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毛狗?
陳亦靈臺通明如鏡,觀照細微,就算黑夜,有空中也能看清地上的一些事物,何況還有那點燈光在。
他看到了上次在粉店遇上的那只禿毛狗。
邊上還有一個人。
陳亦降了下去。
便看到禿毛狗咬著那人的衣服,三只腿抓地,用力地向后扯。
那是一個老人,還有一輛三輪車翻倒在路邊,一只手電就系在車把上,還在亮著。
看樣子,老人應該是騎著三輪,被摔了下來,站不起來,禿毛狗是想把他拉起來。
陳亦目光微微一閃,摘下竹蜻蜓,走了過去。
“汪!汪汪!”
見有人來,禿毛狗咧開嘴,露出尖牙,大聲狂吠。
“才多久沒見,不認識我了?”陳亦笑道。
禿毛狗看清陳亦的模樣,竟然想是認出了他,停下了狂吠。
陳亦笑了笑,走了過來,向老人伸出手,禿毛狗好像猶豫了下,沒有阻攔他。
“謝謝你了,小伙子,哎喲,真是不中用了,走個路還能摔跤,一摔就起不來了,要不是你啊,今晚我老頭子就得在這里過夜了。”
老人看起來很老了,應該有七十來歲,看起來慈眉善目的。
伸手讓陳亦扶著,站了起來。
握上老人干瘦枯槁的手,陳亦微微一頓,便笑道:“別客氣,老人家,您住哪?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我有它在,能回去,太黑了,路不好走,不耽誤你了,小伙子。”
老人指了指禿毛狗,俯下身,吃力地去扶倒在路邊的一輛小三輪車。
陳亦趕忙過去幫忙把小三輪扶了起來。
小三輪是改造過的,沒有鞍座被拆掉了,裝上了一個低矮的椅子。
“真是謝謝你了小伙子。”
老人笑著又道了聲謝,直接坐上了小椅子。
邊上的禿毛狗跑了過來,淡漠的目光看了陳亦一眼,就很熟練地從車把上叼下一個項圈,將自己的脖子套了進去。
陳亦這才發現,車把上綁著一根繩子。
禿毛狗將繩子套上,就在前面拉著小三輪,老人把著車頭,慢慢地行走在小路上。
只不過禿毛狗現在只有三條腿,蹣跚地走在泥路上,拉得很吃力,卻只是默默地拉著車,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老人。
陳亦嘆了口氣,走了過去,也不等老人同意,抓住車頭:“老人家,還是我送你一程吧。”
“啊?這…那就麻煩你了小伙子,真是不好意思。”
老人見他已經推著車走,便有點靦腆地道。
“沒事兒。”
禿毛狗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他叫了一聲,又回過頭,默默拉車。
陳亦失笑,他聽不懂狗語,卻能感受到它警告的意思。
這是在警告他,讓他小心點,別給它添亂嗎?
推著車走了大概有一公里多的路,老人說道:“小伙子,前面就到了。”
陳亦往前一看,那里離著南嶺森林的入口已經不遠,遠遠一片黑乎乎像是巨獸般的大山輪廓。
有一座小房子,是用木頭、還有稻草泥土和成的那種泥磚徹的很老舊的那種房子。
“小伙子,辛苦你了,進屋喝口水吧。”
老人顫巍巍地從車上站了起來,招呼道。
“好啊。”陳亦答應得很干脆。
老人一臉高興,打開屋門,走了進去,他走得很慢,禿毛狗亦步亦趨地緊跟在旁邊。
在門后邊摸索了一陣,屋內亮起了燈光。
“快快,進來吧,小伙子。”
進到房子里,陳亦打量著房中的擺設。
房子很小,也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一個土灶,僅此而已。
燈光昏黃,黯淡,卻有種溫馨。
“老人家,您一個人住這里,不會不方便嗎?”陳亦隨口道。
“住了一輩子了,習慣嘍。”
老人滿不在乎地說道,彎著腰在土灶下撥弄著,放進一把干草和幾根細柴,又用一個竹筒吹了幾口,還有著余溫的灶灰下就燃了起來。
老人在灶上座上了一個燒得黑黑的水壺,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頭道:“小伙子,你先坐會兒,水一會兒就好。”
陳亦收回目光:“老人家不用忙了,我不渴。”
“這客人上門啊,端茶送水啊,是一份心意,少不得的。”
老人家笑呵呵道,手上的動作雖怪,卻沒有停。
陳亦笑了笑,由他去了。
“老人家,你一直一個人在這里住嗎?”
“不是一個人,這不還有它嗎?”
老人指了指灶旁,安靜地趴在他腳邊的禿毛狗。
“嗷嗚…”禿毛狗見他指自己,抬頭叫了一聲,又放回了兩只前爪上。
“你的家人呢?”
陳亦知道這個問題背后一定不是件讓人開心的事,但他還是問了。
“早就沒了。”
老人沒有什么悲傷的表情,反而有一絲溫馨和幸福悄悄地爬上了臉龐。
眼中的焦距散開,似乎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回憶。
灶上的水壺忽然冒起了白氣,沖起壺蓋,將老人驚醒。
“看我,人老了,就喜歡瞎想,真是對不住啊。”
老人歉意地站起來,提著水壺走了回來。
翻起桌上的杯子,用開水沖洗了下,倒掉沖洗的水,才重新倒滿一杯。
“來,小伙子喝水。”
陳亦接過杯子,冒著白氣的水,卻讓他感到手冰冰涼。
“您剛才是在想您的妻子吧?”
“是她,”
老人點點頭,提起自己妻子,他的笑容變得很燦爛。
“說起來,我們是在戰場上認識的,也是在戰場上結的婚…”
老人陷入了回憶,也沒有問陳亦想不想聽,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陳亦也沒有打斷他,安靜地聽著,卻聽到了一個不算多么蕩氣回腸,很簡單,卻足夠動人心弦的故事。
老人叫李愛國,50年前上過戰場(虛構,勿究),立過不少功勞。
上級給他介紹了一個叫朱順弟的醫務兵,也就是他后來的妻子。
是那個年代的特色也好,是一見鐘情也好,在為兩人安排的酒席上——其實只有軍中配備的軍糧,和一罐從敵軍繳獲的一種肉罐頭——兩個人見了一面就定下了。
他們的婚禮,來的都是兵,他們的喜服,是各自的軍裝,他們的婚宴,也依然是軍糧。
兩人的感情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轟轟烈烈,只是如水般平淡的相敬如賓,在這戰火紛飛,只有鐵與血的戰場之中,卻是一抹難得的溫情。
第二年,李愛國隨軍轉戰各地,奔襲敵軍各處陣地。朱順弟留在后方,救治各部送回的傷兵。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朱順弟所在后方部隊遭遇敵軍,當時,她已有身孕…
老人李愛國說到這里,笑著,抹去了眼角的渾濁淚花,沒有再繼續。
他再是豁達,這也是他難以釋懷的痛苦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