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導阿洛維斯的話有些道理,如果特魯瓦伯爵因為自己領地內出現大量很亂,他的關注重心就將全部放在領地內,未來就無暇顧及鄰邦的歐塞爾伯國發生的任何事情。
菲斯克并沒有與特魯瓦伯國開戰的意圖,雖然他率領兄弟們已經在襲擊騎士領的采邑村莊了,長此以往引起本地領主的瘋狂反撲,恐怕是一種必然。
騎兵沿著未名的小河持續前進,基于現有情報可以做出一些推測,軍隊只要繼續南下就能抵達一條東西走向的小河橫亙在大家面前。
讓戰馬弄得滿是泥漿,讓皮靴、褲子沾染泥水,哪怕這里的氣候愈發事宜,倘若能找到順利過河的橋梁,兄弟們根本沒必要泅渡。
于是,騎兵隊沿著未名小河的左岸前進,雖說大家在之前的偷襲中已經補足了給養,兄弟們如今不得不通過一些沿河村莊,僅僅是秉承“惡意制造混亂”的主張,破壞活動就成了他們的義務。
仿佛洪流自北面來,羅斯軍鐵馬金戈,以劍與箭兇狠地將路遇的村子梳理一遍。
他們僅在被襲村莊逗留極短的時間,考慮到農民家里最值錢的東西就是糧食,想要從寒酸的草垛房里搜出大量銀幣,那是癡心妄想。
他們沒時間精細殺戮,對于逃走的村民也一概不追擊。
還是老方法,因作戰的特殊性,該放的大火一概不點燃。騎兵隊計劃在今日,就在被襲的村子拿走非常有 限的繳獲,無視十多具藏匿、逃亡不及時的被害村民遺體,頭也不回地繼續南下以襲擊新目標。
一個上午時間,騎兵隊風卷殘云破壞了三個村莊。
相對于羅斯軍過于的那套野蠻手段,他們上午在村子里殺死殺傷五十余人,且幾乎沒有逗留,如此舉措就殺敵成果而言可謂忽略不計,但就制造的恐怖氣氛,菲斯克可以說此舉完全達成了陰險意圖。
有一伙兒裝備精良、衣著考究的騎馬匪徒沿著梅爾丹松河肆意破壞?
大量受驚的村民什么也顧不得,農夫帶著妻兒奪路而逃,一些在村中辦事的教士沒有做殉道者,也跟著村民奪路而逃。
村民們集體想著本地領主的宅邸狂奔,不管那些襲擊者是什么,當此時也只有擁有武力的領主可以保護大家了。
小小的梅爾丹松河很快會注入較大的奧布河,后者最終會在特魯瓦城注入塞納河。
小河與奧布河的交匯區域有一個自古以來的名字——歐奈。
地區名字來自于本地較多分布的赤楊樹,很久以前一支高盧部落居住于此,就以高盧語中的“赤楊”命名自己。或者說當年的高盧人從未消失,古代人的后裔就是現在的本地人。
僅僅是昔日的統治者是部落酋長,如今是一位法蘭克族出身的騎士家族。
歐奈騎士領距離特魯瓦城已經較近了,家族手里有多達十 個采邑騎士,其在伯爵領內也算是實力較強的下級貴族。
但是,他僅僅是一個下級貴族。
歐德·德·歐奈,他這一代的確只是騎士爵位。
因為特魯瓦伯爵根本沒有資格,在自己領地內分出一片土地立一個伯爵領。
如今,能賜予一個貴族為男爵、伯爵資格者,只有國王級大貴族有權這么做。
歐塞爾伯爵卻是特別的一員,勃艮第派系貴族的復國野望昭然若揭,歐塞爾頂著伯爵的頭銜,如今埃蒙特魯德干得都是國王的事情。可即便如此,要臉的歐塞爾也不會肆意冊封親信為男爵,他才不希望部下、盟友們因為貴族榮譽身份一事內訌。
歐奈騎士算是實力較強的一位,二十年前巴塞羅那保衛戰,昔日的歐奈軍以騎兵姿態參與決定性的騎兵大戰。
很多騎士扈從陣亡,好在老騎士負傷未死。歐奈騎士軍畢竟立下戰功且未死,彼時的特魯瓦伯爵能做的賞賜,就是將歐奈大村不遠的小河雷文特河reven畔的三個村莊,作為歐奈騎士領的世襲領地。
那三個村莊未在戰爭中蒙受損失,也是如此,彼時的歐奈騎士的實力并未遭遇嚴重衰落。
兩條小河都要注入奧布河,騎士領的核心因河之走向猶如一塊長方形。這里地勢非常平坦,三條水道的滋潤使得騎士領很適合農耕。
如此一來,歐奈騎士手里擁有一個對羅斯騎兵極具吸引力的 東西——可以通過奧布河的橋梁。
羅斯軍一邊破壞制造混亂與恐懼,也在積極搜索情報里描述的奧布河,再找尋過河之橋。
秉承著過去的經驗,本地人也需要頻繁過橋,凡村莊密集的區域就應該有橋梁的存在。
“前面那個村子,看起來規模較大!”菲斯克手指遠方大聲命令:“我們搗毀它!”
