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會議室之后,孟仞沒有馬上回實驗室,而是去布告欄那里轉了轉。
書院的第二份通告還留在那里,不過師弟寫的公開信,以及孟仞寫的反駁信,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撤掉了。想來,可能是秦季之覺得污名化孟仞的努力已經失敗,繼續如此行事可能適得其反,便叫人撤下了這兩份材料。
此事了結,孟仞心情大好,御劍飛回實驗室,跟巫澎和匡先生一五一十地說明了最新情況。
然而,匡先生得知中軍不會撤走,而且副相邦還要來百里城的消息之后,卻顯得很焦慮。
“這么搞下去,百里書院還會亂的!”他說道,“秦季之肯定不會讓政事堂的人順順利利地查賬。”
孟仞嘆了口氣,忍不住問道:“真是奇了怪了,區區一個秦季之,怎么這么多人費了這么大的勁就是干不掉呢?政事堂直接派人下來把他一抓,不就完了?”
巫澎在匡先生身后拼命給他打手勢,想讓他別問這么蠢的問題,然而孟仞并沒有看懂他的意思。匡先生一臉奇怪地盯著孟仞,說道:“你這話問得挺奇怪的…‘區區’一個秦季之?‘直接抓人不就完了’?”
孟仞一時之間還不覺得自己的問題有多奇怪。學者的地位再高,也沒有財權,沒有朝中的人事權,沒有軍權…
哦,學者好像不需要軍權,他們自己就是軍隊。孟仞突然想起了這一點。
匡先生嘆道:“孟仞啊,搞學術是很重要,可也不能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
巫澎附和道:“老孟需要補充一點常識,不然別人會以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孟仞皺起眉頭。他這最后一句話是告誡還是威脅啊?
不過巫澎說得確實有道理。一方面,哪怕巫澎將孟仞是穿越者的事情公之于眾,只要孟仞自己咬死了不承認,巫澎這個孤證就掀不起什么浪來;但另外一方面,孟仞還是應該謹慎一些,避免惹人懷疑。
他思忖一番,拱手道:“那倒是請二位給我補充一點常識?”
他也確實需要了解一下虞國的政治制度了。
匡先生擺了擺手:“我沒空跟你普及常識…總而言之,秦季之的影響力很大。沒有過硬的證據,沒有完整的善后方案,貿然抓捕的話,定然會遭到反撲,并且會引起整個靈州的動蕩。”
聽上去好玄乎。孟仞心想。
“不說這個了,換個高興點的話題。為了慶祝孟仞獲得最佳論文獎,今天我請客,”匡先生宣布,“你們倆先去群賢酒肆占個空位,我隨后就到。”
巫澎驚道:“匡先生何時變得這么大方了?”
“我一直很大方。”匡先生捋著胡須,笑瞇瞇地道。
孟仞并不想更換話題。御劍飛往群賢酒肆的路上,他仍舊在不停地問巫澎關于虞國權力結構的問題。
“我還是不太明白,”他問道,“秦季之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還有,最近秦季之和王祁陽打得這么熱鬧,上官院首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被架空了吧。”巫澎隨意地答道。
孟仞對此有點懷疑:“把院首都架空了么?我還以為秦季之只是管常務管得比較多。”
巫澎笑道:“我也是猜的,具體情況只有高層才知道。不過,即使秦季之沒有把院首架空,影響力也夠大的了。這次中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他在背地里耍點手段,就給中軍帶來了不小的阻礙。”
“然后他失敗了。”孟仞撇了撇嘴。
“要是真的撕破臉的話,中軍這三個營根本就進不來。不過,現在并沒有到非要撕破臉的地步,而且內部又有王祁陽掣肘,所以秦季之失敗也是很正常的。”
“中軍直接調兩三個師過來會怎么樣?”
“那樣會把百里書院徹底推向政事堂的對立面,連王祁陽都不會支持他們。到時候,百里書院串聯太岳書院,以及其他幾個小一些的書院,威逼政事堂,局面就很危險了。”
“還有個問題,”孟仞道,“老聽你們說政事堂,政事堂,怎么感覺沒有皇帝什么事?難道說你們沒有皇帝?”
巫澎疑惑地道:“皇帝是什么…你是說,人皇的皇,帝君的帝?”
孟仞不確定他說的兩個詞代表什么,便在手上把“皇帝”兩個字寫了一遍。巫澎看過之后點頭道:“那就是這兩個字了。這個稱呼倒有點意思…不過我們沒有皇帝,只有帝君,君主的君。帝君是虞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
“名義上的?”
“對。實際上的最高權力在相邦手里。”
孟仞點了點頭,一副了然的樣子。君權和相權之爭,在他原來的世界里也延續了一千多年,最終以君權的勝利而告終。
沒想到,在這邊竟然是相權贏了,讓虞國走上了類似君主立憲的道路。
“明明是最高統治者,卻沒有權力,”孟仞道,“這權力是怎么丟掉的呢?”
巫澎道:“最早的時候,確實是帝君享有最高權力。人嘛,自己手里有了點什么東西,總會想著傳給下一代——有了權力就更是如此了。
然而,不是每個人都能守住權力的。那時候弱肉強食,通常是誰最強誰就能當帝君。因此,第一代帝君,內力超群,武藝出眾,往往一個人就能壓制數百人,能夠穩穩地把權力握在手里。然而,帝君傳了兩三代之后,繼承人往往沒有那么強的內力,壓制不住臣下。于是,內亂很快就會爆發,新的帝君很快就會誕生。
如此循環了一段時間之后,眾人終于覺得這樣亂下去不是辦法,想要議一個穩妥的法子。有的人開始想辦法研究內力的原理和利用內力的工具,讓更多的人也能獲得力量,以便組建軍隊,利用被壓迫的民眾奪取權力,并依靠百姓來制約朝廷。學術界,就是從此開始逐漸發展起來的。當然,現在的學術界離此初衷越來越遠了,這個暫且不論。
還有的人建議保留世襲制,但是把帝君供著作為傀儡,制定律法嚴格限制帝君的權力。而國家的實際治理權,就轉移到相邦和政事堂手里。相邦則固定八年任期,期限一到,就由政事堂全體成員推舉出新的相邦——這也就是現在的制度。
當然,提議完全廢除世襲制的也不少,不過,后來大家還是覺得,留一個帝君比較好。帝君超然于黨爭之外,有時候可以做一做和事佬,緩解一下政事堂內部的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