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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隕落的巨龍(13)

  海洋當中一切聲響都顯得非常微弱,被堵住的耳朵在海水浸泡下隱隱有種腫脹的感覺,陽光刺破上方晃來晃去的海面,如同另一個世界滲透而來的微光。微光照亮黑暗世界,同時也輻射出海水當中無數微弱如灰塵般的浮游物質。

  身側沙子內有只棕黑色的螃蟹爪子從中探出,帶起一陣微弱的渾濁沙塵,隨后這只寄居蟹模樣的小螃蟹橫著在藍禮身前繞了一圈,最終爬進了他的褲腿。

  此時藍禮盤坐在一塊海洋礁石的底部,雙眸靜靜凝望前方深邃又朦朧的海水世界,被微光照映恍惚一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頭發則朝上飄蕩著,如同一叢烏黑海藻。

  無數寒流連綿不絕地從四面八方滲透進入他的身體,絲絲冷意不斷加重,卻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缺氧而帶來的痛苦與憋悶,雙眼處同樣有微弱的涼意入侵,于是海水帶來的酸澀感不斷被消弱。

  但藍禮早已熟悉這一切,所以他并沒有多理會身上的變化,而是緊盯著前方海水深處那朦朧看不清的地帶,臉上不顯露絲毫情緒,心中卻一直期待著什么。

  變化沒多久就發生了。

  一條銀黑色的鰻魚突然破開朦朧海水,氣勢洶洶地從黑暗深處竄向藍禮,但當它抵達藍禮身前時,卻一改之前暴躁,轉而變成慢條斯理地在他身旁盤旋游蕩了起來,不時靠近用冰涼的嘴部觸碰一下他赤裸的上身。

  藍禮并未理會這條泥鰍般的小魚,他此時仍舊盯著前方,等待著某個目標的出現。

  沒一會,另外一條有棕黑條紋的鰻魚復又竄了出來,然后如同它之前的那條一樣開始圍繞藍禮游蕩。

  緊接著是更多的魚。

  布滿棕色斑點的胖大牙鱈、身體扁平的銀鱗鯧、長相丑陋的梭魚、密密麻麻的小鯡魚…

  海底世界的魚兒們最開始零零散散地不斷襲來,但隨著時間流逝,絡繹涌來的魚類卻越來越多,最終完全將藍禮周圍遮蔽的一片黑暗。

  直到這時,他才一把抓住一條肥碩的大鮭魚,然后雙腿蹬地,帶起一陣渾濁沙塵朝上竄去。

  周圍魚群因此被驚動的一哄而散,緊接著卻又如同一道烏黑龍卷般聚攏圍繞在那身影的雙腿處轉動,直到對方脫離海面,它們才戀戀不舍地朝著四面八方散去。

  爬上岸邊巖石的藍禮呼出了一口涼氣,隨后彎腰拾起礁石上的亞麻襯衣套在身上,曬得滾燙的衣物讓他頗感暖意與舒適,但緊接著就皺了皺眉,低頭抖落了一下褲腿,于是一只小螃蟹被他甩了出去。

  手中那條銀色的大鮭魚此時脫離了海水正不適地扭動著身體,但卻并不激烈,看起來似乎沒有什么反抗藍禮的想法。

  “你這樣子,我都不好意思吃你了。”

  他嘀咕著,看了看身側大海,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頭頂四方聚攏而來的片片云朵,隨后拎著這條服服帖帖的魚朝著沙灘盡頭森林方向走去。

  不久之前獎勵的歸巢之餌特性很有趣,它能讓藍禮在海水中引來大片魚類圍繞,仿佛他自身變成了一個強效魚餌。

  這讓他潛水抓魚的行徑變得異常輕松,甚至能夠挑挑揀揀,仿佛在逛魚市…

  此時藍禮穿著一件棕黃色的亞麻短袖襯衣,下身則是相同顏色與材質的褲子,赤裸雙腳踩在沙灘前的鵝卵石上,留下一道道濕潤腳印。被海水浸濕的褲子顯得有些沉重發黑,但沒多久就因為周圍環境的炎熱而變得愈發輕巧。

