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學業分不清何處是歸期恨不知心底的在意惟愿留長笛相依 此時天邊剛剛露出一點微光,整個校園還處在沉睡之中。
王一男卻已背好竹簍,悄悄溜出了宿舍,坐在了操場上的籃球架下。
望著一片朦朧中的校園,幾句歌詞被王一男習慣性地顛倒黑白后,輕輕地哼了出來。
下學期,要么按照老師們和父母的期望,去南詔一中或昆一中兩所省重點讀高中。
要么按照自己的心思,去省城打工。
無論如何,兩個多月后,他都要離開這里了。
王一男想著剛升入小學四年級時,二姐和三姐領著自己第一次踏進這個校園時的情景。
想著第一次走出大山,離開村子的他,第一次進入云鶴鎮時的驚喜。
當時的云鶴鎮在他眼里,就是整個世界的中心。
當時的云鶴鎮初級中學,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校園。
上課間操時,操場上烏央烏央一大片,足有兩三百人吧?
比整個村子里的人,都要多上很多倍呢。
今天是周六。
附近村子里的學生們昨天下午就都回家了。
而包括王一男在內的很多同學,都只能在今天早上才開始踏上回家的路。
他們的家,最近的也要走上三四個小時,最遠的要走上四五個小時,還都是山路。
王一男的家在前窩村,最快也要走上四個半小時。
楊麗娟的家在后窩村,最快也要走上五個小時。
他此時坐在籃球架下,在等另外兩個同村的學生和鄰村的楊麗娟,一起結伴回家。
每周的周末他們都要回家一次。
用竹簍背回來下一周所用的大米、掛面條、辣醬和洋芋…
一個人影溜出了女寢的大門。她只是往王一男這邊張望了一下,就一路小跑了過來。
王一男知道,這個一定就是楊麗娟了。
自從三個姐姐都先后退學后,每周就只是楊麗娟和他兩個人一起回家了。
直到前兩年,同村的另外兩個小孩崽也升入了四年級,來到了云鶴鎮初級中學,兩個人的回家路,就開始變為四個人了。
“一男,每次都是你最早…”
楊麗娟微微喘息著,胸脯起伏著,站到了王一男的身前。
王一男如果看過剛剛上映的《人間四月天》就會發現,楊麗娟和電影里的林徽因簡直就像一個人。那雙大眼睛和臉型,簡直就像是從周公子臉上扒下來的一樣。
唯一有所區別的是,周公子的胸前是永遠的飛機場。
才十四歲不到的楊麗娟,胸前卻像海上翻滾的狂風巨浪,波濤洶涌。
可惜,王一男至今還不知道電影長啥樣。
然而他的眼神還是忍不住在那片起伏的波濤上停留了片刻。
“他倆還小。以前姐姐們也是每次都這樣等著我們的。”
“嗯…”
楊麗娟應了一聲,又故意把胸脯挺了挺。
偷偷瞄了一眼王一男后,她也在籃球架下挨著王一男坐了下來。
剛一坐穩,她就從背簍里拿出了幾塊比拳頭略小的石塊,“這個給你。”
王一男每接過一塊石頭,就在手里顛了顛,“嗯,很趁手…”
又過了五六分鐘的時間,另外兩個貌似五六年級的小學生也先后跑了過來。
來到王一男身邊后,也各自掏出了幾塊石頭交給了王一男。
不到二十分鐘,四個人就已經出了鎮子,進入了郊外的山野。
順著一條羊腸小道,王一男在前,楊麗娟在后,兩個小學生在中間,一路疾行。
一口氣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爬上了一道山梁。
在一處還存有灰燼的背風處,兩個小同學迫不及待地一下就坐在了地上,然后順勢一個后仰就都躺倒在地上了。
王一男和楊麗娟也走過去坐在了兩個小同學的身邊。
“康登哥(康登是王一男的乳名。白族語,圍住,留住的意思。),你還要抓蛇嗎…要是再能打到一個兔子就好了…”
一個月前烤兔肉的香味兒好像還飄蕩在眼前。
包括王一男在內的四個人,幾乎同時咽下了好大一口口水。
“希望今天也能碰到那天的好運氣…”
王一男一邊說著一邊就轉身離開了。
楊麗娟也從背簍里拿出了幾個洋芋,一邊扭頭看向了另兩個。
兩個孩崽子對望了一眼,也立刻起身了。
他們倆的任務是撿燒材和捕螞蚱。
四個人的肚子早都前胸貼后背了。
每周帶回來的十斤八斤米和掛面,在第五天頭上就基本耗盡了。
沒有蔬菜更沒有油水。只有辣醬和幾個洋芋,每天兩斤米的飯都吃不飽,何況根本就不可能每天都有兩斤米。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枯草和爛樹枝了。
