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嫻總算是問完了所有的問題,帶上論文回房休息去了。越靈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巫澎強行把她弄醒,打來清水讓她自己清洗額頭上的傷口,然后又拿來外敷藥和紗布,讓她包扎好。越靈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包扎的有模有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以前經常受傷。
“謝謝。”包扎完傷口之后,她感激地說道。
“用不著感謝,”巫澎說道,“只不過是怕你傷口感染明天死掉,審不出東西來。”
越靈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孟仞和巫澎什么話都敢當著她說,好像她并不是個可疑的逃犯,而是跟他們同一陣線的戰友。巫澎后來跟她說這叫陽謀,所謂陽謀就是你什么都知道了也奈何不了我。她更不理解的是,這兩人為什么對她這么好,不僅讓她跟他們同桌吃飯,還給她傷藥,甚至還一人在堂屋里守了半夜,放她趴在桌上睡覺睡到了天明。
這倒不是因為孟仞和巫澎是什么良善之輩。巫澎本來考慮過用睡眠剝奪讓她意志崩潰,逼她開口,但又怕她說謊,于是最后就沒把這個想法說出來。既然不打算用刑訊,那就干脆對她人道一點好了。
孟仞也考慮過連夜審訊,但他對睡眠剝奪的效力有所懷疑,而且最關鍵的是他自己困了——昨天寫論文寫到五更,要是再熬一天,他可扛不住。
第二天,孟仞和巫澎輪番上陣,從越靈的背景,到她潛入百里書院行竊的全部細節,都問了個清楚。正如越靈自己所強調的那樣,她僅僅是“這次什么都沒偷”。以前她一直盤踞在百里城、虞陽城、以及附近的雁城一帶,是盜賊圈里有名的慣偷。
依靠爐火純青的神行術,哪怕是陷入追捕她也總能逃脫,而且她行事謹慎,從來不去守衛森嚴的地方,打那些特別值錢的東西的主意。唯獨這次,她頭一次稍微把膽子放大了一點,就差點栽進去,而且什么都沒偷到。
據她說,她自己也不清楚屋子里到底有什么機關,也不清楚自己踩到了什么。翻過窗戶,腳剛踩實地面,警鈴就響了起來。“警報的觸發規則可能是:門鎖著而且屋子里地面承受的重量發生了較大變化。”孟仞說道,“不過奇怪的是,他們居然沒把窗戶給封死。”
巫澎也表示贊同,說道:“除了窗戶以外,防護還是相當嚴密的,要偷東西的話,怕是必須得有內鬼的協助。”
審問斷斷續續地從上午持續到了下午。越靈雖然必須費神應對,但休息了一天之后,她的體力在逐漸恢復,心思也逐漸活絡起來。他們說要扣押自己一天,那么應該再過一會兒就會把自己送交太守府。她必須趕在這之前逃出去。
兩人在審問她的時候,既沒有把她綁在椅子上限制她的行動,又坐得離她很遠。這雖說有點托大,但尚算一種合理的自信表現。越靈要是想跑的話,往樓上巫澎可以堵住她,往門外孟仞可以堵住她。
唯一被忽略的不穩定因素在于巫嫻。
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她就開始在堂屋、廚房和臥房之間走來走去。孟仞一開始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但沒過多久就發現她的路線上有一段是離越靈較近而離他們兩人較遠的。巫嫻再次路過的時候,孟仞的眼光在她和越靈之間來回掃視了幾下,他剛想出言提醒,就發現越靈轉過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睛。
出事了。他腦子里迅速閃過這個念頭。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越靈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像只山貓一樣從椅子上矯捷地躍起,一瞬間就把巫嫻控制在了手里,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孟仞和巫澎也在瞬間沖到了她們面前。
“退開!”越靈喊道,手上開始加力。巫嫻痛苦地呻吟起來。
孟仞覺得要讓一個人窒息而死沒那么容易,想要強行沖上去救人,但又有點擔心這個世界的人能單手擰斷一個人的脖子。他見巫澎一臉忌憚,緩緩地后退,便也跟他一起往后退去。
“你要我們放你走是嗎?”孟仞問道,隨即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把大門打開,放我出去,我保證不傷害她。”越靈說道。巫嫻奮力想要掙脫她的控制,但是力氣太小,越靈手上一加力,她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失去了繼續行動的能力。
巫澎毫不猶豫地沖到門前,取下門閂,打開家門,然后轉身指著越靈說道:“門已經開了,你可以離開。你要是敢傷著我妹妹,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抓回來。”
“要是敢綁走她的話,你就完蛋了。”孟仞陰沉著臉補充了一句。
“對不起!”越靈的語氣有點慌亂,“我只是不想被你們送到官府去。我一出門就放了她,不會傷害她的!”