  踏步走入布滿落葉的棕櫚樹林,陣陣瑣碎響動因此從周圍不斷傳來,鬼鬼祟祟的老鼠、寂靜潛伏的毒蛇、嗡嗡飛著的甲蟲,以及趴在樹上伸展螯足的,看起來堅硬又肥胖的大螃蟹。

  由葉子與樹枝構造而成的三角棚子此時就建在樹林邊緣區域,靠近那處水源的位置。周圍全是棕櫚樹,不遠處一塊聳立著的低矮巖石上此時正曬著被洗過一遍的紅色綢緞上衣長褲與兩件棕黑色皮甲外套,一只黑背銀鷗眼下正蹲在藍禮的那件上面,不斷用嘴巴啄著那皮甲襯側的軟綿物質。

  見狀藍禮忙上前轟趕,鳥兒于是慌張逃竄,身后則傳來一陣嬉笑聲音。

  轉頭看去,與他差不多穿著的雷妮絲這會正蹲在樹葉棚子前方的空地處生火煮水,見藍禮看向自己,她佯裝不悅地道:“你攆它干嘛?我正打賭它會不會在你衣服上拉屎呢。”

  “和自己打賭?那你可真是夠無聊的。”藍禮翻了個白眼,走近后將手中魚遞給對方。

  “奇怪,你怎么天天都能抓到鮭魚?這附近有鮭魚群?”

  接過后她納悶地問了一句,卻不想一脫離藍禮的手,那條原本老老實實的魚登時就開始奮力掙扎了起來。

  措不及防下,雷妮絲一個沒抓穩直接讓它掉在了地方,她因此啊了一聲,忙蹲下來探手緊緊捏住魚身,不見什么響動,但那纖細的手上卻夾雜著一股龐大的力量,于是魚眼凸起,掙扎也變得非常微弱。

  這一切讓藍禮看的眼皮直跳。但對方卻沒事人似得站起身來,將手中魚扔進一旁早已煮沸的貝殼鍋中,一點也沒嫌棄魚身上沾染的那些塵土與樹葉。

  此時是他們身處于這座島的第十九天。

  自從前陣子雷妮絲哭過一場后,她就變得溫順,或者說任勞任怨了許多,也沒再提往昔種種,也沒散發負面情緒。

  除了有時候會憂郁地坐在海灘處發呆外,她看起來真的已經打起了精神,不僅開始主動分擔種種繁瑣事情,眼下甚至還琢磨起了自己動手煮魚湯。

  森林空地處,著重挑選的大貝殼下面被火焰熏的一片焦黑,其中沸騰著的開水不住地在邊緣溢出泡沫,隨著那條魚掙扎的停止,沒多久,一股特殊味道就漸漸彌漫而出。

  那顯然不會是什么好味道,一旁正在用匕首削尖樹枝的藍禮突然想起來對方根本就沒刮魚鱗以及加工,而是就那么直接把魚扔了進去…

  不過見這位眼下正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蹲在火堆前,他卻也沒好意思提醒。

  于是顯而易見的,這次魚湯是喝不成了。

  熱騰騰的煮魚最終被匕首一分為二,瞧著大貝殼中升騰著陣陣熱氣的半條混合內臟的魚身,藍禮感覺自己挑食的毛病似乎又犯了…

  抬眼看向火堆對面,坐在樹樁上的女人看起來倒還挺滿意自己的杰作,而今正用匕首切下一塊魚肉送入口中咀嚼。

  于是他不再多想,嘆了口氣后,轉動手中匕首開始小心翼翼地切割了起來。

  只是割著割著,他卻突然感覺周圍有些安靜,忍不住抬頭看去,卻發現對面的女人此時早已放下了食物,坐在那里用手支著下巴,一雙紫色眼眸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

  “你怎么了?”藍禮問。

  靜靜看著他,雷妮絲半天沒有回答,但當藍禮打算不作理會時,她卻突然開口:“知道嗎,小時候我就想過,如果我不是坦格利安會怎么樣。”

