如此放肆,還不束手伏罪?”
聲音平和,卻傳遍了山谷。
卻只引來了太陰真人一聲不屑冷笑,蛇母一聲怒吼:“臭和尚!和賊道士都不是好東西!你們都要死!”
蛇母已吸聚了極為恐怖的法力,變得更加龐大的蛇軀瘋狂甩動。
緊緊插在它身上的細長巨柱不住地顫動,太陰真人的陣法顯然已經難以鎮壓得住。
“阿彌陀佛!”
“冥頑不靈!”
陳亦念了一聲佛號,一手豎胸,一手朝遠處一招,之前又一次跌落在角落的那根碧玉珠釵,便飛落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