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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數學腦理學(二)

  這是孟仞從前沒有接觸過的內容(注1),他坐直身體,聚精會神地聽著。

  伍先生說道:“我們知道,有一種觀點認為,大腦反應的強度也與刺激的實際強度呈對數關系。那么,要把兩條定律統一起來,只需要在此基礎上做出兩條假設:

  第一,大腦內部存在一個結構,用于生成‘感知強度’,這一結構的反應強度和感知強度也呈對數關系;第二,生成感知強度的結構和感知實際強度的結構,二者會將各自的強度進行匹配。如果二者的強度滿足這樣的關系…”

  他說著在石板上寫出一個線性方程,隨后一邊講一邊推導,最終得出結論:加上這幾條假設之后,冪定律可以由對數定律推導出來。

  “你怎么看?”巫澎問道。

  孟仞皺著眉頭:“自洽倒是自洽,也很有才華。可他的理論怎么能基于未經證實的假設呢?”

  巫澎道:“你指的是大腦反應強度那一套?”

  孟仞道:“正是!雖說這個說法沒什么大錯…可這玩意你們現在壓根測量不了吧?”

  巫澎搖頭道:“測量不了。我也在納悶,這頂多是個猜想,他怎么直接就拿來用了?”

  已經有一個學者站起來問了伍先生同樣的問題。伍先生倒也爽快,直接承認了自己的假設未經證實,不過他又強調說“正因如此,后來者才有必要去證實這些假設”。

  孟仞想起之前李士瓚報告行星運動定律的時候,也是基于未經證實的假設推出了他的定律。這個時代的學術界對于這樣的研究還很寬容,但是以后會慢慢變得嚴格起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下一個學者的發問將話題帶離了研究本身:“伍先生的研究確實很數學化,但在下不明白的是,這些數學化的研究高明在哪里?”這位學者的語氣里明顯帶著怨氣。

  伍先生道:“精確的解釋和預測,這就是高明之處。”

  那學者道:“伍先生這話既對也不對。上午我去聽了物理學大會,有一項研究讓我印象很深刻,那項研究提出了行星運動的三條定律,一是行星運動的軌道都是橢圓,二是行星與太陽連線在相同時間內掃過相同的面積,三是行星軌道半長軸的三次方和公轉周期的平方之比為定值。”

  李士瓚還真的已經發現開普勒第三定律了!孟仞有些后悔上午沒去聽。

  “那項研究的價值在于,用幾條簡單的定律就描述了天體運動的規律。伍先生的研究倒是也有對規律的精確描述,可這些規律的價值何在?恕在下眼拙,目前沒看出來。”

  伍先生笑道:“雖說比爛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想,在座諸位,有誰敢說自己的研究意義能超過行星運動三定律?”

  研究缺乏意義,這一直是腦理學家的心頭之痛。他們既解釋不了大腦的運作機制,又解決不了現實問題。

  孟仞也禁不住嘆息一聲。來到這個世界,他不過是解決了自己學術地位的問題,可仍然做不出一項原創的,可以稱為“偉大”的研究。

  伍先生繼續說道:“我們這些人,說到底不過是給后人鋪路的。但是我相信,我這條路鋪到了正確的方向上,后人會以我的定律為基礎,得到更多的大腦運行規律。”

  僅僅是鋪路么…

  盧館首站起來道:“請恕我直言,我并不認為以數學公式來描述大腦規律是一條正確的路。腦如此復雜,豈是天體可以比擬的?或許天體運動可以用三條定律描述出來,但大腦的規律,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幾條公式就能夠說清楚的。”

  伍先生道:“盧先生此言差矣。宇宙之大,復雜的東西很多,只不過我們現在還沒發現罷了。宇宙有很簡單的基本定律,我相信大腦也有很簡單的基本定律。”

  巫澎低聲問孟仞道:“老孟,你們那個世界是不是已經發現了腦理學的基本定律?”

  孟仞搖了搖頭:“要是真有這種東西,我早就動手做研究了,哪兒還有閑工夫去搞什么短時記憶容量?”

  “你是說根本不存在什么基本定律?”

  “不,只是還沒有人發現,而且距離發現的日子遙遙無期。”

  孟仞接觸過的最前沿的腦理學,盡管已經在數學化的道路上走出了幾步,但也僅僅是走出了幾步而已,而且舉步維艱。

  誰知道伍先生的路到底有沒有鋪到正確的方向上呢。

  突然,伍先生指向孟仞的位置,說道:“這位學徒,昨天負責接待我。我跟他聊了聊腦理學數學化的問題,他不僅認同我的看法,還認為用定性的方式來描述規律是一件低級、落后的事情。老實說,他的見識,已經比在座大多數所謂學者更強了。”

  這叫什么話!

  孟仞感受到周圍有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投向自己。巫澎強忍著笑意,低聲道:“伍仲孚把你賣了。”

  上午被霍嵐推到臺上去,結果被伍仲孚弄傷了手臂。下午又被伍仲孚推出來吸引火力,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結果。

  孟仞不出聲地罵了幾句,起身說道:“我確實認為腦理學應當數學化,也認為定性的描述是低級的。”

  “何以如此狂妄!”一個學者說道,“在座這么多的學界精英,做的難道都是低級的研究?”

  “這沒什么可丟人的,”孟仞嘆道,“不僅是在座諸位,連臺上的伍先生,以及現在站在這里的在下,做的也都是低級的研究。”

  反正都被推出來了,索性就不再隱瞞自己的觀點。

  “說得對!”伍仲孚笑道,“大家做的不過都是些低級的研究。”

  “探索大道,探索真理,到你口中竟然成了低級的事情?”剛剛那個學者用手指著孟仞,語氣愈發激烈起來。

  “吾生須臾,宇宙無窮,”孟仞道,“我等窮極一生也探索不了多少東西,也見不到大道和真理,此所謂‘低級’。正如伍先生剛剛所言,我們不過是給后人鋪路的。

  然而,正因為低級,所以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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