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間,劉和面上幾經轉換,最終凝固成不解與困惑模樣,明朗的在臉上刻著沒有聽懂模樣。
先是說缺兵少糧,不能盲目虛張,再說兵糧其實也不算什么問題,前后矛盾的說辭,劉和怎地也聽不明白。
只是,戲忠做事一向如此,沒有與劉和解釋許多,擺了擺手,示意劉和自行體悟,臨行前叮囑劉和,快些安排去上谷郡的事宜,當務緊要事,讓劉策早點歸來。
去年冬日時候,趙云來燕國運糧之時,便帶過王烈親手寫的書信,給了劉和,說起居庸城,上谷郡事,王烈自言,己身沒有官爵,也不想受朝堂調遣,只是機緣巧合到了居庸城,眼看百姓逃散,整個上谷郡人心惶惶,受到官員百姓跪地乞求,才暫且領了上谷郡,于情于事,都不合禮法,權且是穩固居庸城,好使山谷郡人心不失。
劉和在燕國做的事,王烈都看在眼中,這等懷柔手段,與其父劉虞相似,劉和本就是天家血脈,將居庸城交給劉和,王烈也會放心,催促劉和早派人去居庸城,領了上谷郡。
戲忠口中說的是讓劉和自行安排,實則是催促劉和早做下決議,于居庸城究竟如何處置,全憑劉和心意。
莫看戲忠在諸事上有決策力,儼然是攬下了權柄,而劉和作為主事人,卻是心中明白,戲忠是分事而論的,若是城務,布局,戲忠一言定下,而關于用人和政事,戲忠絕不參與,便是劉和來問計,戲忠也絕不開口。
對于戲忠持著這樣的態度,劉和是很喜歡的,功高可以,但是不能蓋主。
欣喜情緒還沒有消散,轉而想起上谷郡事,劉和又開始有些頭疼了。
戲忠回到住處,使人喚過小黑,便搬來一張矮凳,坐在爐火旁,依著大夫囑咐,用心的計量著藥味份量,時而在鼻頭聞聞,也不知能嗅出什么花樣來。
小黑來的時候,正看到戲忠手中持著一柄扇子,輕輕的扇著爐子,做著仆從的活兒,而原本負責戲忠衣食起居的綠衣,蓋著錦皮,靠著窗邊,正在曬太陽,這主仆的關系,儼然是翻轉過來。
知曉內情的小黑,渾然沒有意外神色,先將手中還熱騰的糕點,提著走到綠意身旁,彎著身軀,向綠衣行禮請安,口中笑道:“師母,這是我帶來的軟糯糕點,聽說是摻了蜂蜜的,味道很甜,又沒有糖味苦楚,也不知道合不合師母的口味。”
綠衣這才瞇著眼,正要起身,被小黑連連制止,回頭拘謹的看著忙碌的戲忠,辯解道:“師母,您就別起身了,現在我師傅都供著你,我哪敢讓師母受累,您還是躺著,曬曬日頭,對您的身體會有好處。”
對于小黑的機靈和順意,綠衣是很受用的,也就沒有與小黑推辭,又瞇著眼,將身軀翻了個,如今春日時,也就一個時辰,才適合曬日頭,能對自己身體好的,綠衣都會盡力去做。
畢竟,受了綠衣有身孕的消息,比起去年的陰郁,戲忠整個人都透著喜色,再也沒有了搖搖欲墜的孱弱。
將爐藥擺的正了,戲忠讓丫鬟看著火候,向小黑微是點頭,小黑知戲忠叫他來必定有事,亦步亦趨的跟著戲忠,走到外屋去。
待到戲忠停下腳步,坐在椅上,一雙手垂著腿側,似乎方才蹲的時間久了,腿腳有些麻木。
小黑走到戲忠身旁,低聲道:“先生,叫我來,可是有什么事?”
戲忠頭也沒抬,指著身旁的張椅,讓小黑坐下。
“嗯!是有些事,去年,劉策捉住了張舉,這事兒,你可還記得?”
“是的,先生,我知道。”
小黑依言坐下,嘿嘿一笑,道:“尾敦這貨,整日就對著我們說起這事兒,把如何捉了張舉,殺了邢舉的,說了千八百次,我耳朵都聽的起了繭子,照我說,若不是策哥,哪有尾敦這廝的功勞。”
聽小黑說的,雖然對尾敦貶低,卻是調侃意味,渾然沒有輕視憤恨心思,戲忠心中覺得,小黑隨自己這段時間,這心胸,倒是寬廣了許多,這也就極好了。
戲忠點了點頭,沒有附著小黑話頭,又開口問道:“前些日子,你隨著許攸去了漁陽郡,沿途上,可有什么所見,嗯,我是說,要取了漁陽郡,你覺得會花費多少軍資。”
小黑的眼睛頓時亮了許多,既然戲忠如此問,那就是有取漁陽的意思了,得知劉策在草原上大展雄威,以少勝多,且是全勝歸來,小黑與劉沖盡是欣喜,同時也覺得沒能跟隨劉策,在遼西與烏桓人廝殺,很是遺憾,若是漁陽郡起了兵事,說不得就是立功的時候。
“先生,漁陽郡因為要防備著古北口的鮮卑人,囤積了許多兵力,這些兵卒都是經過血戰的,可算是強軍,不過,鄒丹這人,有些….”
小黑遲疑了片刻,似乎有些為難,緩緩道:“老師,鄒丹,很信道法,對成仙長生事,極感興趣,我聽人說,他領兵出戰時,也會占卜,看看是不是黃道吉日,若是日子不對,就取消作戰計劃,這人,真實荒謬可笑,我覺得,要是取漁陽,有策哥領軍,絕不會費什么周折。”
戲忠沉思片刻,許久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戲忠才倏然站起身來,向小黑招手,道:“你跟我來,我們去見見張舉。”
戲忠和小黑的身份,單獨見張舉,根本不需要通傳,而戲忠大張旗鼓的讓鮮于輔的親兵,給張舉叫來單獨的屋子,也沒有想過隱瞞旁人。
戲忠不在意鮮于輔與劉和知曉。
等到屋子中只剩下小黑戲忠張舉三人時,小黑站在戲忠身旁,好奇的打量著張舉,對于這個謀反的賊眾,小黑也想看看是何等模樣。
戲忠大咧咧的扯過一條長凳,兀自坐下,沒等張舉喏喏開口,當先朗聲道:“這是我的徒弟,不是外人,如今,這屋子就我們三人,劉和不在這里,不用顧忌太多,也許你不了解,我卻是了解你,按著如今的風氣,你我都算不上什么君子,既然不是君子,那就依著小人的規矩來做事兒,拋開我們的身份,如你說的,我們來談談買賣,你好好跟我說,你有多少可用的東西,我來衡量一下它們的價值。”
張舉面色一怔,還沒有開口,又被戲忠打斷,道:“有兩點,你要記住,第一,我來見你,只一次機會,你若是沒讓我覺得有價值,我不會再來第二次。”
說出這處,戲忠頓了頓,直直望著張舉,再爾道:“第二,我坐著,你站著,我們不熟,不用太客氣。”
言罷,方才還面色震驚的張舉,身體卻是變的輕松許多,富態的臉上哪里還有什么拘謹,與店鋪中掌了多年的掌柜倒有許多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