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于停了,蟄伏于五花八門木屋、窩棚的人們走出透氣,他們又是大規模的清早門前積雪,蒂永維爾定居點也因此被清理出一片巨大的空地。
基于對本地氣候情報的了解,加之大軍在特里爾品嘗了本地區第一場雪的特色,擺在人們面前的似乎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太陽出來后將快速升溫,整個世界將因融雪泥濘不堪。
終于又看到太陽了,因長久陰霾還冷折騰得精神陰郁的戰士,他們紛紛仰著臉,閉上眼睛直面陽光。在陽光下使勁舒展身體后,就開始整頓自己的武器裝備與行囊。
早在降雪持續的時候軍中就有傳言,所謂蒂永維爾不會再作為聯軍的前線軍營,大軍將集體撤回有著石墻保護、內部建筑非常充裕的特里爾休整駐扎,撤軍將在雪后快速執行。
的確,就算有命令以勒令軍隊繼續駐扎蒂永維爾,奉命駐扎的部隊也會在心態上極為難受。
更甚一步的是,進攻梅茨的作戰已經完全結束,整個城市以及周邊地區凡是能帶走的有價值物,現在整體堆在蒂永維爾確實堆積如山。以至于大量裝于麻袋的糧食根本就沒有卸貨,它們依舊靜靜平鋪在長船上,亟待風雪停止后安全得向下游運輸。
唯有拉格納和他的人跑得比誰都快,仿佛生怕有人跟他們搶戰利品似的。
沒有戰士愿意繼續于蒂永維爾浪費時間,躁動的情緒彌漫整個軍隊。
當地居民也感受到這種躁動,在民眾的內心里,他們還是希望諾曼人都離開,自己好在家鄉繼續著平凡的農業田園生活。
平凡民眾完全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大時代,還以為宣誓做哥德堡伯國的臣民,家園成為該伯國的飛地,那不過是特殊時期下委曲求全,諾曼人離開之后一切照舊。
村民里僅有少數人意識到過去的日子一去不返,他們繼續待在家鄉極有可能遭遇新的災禍。災禍之源很可能不會再來自諾曼人,而是那些法蘭克軍隊。
有關勃艮第人以及其要北上的消息不脛而走,降雪時期無聊的日子里,廣大聯軍戰士湊在一起嚼舌頭瞎侃,因戰士一定會與本地人交流,相關消息也就為本地的少數人員獲悉。
雪后,民眾攀上梯子清理草垛屋頂上的積雪,一定要趁著現在雪蓬松好清理抓緊時間動手,一旦融雪開始,房頂在夜里就會因冰雪二度凍結導致托著巨大冰殼,存在房屋垮塌的風險。
本地人這么干,羅斯聯軍以及控制下的上萬俘虜,可沒有一人展開除雪。
很快騎兵迅速出擊,以最快速度告知村民沒必要再這么做了,又令他們紛紛從梯子上下來。
民眾一時間不知所措,過了點時間,曾經的守衛者們踩著臨時制作的木框雪地鞋走近一個又一個村子,告知村民們全體撤離的決定。
為什么?何必要撤?
