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動逐漸擴散。
陰沉的烏云縫里,陡然劃出兩道厚重暗金色光芒。
那是一雙眼睛。
冰冷,淡漠,不摻雜任何感情。
凡是被它掃過的學生,無一例外都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驚恐。
“都別愣著了,快跑啊!”蘇牧大吼道,隨后又看向三千和米爾斯等人,“還有你們,都走,全部離開這里!傳送臺在迷宮外圍南邊的樹林中,這是密匙卡,把這些學生都帶出去!”
“那你自己呢,大師兄?”木子欣問道。
“我?”蘇牧看了看天上那雙眼睛,笑道:“聽說過一句話嗎?吉人自有天相。”
這個時候,腳下的大地在不斷顫抖著,震出大片大片的裂紋。
這些裂紋是模糊的,外圍有著一圈圈漣漪擴散,好像不斷往下陷落的流沙。
——大地之重!
蘇牧記得泰坦這一個技能。
只是比起當初腳下那小到一個側身就可以躲過去的流沙圈,這次的大地之重,躲不開了。
它的范圍,覆蓋到了這塊土地的每一個角落!
一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流沙!
這是一次將整個異世界都當做了目標的無死角攻擊!
泰坦虛影和泰坦真身,一個四階,一個七階,完全不可同日而云。
這大地之重的威力如何,蘇牧已經不想去探究了。
光是這個攻擊范圍,就說明了一個問題——泰坦的神力,絕對不是他可以抵擋的。
唯一的生路,是趕在泰坦降臨之前,逃離這個世界。
可是,蘇牧并沒有在現場看見星野純夏和郭陽。
芙洛也沒在。
也就是說,星野純夏和郭陽還在接受傳承,而芙洛則是在保護他們。
蘇牧可以跑,但他們三個怎么辦?
一座已經失去了遠古大陣保護的希爾科斯塔,能抵御得住泰坦的攻擊嗎?
“蘇牧,你是神座,你絕不能死在這里!”米爾斯大聲道。
此時,現場已經徹底亂套了,在親自見識到未知的恐懼之后,那些學生們的腳步聲和尖叫聲混成一片,只有扯著嗓子喊,才能勉強聽清楚在說什么。
“別拿神座來說事,從一開始我就不知道它存在的意義,也沒興趣知道。”蘇牧說道,“不過,等這次事情完了之后,我倒是愿意聽你講一講,畢竟,我們現在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這點耐心我還是得給你的,你說呢?”
“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能活得下來嗎!”米爾斯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七階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已經脫離了肉骨凡胎,別說腳下這些流沙,泰坦就是吹口氣都能吹死你!”
“那就讓他試試看能不能吹死我吧。”蘇牧笑道。
事到臨頭,蘇牧反而不那么緊張了。
反正羅特已死,泰坦降臨已成定局,緊張也沒什么用。
更何況,他還有著超越之力,以及一個神神秘秘的系統,蘇牧不相信自己今天必死無疑。
“玖牧首,麻煩你件事。”蘇牧不去管米爾斯了,扭頭看向玖琦歆,傳音道:“把蕭暉他們都帶出去,他們是藍星人,就算要埋,也應該埋在藍星上。”
“我以為你讓我帶夏娜她們走。”玖琦歆盯著蘇牧說道。
“我倒是想,可你做不到。”蘇牧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了解她們,這種時候,不管是誰要她們走,都會被她們當做敵人,而對付敵人,她們的手段會讓你大開眼界的,說不定到最后,連你都得留在這里。”
騷亂的人群中,薇爾莉等人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看到這一幕,玖琦歆便明白,蘇牧說的沒錯,她們不會走,也沒人可以帶她們走。
“活著回來,我還要靠你幫我奪回廷冶教會。”玖琦歆說道。
她也不勸了,現在黎明社所面臨的情況,和那時他們那個團隊所面臨的情況何其相似。
玖琦歆那時選擇了走,然后為此愧疚了一輩子。
與其每天都活在自責與悔恨之中,倒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毀滅的氣息從腳下升起,那雙眼睛帶來的壓迫感越來越濃了。
天空中的烏云此時已換了樣子,隱隱可出一個巨大身體的輪廓。
玖琦歆帶著蕭暉等人的尸體走了,被她一起帶走的,還有穆婉婉等與此事關系不大的人。
按理說,三千和米爾斯他們幾個也在此列,可他們卻選擇留了下來。
