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學林看著伊文斯,耐心地組織著語言。
“伊文斯,我最近感覺不太好!”
“怎么了?”
“不知道,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你知道從小到大,我就對數字有種天生的敏感,但最近我卻我發現這種感覺消失了,我很疲憊,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伊文斯皺了皺眉道:“不好的預感?”
“我不知道怎么說,也許是主太久沒有和我們聯系了吧,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我們的船穿越巴拿馬運河的時候,遭到了人類政府的攻擊。”
伊文斯笑了起來,道:“龐,你這是太累了,你要知道,智子就在地球上,如果人類政府對我們發起打擊,主肯定會提前給我們預警。”
龐學林沉吟半晌,說道:“主,已經有很久沒有和我們聯系了。”
伊文斯道:“三年零九個月!”
“我想知道主停止與我們聯絡的原因。”
伊文斯道:“主有自己的考慮,我也不知道主為何停止與我們聯絡。”
龐學林看向伊文斯,說道:“那么,如果人類政府已經察覺到我們的存在,對我們發起攻擊,你確定,主,一定會給我們發出預警嗎?”
伊文斯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原本柔和的眼神漸漸變得凌厲起來。
龐學林面不改色,與伊文斯對視,他知道,這次試探,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原著小說中,三體文明通過地球三體組織(ETO)獲取了大量人類文明的資料,最后他們發現,在生物學和社會學層面上,人類與三體文明存在著一個非常明顯的差異。
與人類通過喉部震動發聲進行交流不同,三體文明中,他們個體與個體之間通過腦電波交流,包括并不限于可見光在內的各種波長,這種交流在相當遠的距離上是可以呈現的。
他們的思維和記憶可以直接對外界展示,“想”和“說”,是一個意思,這是一個思維完全透明的社會。
每個三體人個體都可以看到對方的想法,彼此之間根本不存在任何謊言。
因此,在三體文明中,沒有計謀和謊言的概念,他們也沒辦法進行復雜的戰略思考。
而人類恰恰相反,人類通過大腦思考,通過喉嚨發聲交流。
人類的思維是封閉的。
很多時候,人們說出的話,和腦子里想的并不一樣。
在與伊文斯的交流中,三體文明一開始還認為這是人類的進化缺陷,喉部震動發聲的交流方式效率低下,腦電波直接交流的方式,在效率上要高出一個數量級。
直到經過伊文斯的反復解釋,他們才意識到,人類能夠隱藏自己的思維,對于三體文明而來,是一個巨大的戰略優勢。
三體人的智子能觀察到人類的一舉一動,卻看不穿人類的思想。
由此,三體人心生恐懼,甚至對ETO也失去了信任,中斷了與ETO的聯系。
而在小說的第二部黑暗森林中,人類也是基于這一點,制定出氣勢恢弘的“面壁者”計劃,與三體文明對抗。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伊文斯看著龐學林,一字一頓道。
龐學林道:“前段時間,計算機中心維護的時候,我無意中翻到了你和主最后一次聊天記錄。”
甲板上再次安靜了下來,伊文斯許久都沒有出聲。
他和三體文明最后一次交流,正是談到了人類與三體人在交流方式上的差異,這也導致三體人對ETO心生恐懼,甚至主動中斷了與ETO的聯系。
龐學林繼續道:“主,不信任我們,但主需要我們。”
良久,伊文斯道:“你想要做什么?”
龐學林轉過身,看著“審判日”號前進的方向,說道:“我有種感覺,危險正在朝我們逼近,審判日號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拯救派和幸存派對我們就有著相當的了解,包括統帥(葉文潔,首個與三體文明建立聯系的人類,地球三體組織精神領袖,被賦予統帥頭銜)。假如人類政府已經知曉了我們的存在,你猜,他們會在什么時候動手?”
伊文斯轉過身,遠方的天空中出現了一朵烏云,一場暴風雨仿佛正在醞釀。
伊文斯眼睛微微瞇起,說道:“如果人類政府真的知道了我們的存在,那么四天之后,審判日號將穿越巴拿馬運河,將會是他們最好的動手時機!”
龐學林道:“我有辦法驗證我們到底有沒有暴露!”
“什么辦法?”
“審判日號一直在大洋游弋,如果人類政府要對我們動手,那么首要目標應該是在陸地上活動的拯救派與幸存派的重要人物,抓住他們,從他們口中得到相關機密,然后才會對我們動手。現在聯系統帥,如果聯系不上統帥,再去聯系申玉霏、潘寒、山衫惠子等人,如果這些人超過三分之一失去聯系,那我們就危險了!”