“老大,說不定又是一個騎士領。說不定…”
菲斯克打斷了隨從的警告:“他們無論來幾百人都無妨!兄弟們,只殺死農夫太無趣,讓我們再滅一個騎士或者修道院。我們走!”
聽得號角聲,兩隊騎兵開始調轉方向。
阿洛維斯在這方面的警告值得大家擔憂,一路之上太順了,如果遇到強敵圍剿有可能陰溝里翻船。
兄弟們要做狐貍那就狡猾到底,兩隊兵馬又是兵分兩路,他們離開一直貼著行動的河流,奔向作為新目標的大村。
他們按照條例保持戒備,騎兵們保持慢速前進,箭矢搭在弓柄,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徐徐靠近。
與此同時,得到難民警告的歐奈騎士,當前的局勢,騎士本人沒時間思考了。
不同于一般的騎士,歐奈騎士在宅邸處做了一圈木墻,同時樹立木塔以瞭望。
有扈從戰士慌慌張張從木塔爬下,連滾帶爬地跑到騎士面前。
“大人,村民說的匪徒真的出現了。”
此刻,正被無數難民包圍著的騎士焦頭爛額,聽到匪徒意欲攻打歐 奈村,反而讓他瞬間清醒。
有的人哭嚎、有的人瑟瑟發抖…突然,騎士歐德振臂一呼:“所有人冷靜!匪徒膽敢攻擊我們,他們是自尋死路。所有男人,拿起武器跟我走。跟我走!”
很大程度上,因為態度較為謹慎與連續襲擊村莊人員戰馬都有些疲態,羅斯軍為了恢復精力正緩慢逼近目標。
他們的謹慎,客觀上為歐奈騎士集結民兵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歐奈騎士歐德,他得以立刻從馬廄里牽出所有馬匹,迅速清點一番居然有一百匹!
雖然很多馬匹肚子里還有剛剛成型的小馬駒,很多馬本身只能用來拉車,考慮到敵人清一色是騎兵,自己決定抗爭,至少在明面上把自己表現得很強大,當此時所有馬都上,先打退、嚇跑敵人,任何的事未來再說。
騎士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便是集結大量民兵,讓襲擊者覺得無利可圖就灰溜溜離開。
至少騎士奧德做好準備,他不會與襲擊者做任何交流,除非對方派出一兩個使者前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就是整個騎士領的主心骨,如果襲擊者很不地道得趁著交涉時把自己刺殺或扣留,集結起來的軍隊一定作鳥獸散,那么所有人就是待宰羔羊了。
騎士歐德抓緊時間套上祖傳的鎖子甲,非常微妙的是,他手里握著的可不是法蘭克風格寬刃劍,而是一支貨真價實的大馬士革彎刀。
甚至于他的扈從們 都是這樣的裝備,此并非他有什么魔法獲得這樣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武器。
它們是過世老騎士的戰利品,同樣從巴塞羅那戰場帶回來的,還有一些具有埃米爾國風格的矛頭。
畢竟那是大馬士革彎刀,熟鐵與鍛鋼混合打造,它是一種碳鋼武器,論性能完勝法蘭克寬刃鐵劍。
當年,勝利的歐奈騎士被彼時的皇帝“虔誠者”路易許可帶走這樣的戰利品,不過直接使用敵人的武器全面武裝自己,這樣的貴族是否是在說“我很窮”呢?