“老實說,我們能活下來的機會很渺茫,你們現在走還來得及。”蘇牧說道。
按照目前的趨勢來看,最多三分鐘,泰坦的身軀便能塑造完成,腳下的流沙圈,也就到了該爆發的時候,那時,整個世界都將淹沒在泥土之中,看不見光,也看不到希望。
米爾斯的理由很簡單:“十三神座缺一不可,否則藍星遲早玩完,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那干脆早死早投胎吧,省的回去以后,還要被家族里的長老一頓痛批。”
如果蘇牧、薇爾莉、洛小曦等人死在了異世界,其余的神座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米爾斯索性死馬當活馬醫了,留下來看能不能幫到什么忙,這其實有點賭博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大家都在泰坦的手底下挺過來了,那憑這交情,蘇牧之后不太可能拒絕他的邀請了,如果大家都死了,那也不錯,不用再去思考如何拯救世界了——這是最壞的結果,米爾斯無力更改,但可以選擇坦然接受。
至于伊蓋,已經被他打暈交給了奧德教皇。
“你別看我,我可不想為你去死。”三千見蘇牧投來詢問的目光,頓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若非擔心沐璃師妹的安全,我現在已經坐到觀眾席上看戲了,好好看看你要怎么逞能!”
倒是諸葛難給的答案聽起來比較令人信服:“你是我們山上的救命恩人,而恩人有難,我等豈可置之不理,拂袖而去?這要是傳了回去,師門怕是都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更何況,早在半個月前進入這里的時候,我便算過一卦,不過有驚無險罷了,有何可懼?”
當初在月梨高中的后山上,諸葛遠空才給自己這位小徒弟說過,天機術也有出錯的時候,可看樣子,諸葛難現在已經完全把這話拋到了腦后。
“我明白了。”蘇牧笑著點了點頭,“走吧,諸位,趁著還有點時間,咱們回塔里準備一下。”
在直升機上的時候,趙果果曾告訴他,系統里的那個女人,也許是他們唯一能夠抗衡泰坦的手段,因為她的名字叫做海德林。
趙果果并不敢保證系統里突然出現的女聲一定就來自于那天用手接下逸玄一劍的女人,但現在,黎明社顯然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至少她這個推測,在邏輯上是說得通的。
是蘇牧當時用超越之力施展出的最終防御,喚醒了女人的意識,所以后來才發生了系統突然說話的這件事。
海德林是和佐迪亞克一個級別的遠古神明,就算身受重傷,也應該不至于會敗給泰坦。
所以,蘇牧現在要做的,是讓大家抓緊時間恢復體內的超越之力,至少能讓他把最終防御給開出來,至于為什么不留下更多的人使用光之賜予,一是蘇牧不想拉著無辜的人搭上性命來和他一起賭,也不是每個人都配得上超越之力,二則是因為,夏娜等人再加上上千名妖精衛旅體內的超越之力,已經是他目前所能控制的極限了,再多了也沒什么用。
如果第一個女人虛影擋不住泰坦的攻擊,那后者也不可能給他第二次機會去凝聚最終防御了。
這時候,塔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對比起之前的熱鬧和嘈雜,這地方現在空曠的令人有些唏噓。
回到希爾科斯塔,蘇牧徑直去了頂層。
他想看看自己的臭妹妹和死胖子傳承接受的怎么樣了。
但其實,還能怎么樣呢?
這一眼,未嘗沒有一些生離死別的情緒在里面。
只不過蘇牧已經成長為了一名合格的演員,不會讓別人看出來。
令蘇牧稍感意外的是,塔頂不只有妖精衛旅以及星野純夏和郭陽兩個人,芙洛也在。
“你怎么沒走?”蘇牧問道,玖琦歆應該把她帶出去了才對。
芙洛看了看依舊閉著眼睛的星野純夏和郭陽,輕輕開口道:“你不走,我怎么可能走。”
頓了頓,似乎是覺得這話有些容易產生誤會,芙洛又補充了一句:“你是賢者,我是追隨者,你要死,也必須死在我之后。”
“這話也就說給我聽聽,玖牧首可不會相信。”蘇牧說道。
“她打不過我,所以帶不走我。”芙洛說道。
蘇牧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去計較芙洛話里的真假了,說道:“我見到你們家族的親衛隊長了,謝謝。”
“雷洛爾達斯?”芙洛說道,“他是我叔叔,但我不喜歡他。”
“出兵對抗教會可不是小事,你的家族應該不會隨隨便便把這種差事交給一個人。”蘇牧說道,“這至少證明,你叔叔是值得信任的,而且能力出眾,不是么?”