  藍禮聞言挑了挑眉,但對方話語并未停止。

  “如果是維斯特洛人,那么我可能出生在一個領主家庭里,這樣一來根本就逃不掉拿去聯姻的命運,運氣好的話,和我結婚的會是同齡人,運氣不好就只能是個糟老頭了。而如果是小領主家庭,也許父輩會窮的出不起嫁妝,然后我就會被送去當修女,或者降低身份下嫁給某個撞大運的效忠騎士。當修女倒是還不錯,只是肯定會很枯燥。”

  “要是農家女就很糟糕了,很大可能會被嫁給一個滿嘴臭烘烘的男人,可能是個醉鬼,也可能是個窩囊廢。我還可能被某個領主老爺盯上,生下一堆私生子,不管我愿不愿意。”

  她說著,見藍禮表情似乎很怪異,不由瞪了對方一眼。

  “看什么?我這么漂亮肯定會被盯上的,維斯特洛的領主老爺們又一向很野蠻。他們竟然還有那么糟糕的初夜權…你知道我第一次聽說這個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嗎?”

  “不知道,但能想象得出。”藍禮聳了聳肩。

  “這其實不是最糟糕的。”雷妮絲道:“維斯特洛以外遍地是奴隸,任打任罵,被殺了也沒人替你做主。你要長得漂亮,幾歲的時候就會被送去訓練當女奴,學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出生在那里,我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所以你很幸運啊。”藍禮附和道:“身為坦格利安,只有你奴役別人的份,誰又敢來奴役你們。”

  “是啊,坦格利安的族語箴言是血與火呢。”她喃喃著,突然嘆了口氣:“可如果沒了龍,流的會是誰的血?燒的又會是誰的家呢?”

  即將取而代之晉級為王室子弟的藍禮對此其實很有發言權,但他并沒有說什么——眼前這位只是失去龍之后的一種感慨罷了。

  氣氛暫時陷入沉默當中,藍禮沒說話,對方盯著火堆的雙眸也有些恍惚,直到火焰變得微弱了些許,她才將視線再次看向藍禮。

  “我漂亮嗎?”她問。

  原本剪短的一頭銀金色碎發此時已經長到了齊耳位置,面龐精致整潔,泛紫雙眸眼波流轉,一股似喜似憂的情緒讓她看起來有些柔弱,卻又有種獨特風情。

  這其實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情,所以藍禮點了點頭。

  對方見此嘴角勾起。

  “那你對我的印象是什么樣的?感覺?”

  “我感覺你一點也不像是三十五歲。”藍禮的話讓對方瞇了瞇眼,但緊接著就喜笑顏開了。

  “反倒像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于是她忍不住道:“知道嗎,我最開始試探過你,還懷疑你不喜歡女人,可后來發現你并不是沒反應,只是更有禮貌與教養…一點也不像維斯特洛那些臭男人。”

  “所以現在又是一次試探?”藍禮感覺對方在挑逗自己。

  “你可以這么想。”雷妮絲拄著下巴專注地看著對面黑發男人,口中緩緩道:“我其實已經做好準備了。如果我們一直被困在這里,那么還有其他可能嗎?你是個不錯的男人,懂得多,又有禮貌,雖然總騙人,但我能感覺到你是真心想要幫助我。最重要的是,我還不討厭你。”

  她說話時眼神莫名,似喜似悲,有所釋然,卻也有一絲難以察覺到的壓抑與頹廢。

  聞聲后藍禮沒說什么,靜靜看了對方幾眼后,他突然撂下手中貝殼碟子,起身走向林子外。

  “我再去弄一條魚吧,這條根本沒法吃。”

  雷妮絲見此愣了愣,隨后忙喊道:“那你早點回來,我瞧這天氣不大好。”

  藍禮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邊走邊仰頭看去。

  繁瑣樹蔭遮擋外的天空處,連綿不絕的云層此時已然變得陰沉發黑,同時周圍感受到的涼意也不斷加重。

  起風了,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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