歐奈騎士確實不富裕,與其自己打造新武器,還不如拿著運回來的一馬車埃米爾國的舊貨武裝,還能美其名曰“我們的武器證明了昔日的勝利榮譽”。
就務實的角度而言,歐奈騎士僅具備小規模出兵遠征的實力,若是論及保衛家鄉,介于整個騎士領的十個村莊比較集中,已經被折騰一番的村子在騎士的帶領下,這番迅速拼湊出五百人的恐怖數量之軍隊。
這一代的歐奈騎士歐德,他從未想到自己居然還有如此規模軍事力量。
鐮刀逆裝用麻繩迅速捆了做短矛,劈柴的小斧頭和勾刀也捆在木棍上。
最重要的武器還是那一批繳獲的埃米爾國的舊矛頭,以及本部保留的獵矛。
不能奢望武裝農民有什么防具,被命令參戰的農民第一次看到鄉親們都帶著武器行動起來,到處是自己認識的人且人數真的龐大,似乎只有 領主兒子大婚的之后,才可能出現如此盛況。
身處大集體的個人突然勇氣萬分,哪怕他們只是一身布衣、亂糟糟的靴子,以農具做武器就來打仗了。
再當他們看到騎士大人組織了一支前所未有規模的騎兵,頓時聲威大震!
一百名騎馬者聚集起來完全形成一個龐然大物,這是歐奈騎士的騎兵隊,民兵們看得咋舌。
失敗、痛苦、哀愁的情緒蕩然無存,凡是來歐奈大村避難的男人們,哪怕是十一二歲的少年,找到一根木棍也加入亢奮的人群里。
也就是各村民眾因恐懼而拖家帶口逃到歐奈大村,騎士才能幾乎一瞬間集結出一支強大民兵力量。
若非死亡逼近所有人,否則騎士幾乎不可能組織出事實上超過五百人的軍隊。
當然,其中真正有戰斗力的就只是二十名騎馬的扈從戰士,以及五十余名白胡子拉碴的昔日老兵了。
而在菲斯克看來,那個大村安靜異常。“該不會附近村民都被我嚇跑了吧?!晦氣,我可不想攻打一個空蕩蕩的村子。”
正當菲斯克與戰士們有些疑惑,不遠處突然傳來沉悶的銅鐘響聲。
這悠長的聲響驚得羅斯戰士們猛一哆嗦。
“暫時停步!”菲斯克伸出右手,他附近的三支百人隊聽令停步。
須臾,布洛迪策馬而來:“大哥,有異常?”
“你聽,鐘聲。”
“聽到了。嗬,喪鐘為敵人而鳴。”
“可不好說。”菲斯克繃著 臉搖搖頭:“我總感覺有一群狂人要和我們戰斗到死。”
“狂人?來一個殺一個,咱們一路上已經消滅太多了。”布洛迪毫不猶豫將殺戮欲擺在臉上。
菲斯克在側著身子看看左右,拍成整齊隊列的六支百人隊,戰士們普遍挺直腰板坐在馬鞍,戰馬則搖晃大腦袋,還有的勾頭就地啃食青苗。
“再等等。”菲斯克命令道:“相信我的直覺。”
難道真就讓阿洛維斯的烏鴉嘴說中,當地人已經有所防備打算殊死抵抗?
此刻混在軍中的阿洛維斯本人,老家伙和他的老伙計們一樣感覺到一種危機。兄弟們已經老了,而且并不愿意與特魯瓦伯爵的人發生沖突。
他們在大村之外沒有等待很久,這才剛過中午,開始有騎馬者浩浩蕩蕩離開草垛房的遮掩。
“不可思議。他們居然有這么多騎兵?”菲斯克不禁瞪大雙眼,事態之嚴峻迫使他趕緊把同樣吃驚的阿洛維斯喊來。
“這是怎么回事?那是特魯瓦的大貴族?”菲斯克急迫地問。
阿洛維斯如何知曉這邊的情況:“我怎么看這里都只是一個騎士領。”
“到底什么騎士,居然有這么多騎兵?你不是說一個騎士至多就十個扈從么?”