村民不理解也沒法去理解,以阿羅維斯為首的戰士也無法做出準確的解釋,干脆威脅道:“這是諾曼人大王的命令,整個地區的村民都要帶著物資撤到特里爾。如果你們不撤,諾曼人說這就是叛變,他們的騎兵會把不撤者全部殺死。”
有此威脅村民才恍然大悟,他們才一瞬間想起自己早已被諾曼人征服。作為被征服者,還是不要惹毛這群強盜為妙。
在河畔地帶,約塔蘭人已經拋棄了他們的濱河窩棚,他們是哥德堡軍維納恩斯塔德軍,以及到處都是的俘虜。現在再稱謂抱著、牽拉著孩子的女人是俘虜已經不合時宜了,這些民眾為了繼續活命只能跟著諾曼人走,未來也只有諾曼人會繼續提供食物。
事實上,早在停雪的第一天,向特里爾運輸人員、物資的船只已經開始行動。
因大量繳獲的糧食壓根沒卸貨,首先運走的就是它們,以此將擁擠的河道騰出充足空間。
接著被俘的梅茨民眾開始登船,一時間又如從梅茨撤離那般,一艘長船上除了船首船艉有戰士看著,低平的艙室里擠滿了女人與孩子。小孩子體重很輕占有的空間位置也小,往往三個小孩才頂一個羅斯戰士的體重。還因為是順流而下,待在船艏船艉的戰士僅需把槳充當方向舵就夠了,一船坐上一百人并不稀奇。
河畔不可避免得變得亂糟糟,對此留里克不想過多去關心。藍狐、黑狐和他們的人自會將俘虜和屬于他們那一份的物資運走,待河道變得空曠,羅斯軍再大規模撤軍。
于是,當前的工作是繼續以高營養的麥子飼喂馬匹,羅斯軍默默等待。
兩個白天的時間,拿騷軍、哥德堡軍和維納恩斯塔德軍等,他們帶著幾乎全部俘虜離去,一時間摩澤爾河上密密麻麻的龍頭戰船,以及坐在船艙里人頭攢頭的人們。
周遭的白雪皚皚的丘陵,第一次離開家鄉的梅茨人左顧右看,丘陵雖低矮,在丘陵下的河道前進猶如是走在前往另一個世界的道路上。他們警惕、興奮又夾雜著傷感,五花八門情緒作用于身,他們沒有辦法逃離。
因為,女人可以直接耷下手來觸碰冰冷刺骨的河水,若是不慎掉進這樣的水里,瞬間極寒也能把人凍得麻木導致溺死。
船隊已經無法進行編組,站在船艏船艉的戰士警惕前后的友軍,盡量維持一個安全距離,即便即將碰撞,就以船槳將友軍船只推開。
曲折的河道還是鬧得塞船,好在他們已不需要劃槳如水面移動的水黽,運人員的船只也沒有圓盾搭在船舷,左右兩舷就是長年累月使用已經非常平滑的橡木板,如此長船修長而光滑,依靠著水流可以快速離開。
唯獨到了夜里,各色人員上岸后就開始大肆點燃篝火,完全依靠火焰驅散寒冷,再烹煮麥子喂飽所有人。
有限的白天這三支隊伍都在趕路,所有長船也都人滿為患,好在一路上沒出什么嚴重岔子,至多是一些人不慎落水后就被同伴撈了上來,在瑟瑟發抖一陣子后逐漸恢復正常。
那些為遠征而準備的大量長船派上大用場,近兩萬人與一大批戰利品,靠著多達三百條長船一股腦得運走了。
當然,這些人員物資并不是羅斯軍本部的。
留里克手里仍有大量物資滯留在蒂永維爾,他的手里一樣有著大量船只。
突然間,已經喧囂了近三周的蒂永維爾突然冷清許多。
六支步兵旗隊三千大軍,近兩千騎兵,以及一批工匠和其他人員。
這五千余人是聯軍精銳,至于拉格納和他的丹麥軍早就跑掉了。丹麥人跑得早也跑得好,這下留里克可以感慨一個自己不需要為那些友軍操心。
雖是如此,針對蒂永維爾當地人的撤離計劃也必須落實了。
一些民眾認清了現實,只好帶著細軟和余糧離開家,一家人回望一下房屋,無奈得搖搖頭,拖曳著自制雪橇念念不舍得離開。
至于那些不愿走的人,羅斯騎兵就以野蠻手段逼他們走。
在這個問題上留里克手段速來強硬,菲斯克他的伙計們辦事效率極高。
騎兵下馬強行抓人,罷了將房屋的木柱捆上繩索,驅使馬匹將承重柱拉掉從而毀了整個住房,至于其中的經濟損失,那就是村民自付了。
見得羅斯人居然玩真的的,那些觀望中的村民再不敢磨蹭,當騎兵氣勢洶洶殺過來時,他們就好說歹說得開始整理財物撤離。
不過,無論他們的撤離是否出自樂意,無人居住的房屋、谷倉、牲畜圈舍全部將遭遇破壞,而破壞的方法就是燒。
不僅要燒毀蒂永維爾所有的村莊,還要將羅斯聯軍之前自制的所有木屋窩棚一并燒掉,最后留下一堆在雪地里陰燃的黑黢黢廢墟。
唯獨不燒的建筑只有一個——圣馬克西姆教堂。
至于曾經用于關押“虔誠者”路易和“禿頭”查理的牢房,它們也將陷入火海中。蒂永維爾必須被毀掉,并非留里克對此地有恨意,而是考慮到將來可能性不小的大戰,據稱盤踞在第戎的勃艮第軍隊北上,無論梅茨成了怎樣景象敵人還是要過境的,倘若到時候留下一大堆空置村莊,那不就是在給勃艮第人提供完美的軍營設施?