小說中,葉文潔已經被抓,申玉霏和潘寒等人皆身死,拯救派和幸存派均遭到重大打擊,只有少數人幸存。
伊文斯深深地看了龐學林一眼,點頭道:“我馬上讓人去辦!”
說完,他直接從龐學林身旁走過,返回艦橋。
龐學林看著遠方的天空中已經徹底成型的龐大云團,剛才這段對話應該還在智子的觀察之中,但三體人短時間內應該都不會聯系ETO,直到“面壁計劃”啟動,三體人意識到了其中的危險,才會重新啟用ETO。
龐學林喃喃自語道:“暴風雨要來了!”
龐學林不知道自己這么多會對劇情產生多大的影響,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人類最終沒能得到“三體文明”的相關信息,從而改變了最終的歷史走向,龐學林只能說聲抱歉。
對于這個世界而言,他始終是外來者,他首先要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會再去考慮人類文明的存亡。
傍晚時分,暴風雨如約而至。
六萬噸的巨輪在風雨中飄蕩,龐學林沒什么胃口,早早就回到艙室休息。
晚上八點,艙門被砰砰砰敲響。
龐學林打開艙門,格蘭特站在門口。
“怎么了,格蘭特?”
格蘭特道:“龐,伊文斯讓我叫你去會議室!”
龐學林微微一愣,點了點頭,看來伊文斯那邊已經有消息了。
兩人一前一后,很快就來到了“審判日”號的會議室內。
會議室不大,里面已經來了七個人,除了伊文斯外,剩下六個都是降臨派的核心,在系統灌輸給龐學林的記憶中,有這六人的資料。
這六人中,四男兩女。
兩位女性,一位看起來四十歲出頭的樣子,澳大利亞人,原美聯社記者,以揭露駐阿美軍虐囚而名聲大噪。
另一位三十來歲,看起來比較漂亮的女性,是韓裔美國人,知名生物學家,以反轉基因出名,曾因揭露一家跨國制藥公司在非洲進行人體試驗而受到起訴,后來在伊文斯幫助下擺脫官司,加入ETO。
剩下四位男性,兩位白人,一位黃種人,一位黑人。
兩位白人中,一位來自法國,以前是法國一家大型跨國公司高管,曾因某須有的商業賄賂罪被美國商務部起訴,在監獄里待了五年。
另一位來自意大利,在世界范圍內都頗有名氣的藝術家,曾因幫助敘利亞難民逃離國境聞名于世。
黃種人來自日本,是一位知名的漫畫家,以擅長黑暗、末日類漫畫而出名。
最后一位黑人,叫弗瑞德,原美國海豹突擊隊隊員,在執行任務過程中,因拒絕執行上級屠殺某非洲部落的命令被海豹突擊隊除名,現在是ETO降臨派武裝力量的指揮官,也是伊文斯的心腹。
龐學林的目光從這六人身上掃過,最后目光聚焦到會議桌正中央,一個銀色金屬基座上空,三顆乒乓球大小的小球在空中做著無規則的三體運動。
“好了,人都來齊了!”
伊文斯表情嚴肅,從座位上站起來,其他幾人也紛紛起身。
伊文斯舉起右拳高呼:“消滅人類暴政!”
“世界屬于三體!”
龐學林學著其他幾人,一同振臂高呼。
“同志們,都坐吧!”
伊文斯道:“今天召集大家過來,有一件事我需要通知大家。”
“今天中午,龐學林同志找到我,告訴我,他最近感覺不是很好,他擔心我們的存在會暴露。于是我出于謹慎,嘗試聯絡我們在陸地上的同志,最終發現,我們只能聯系上其中五分之一,包括統帥在內,剩下組織內五分之四的重要同志均已失聯!”
“什么?”
話音落下,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驚駭之色。
記者出身的克莉絲汀娜問道:“伊文斯同志,消息確切嗎?”
伊文斯道:“我們啟用了組織秘密發射的備用通信衛星,這是一條緊急聯絡通道,凡是收到消息的同志,會在第一時間聯系審判日號,但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收到了極少數同志發來的信息。由此我們可以確信,地球三體組織已經徹底暴露在人類政府面前,我們在各國的分部均遭到打擊,甚至包括統帥在內,都有可能被捕!”
“智子呢?主為什么沒有通知我們?”
“主要放棄我們了嗎?”
“主已經快四年沒有聯系我們了,伊文斯同志,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不少人臉上露出絕望之色,也有幾人向伊文斯發出了質疑。
伊文斯似乎對眾人的質疑早有準備,淡淡道:“主,有自己的考慮。但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忘記我們的理想,我們的綱領:人類是一個邪惡的物種,人類文明已經對地球犯下滔天罪行,人類必須受到懲罰,我們請主降世的真正目的是,毀滅全人類!在這個目標面前,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