一會兒功夫兩個孩崽子就每人抱了一大抱回來,丟到灰燼邊上后兩個人又立刻離開了。
只有四個還沒有拳頭大的洋芋,還是楊麗娟忍饑挨餓留下來的。
如果萬一王一男啥也碰不到,啥也打不到,這四個洋芋就是他們堅持走完剩下路程的唯一支撐了。
楊麗娟把四個洋芋埋在了以前的灰燼下面,拿過一堆枯草和樹枝就升起了火。
已是四月份的天氣。
青草已沒過了腳腕,樹的葉子也都張開了,滿山的櫻花都已經開始凋零了。
到處都是一片郁郁蔥蔥,山里的防火也不像剛開春時那么緊、那么嚴了。
然而還是不能怠慢,不能大意。生火的時間決不能太長。
不到半小時,王一男和另兩個孩崽子就都回來了。
仍然沒有兔子…
王一男手上拎著一條已經剝了皮,足有一米多長的蛇,和另一個血淋淋的…應該是剝了皮的大老鼠。
如果在近前細看,就會發現就跟上次的那只兔子一樣,這只老鼠的頭也已經是血肉模糊,看不清模樣了。
無論是一只兔子還是一頭獐子,王一男手上的石頭,瞄準的永遠都是它們的頭部。
兩個孩崽子也是收獲滿滿。
每個人都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又一把的大螞蚱。
楊麗娟早就在火堆上搭好了竹架子。
一條蛇,一直肥胖的大老鼠就吊在竹架子上烤了起來。
王一男用竹枝不斷地翻烤著。
另外三人在火堆邊的炭火上開始烤螞蚱。
這要是用油炸…
油炸是不可能的,山里人缺的就是油水。
然而從老鼠身上滴落下來的油,在火堆上已激發出誘人的香氣,聞起來似乎比油炸還要香。
兩個孩崽子一邊往嘴里填著烤螞蚱,一邊眼也不眨地盯著渾身吱吱冒油的大老鼠。
楊麗娟把烤好的螞蚱往自己嘴里扔一個,再往王一男的嘴里送一個。
一個不小心,王一男咬住了楊麗娟的手指,還吮吸了兩下。
味道不錯…
楊麗娟面泛潮紅。伸出另一只手抓了王一男的大腿一下。
王一男的一雙手一直在不停地翻弄著老鼠和和蛇,只有嘴巴是閑著的。
螞蚱吃完,兩個孩崽子迫不及待地從各自的背簍里拿出了辣醬罐子。
一周的六天里無論多么想吃,他們總會還要留下一點點辣醬,就為了每周的這一刻。
又咸又辣的辣醬,配上香噴噴的烤肉…無論是烤野兔還是烤老鼠肉或者是蛇肉…
都是美味呀!
最后把蛇的骨架也燒酥了,被兩個孩崽子吃掉了。
老鼠的骨架似乎更香。
嚼碎后里面好像還有骨髓。
吃飽了的兩個孩崽子癱在地上就閉上了眼睛,不想再動了。
楊麗娟和王一男劃拉一些沙土把火堆蓋上后又用腳踩了踩,然后也靠在了樹上稍事休息。
王一男也閉上了眼睛。
“康登哥,我想聽你吹笛子。”
“嗯。我也想聽…”
倒狗和散巴兩個孩崽子閉著眼睛躺在草地上,一唱一和地央求著王一男。
四個人此時都已經吃飽了,想休息一會兒。
但不可能睡著,也不敢睡著。
王一男起身從背簍里拿出了一支長笛。
把書包也拿了出來。打開書包拿出了一個筆記本,又從筆記本里小心翼翼拿出了一片笛膜,貼在了長笛左端的第二個孔上。
王一男靜靜地看著這只長笛好一會兒。
這支長笛是吳娟林老師臨走時送給他的。
吳老師是從滬省過來支教的。原本只需要一年半載的時間,她卻足足在這里待了三年。
這是一支黝黑錚亮的長笛,看一眼就不像凡品。
王一男吹奏的是一曲《亂紅》。
這是吳娟林老師臨走時,用這支長笛吹奏的最后一曲。
直到現在,王一男才終于有些理解吳老師當時吹奏這首曲子時的心情了。
笛聲嗚咽,如泣如訴。
山野靜寂,亂紅零落。
長笛珠孔如淚眼,偏將繁華看不見。
惹得花瓣碎碎念,化作亂紅落階前。
此情解做千般語,康登想做男子漢…
王一男終于決定,他要放棄學業出去打工了。
即使考上了省重點高中,他也不想再念下去了。
即使陶敏姐還要繼續資助他,他也不想再念下去了。
一個在省城住讀的高中生,一年下來的生活費、書雜費就絕不是個小數目。
絕不會再是小學到初中一年里的幾百塊錢了。
王一男雖然不知道在省城住讀到底需要多少錢,但他知道這筆錢家里肯定是沒有的。
家里連超生罰款的債務都還不完,自己還上什么學呢!
一邊打工一邊學習,可能也不錯吧…
每年從城里打工回來的那幾個人,還真的是讓人羨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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