“你說的沒錯,但并不妨礙我不喜歡他,他很…滑頭?”芙洛微微頓了頓,似乎絞盡腦汁才想出這么一個形容詞,“作為你的貼身侍衛,我有必要提醒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迷惑。”
聽到這,蘇牧想了想,發現雷洛爾達斯說話辦事確實有那么點表現自己的意思在里頭,但是…“你什么時候成我的貼身侍衛了?”蘇牧疑惑道。
“剛剛。”芙洛靜靜地說道,“成為賢者的貼身侍衛,在我們伊莉雅家族中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我自幼便在為此努力著…雖然,現在的我還暫時達不到那個標準,但我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你也不會拒絕一個即將為你赴死之人的請求。”
“你不如說是遺愿,這樣我更辦法拒絕了。”蘇牧有些好笑。
“不一樣,那是道德綁架。”芙洛搖頭,“我只是說出了自己的私心和愿望,就算你不答應,我也不會因此有任何不該有的情緒,我依舊會為擋在你的身前。”
“我答應你,不過,擋在我身前就算了,我這人有點大男子主義,不太喜歡被女人保護。”蘇牧說道,“我聽米爾斯說你不怎么愛說話,現在看來,是他還不夠了解你。”
“不,我的確不愛說話,但你是賢者,很多東西我必須解釋清楚。”芙洛望著窗外,“何況,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再不多說說,以后就沒機會了。”
不知為何,蘇牧聽到這話忽然有些動容。
賢者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能夠讓偌大一個伊莉雅家族對他們如此忠心?
芙洛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連這樣一個還不能說是完全長大了的小姑娘,都能夠甘愿為之赴死,并且平靜的面對死亡。
“賢者”這兩個字所承載的含義,對自己而言會不會有些太重了點?
蘇牧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以后大概再也不會懷疑伊莉雅家族的忠誠了。
如果還有以后的話。
“下去吧,我們去和泰坦決一死戰。”
蘇牧最后看了一眼星野純夏和郭陽,和芙洛一起回到了一樓。
沒有什么悲傷的氣氛,也沒有所謂的最后的告別。
夏娜等人此時都在閉眼打坐,全力恢復體內的超越之力。
他們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爭取那看不見的一線生機。
“轟!”
蘇牧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間,一股恐怖的威壓從天而降!
“噗…!”他當即便如遭重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三千,云飛揚,芙洛,米爾斯…所有人都沒能幸免!
連銀九山的虛無縹緲的神魂之體都被壓得黯淡了幾分!
修為稍差點的黎雅、陳雪煙,以及林洛洛他們,更是直接被這股威壓給震暈了過去!
塔外,一個男人緩緩從天上落下。
他的身上,籠罩著一尊巨大的石像幻影,遮蓋了整個天空!
蘇牧這才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在泰坦神力的壓制下,他連最基本的靈力都無法調用,更別說超越之力了。
七階和五階,這兩個層次之間的差距真的太大太大了。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腳下的地板,隨著大地的顫抖不斷翻涌,衍生出一圈圈流沙。
蘇牧其實一直沒把握,自己的最終防御到底能不能接下泰坦的攻擊,可事實卻比他想象中還要殘酷,面對土神泰坦,他根本連最終防御都放不出來。
這時,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趙果果傳來了他的身邊。
幾乎同一時間,這個方才還在外界逼迫克勞倫低頭的女孩,嘴角便溢出了鮮血,整個人像是突然脫力一般倒在了蘇牧的懷里。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但你真的不該來。”蘇牧伸出手輕撫著少女的臉頰。
“我們…我們還沒有輸…”趙果果握住蘇牧的手,說話都有些吃力,“你看看…我把誰請來了?”
烏云中,有一道閃電劃過,帶起天雷滾滾!
“泰坦,好久不見。”
年邁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拉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