“也許這里的情況有變。”
就在兩人探討之際,歐奈村藏匿的所有武裝者走出村莊。
五百余人有步兵有騎兵,在菲斯克看來當地的一個男爵要與自己死戰呢。
事實是阿洛 維斯的推測與事實相當,只是他的認知里,還不能想象何為“人民的戰爭”。
法蘭克早已不是部族時代,如今的時代里,農民們都認為自己只是可憐的羔羊,是貴族治下的凡人,根本沒有資格覬覦貴族的權力。貴族間的紛爭與平民有多大關系?再者貴族間戰爭,沒有瘋狂到以殺死敵方村民為目的——否則會被大主教宣布絕罰。
貴族之間留有最后一絲底線,羅斯軍做事可以毫無底線。
菲斯克再與布洛迪、阿洛維斯說說話:“不管那是什么家伙,看起來就是要與我們作戰,我決定殺了他們,再毀掉這個村子。”
“我知道你可以。就怕你的人會傷亡。”阿洛維斯搖搖頭,又小聲說:“我…其實不想參戰。”
“你?”菲斯克本想罵這老東西懦夫,再想想老東西是個法蘭克人,本地農民估計也都是法蘭克人,老家伙不愿意自相殘殺。
“也罷,你就留著你的仁慈,看著我們為數不多的后勤物資、俘虜留在這里。兄弟們去去就來。”
罷了,菲斯克直接下達作戰命令,號角手吹號進攻,六個百人隊發動襲擊。
戰斗突然間便爆發了!
騎士歐德寄希望于自己突然集結的強大兵力能嚇跑襲擊者,現在他親眼看到了襲擊者真面目。他對羅斯人、騎馬的諾曼人等消息一概不知,攝于敵人強大的兵力也不敢輕舉妄動。
誰料襲擊者率先進攻。
“可惡 ,那就戰吧!”騎士奧德拔出自己的大馬士革彎刀,高舉之,沒有多想就帶領麾下一百名騎馬者奮勇出擊。
羅斯騎兵看得出,這是打算與己方勇敢對沖。
他們看似很勇敢,但這種騎兵步兵直覺脫節的行動分明就是犯蠢,再說,敵方騎兵明顯不多,搞不好敵人有必勝的戰術?。
法蘭克騎兵與敵對騎兵對沖,如果這些法蘭克人是真的重甲騎兵,羅斯騎兵被他們追上肯定吃大虧。
但距離逼近了,大伙兒一看不禁鄙夷地笑出聲,罷了再如射擊移動靶一般射擊敵人。
羅斯騎兵從敵側翼掠過,速射大量箭矢,不射人而先射馬,受傷的馬匹陸續馬失前蹄,將騎兵狠狠甩了出去。
僅僅三個回合的高強度射箭,以帕提亞戰術與絕對的兵力優勢,羅斯騎兵直接打崩了歐德騎士——這時候,大家尚不知道這里是歐德騎士領。
見騎士大人與那些扈從騎兵突然間戰敗,衣著光鮮的騎士老爺也墜于馬下生死未卜。
再看敵人,那彪悍的形象讓大家只能聯想到魔鬼。
民兵們的熱情頓時散了,他們變得極為絕望,繼而開始大潰逃。
村民果然作鳥獸散,但對于被自己受傷嚴重的坐騎,壓住雙腿動彈不得的歐奈騎士歐德本人,一切都變得無意義了。
騎士與所有扈從一戰而敗,他們清楚意識到,自己就是被鋪天蓋地的箭矢射翻。
躺在麥地青苗上,雙腿被壓得毫無 知覺,騎士歐德靜靜等待自己最后時刻。
他只想知道如此強悍的襲擊者到底是誰。
不過,情況并非他想得這般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