孟仞和巫澎緩緩退到了堂屋的里側,越靈挾持著巫嫻緩緩朝房門靠近。“你就這么恩將仇報?”巫嫻說道,即使是到了這個時候,她的語調依然很平靜,只是聲音微微有點顫抖。
“謝謝你們的厚待。不過我畢竟是個賊,是個惡人,恩將仇報不是必然的么?”越靈努力地想要給自己的行為賦予一些合理性。
“這跟必不必然沒有關系,”巫嫻說道,“我們對你未曾設下太多防備,你卻損害了我們的信任。為了彌補這一損害,我覺得還是把你抓起來送太守府比較妥當。”
“你別說了!”巫澎急道,“越靈,你出門就放了她,我保證不追你。”
“追?”越靈輕笑一聲,“你們追不上我的。”巫嫻剛剛的一番話摧毀了她為自己的行為建立起來的一點合理性,她手上再次施力,巫嫻也再次呻吟起來。
只要再后退三步,就能退出大門。越靈的呼吸有點急促,她不敢回頭看,怕剛一回頭孟仞和巫澎就會撲上來。
還有兩步。
她貼在巫嫻耳邊說道:“欠你們的,我下輩子再還。”說著,手上也不再用力。
還有一步。
越靈跨過門檻,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把巫嫻一推,隨即施展神行術,向街口奔去。剛跨出一步,一股強大的氣浪便從頭頂壓下來,硬生生地把她壓趴在了地面上。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門前,手中的長劍寒光閃動。
“大哥!”巫澎驚喜地喊道。
巫澎的大哥把越靈拎進來扔到地上,確認妹妹沒有大礙之后,就把巫澎罵了一頓,說小妹要是有什么事的話絕饒不了他。巫澎低頭聽訓,但是嬉皮笑臉的,時不時還恭維他大哥幾句。巫嫻拉著他的衣角央求了幾句,他這才停嘴。
“在下巫柚,”罵完巫澎之后,他向孟仞拱手道,“不知閣下是?”
孟仞連忙拱手答道:“在下孟仞,是令弟的同學。久聞閣下大名,今日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巫柚說道:“偷襲罷了,并沒有多高明。”
巫柚之前受虞陽太守府的委托,去虞國北境辦事,今天正好返回向太守府復命。沒想到,復命之后,太守告訴他家里可能窩藏有逃犯,他二弟還不讓捕快進屋搜查。巫柚一驚之下,問明逃犯的情況,便趕了回來,正好碰到越靈挾持了巫嫻,于是御劍懸在空中等待時機。越靈一把巫嫻推開,他就立刻出手將其制服。
巫柚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說道:“你們把這人扣下來干嘛?是覺得這事背后還涉及什么經濟犯罪和學術不端?”
孟仞不禁嘆服于他的判斷力。他跟巫澎一道把事情解釋了一遍,巫柚聽完沒怎么猶豫便做出了決定:“這事你們先別查了,我來接手。百里城的捕快把意思傳達得很明確:丟失的藥品涉及到學部和兵部下撥的兩大筆經費,必須追查到底。”
“我的意見是,先把這個人弄到百里太守府去,由我來證明她的清白,太守府那邊就假稱逃犯仍未落網,正在追捕當中。然后,我跟她一起對生理學館的那個誰…姓伊是吧?保持監視,如果他真犯了什么事的話,會露出馬腳的。”
“干嘛非得帶上她?”巫澎問道。
“首先,她根本不可能證明自己的清白,誰知道她有沒有把那個藥用了或者扔了?所以現在還不能讓她跑了。第二,作為一個慣偷,她對百里城應該比我熟悉,帶上有好處。”
越靈暈暈乎乎地躺在地上,聽著他們再一次當著自己的面商討所有的計劃。“這次算是栽了,”她心想,“不過也還不錯。”巫柚也不停留,當即就去虞陽太守府說明情況,然后回來帶走了越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