曾經蒂永維爾可以作為一萬名聯軍戰士的大營,也可作為敵人的大營,還不如一把火燒掉以絕后患。
至于不毀壞圣馬克西姆教堂。
就讓這座建筑保留著吧。
騎兵帶著火把在雪地上奔馳,菲斯克帶兵點燃一個又一個村莊,罷了也將自己的舊營地點火,半這種事他們非常專業高效。
漸漸地村莊蒸騰起霧氣,草垛頂上的積雪開始飛速融化,然下層木料已經開始劇烈燃燒,如此融雪還不足以澆滅烈火,倒是一時間弄得水霧極其濃厚驚人,若是遠遠看去,仿佛整個蒂永維爾定居點就是一座新生的活火山。
現在天氣已經開始悄然回暖,中午時分氣溫突破冰點融雪開始,約莫四個小時后融雪又結束了。因為距離冬至日太近了,當前的白晝時間已經縮減到區區九個半小時,并還在萎縮中。
目睹自家被燒,已經拖家帶口抵達河畔的本地人,他們或是驚恐或是痛苦,甚至有的人干脆哭昏過去。
“大人,您的手段…真是太…”本地教堂的院長丕平目睹家園陷入火海與濃煙,他下意識想說些過激的話,又怕羅斯王會暴怒。
留里克此刻騎在戰馬上,他微微躬下身:“pada,至少你的圣馬克西姆修道院沒有被點燃。”
“是。我承認您在這方面很仁慈,但…”
留里克繼續道:“這樣,梅茨大主教長眠的墓地也不會被烈火波及。再說,修道院里一切有價值的器具都帶走了,你的圣器本就不多,那口小銅鐘也搬走了,總不會指望我們連那些木椅子也扛走?修道院已經空空蕩蕩,我也不會貪圖你的為數不多的圣器,你就不要留戀什么了。”
丕平鼓足勇氣:“我還是覺得您做得太過分了。現在,本地居民已經無家可歸,我…很痛心。”
“未來他們會感謝我的。想想看,一旦勃艮第大軍出現,沒有走的民眾將如何。你們都是法蘭克人,勃艮第人會妥善待你們嗎?”留里克厲聲反問道。
“至少看在天主的份兒上。”丕平只好勾下頭弱弱嘟囔。
“如果都像是你們教士這般的想法,你們的內戰也不會爆發了。雖然那些貴族都信仰天主,大打出手的也是他們。我會把這里的民眾安置到好地方,譬如說科布倫茨或是特里爾,而你。”
“我?我還能如何?”
“特里爾一定會重建,會有新的特里爾大主教任職。誰可以?我看你就可以。”
“這…不不不。”老頭子丕平連連否定:“大主教必須由教宗任命,再說…”其實他內心里倒是很希望擁有這般高貴的身份,就沒有再嘟囔下去。
“教宗?他現在有多少軍隊?沒有和你同名的那個丕平僅供土地,羅馬教宗什么也不是。不過是窩在梵蒂岡大教堂,就像是圈舍里的牛羊。”留里克只覺得太好笑:“他要是有軍隊,就可以勘定法蘭克的內戰,我們北方人也就沒機會了。不要去想教宗的事了,我獲悉,法蘭克之前的皇帝被囚禁于此,你也要為被囚的皇帝提供信仰服務。我可以把本地居民都安置在特里爾,你就在特里爾城里繼續工作,為了你可以得到一個合法的名分。哈哈!前提是我們真的徹底擊敗現任皇帝洛泰爾。”
也只有這樣的蠻族大王可以指著教宗的鼻子罵,老丕平才不干對羅馬的教宗有半點批評,腹誹也不敢。
不過羅斯王的話也說到了老丕平的心坎。
那是一個難以設想的未來,老頭子丕平是競爭梅茨大主教的失敗者,余生本不可能再謀個好差事,至于取代赫托成為新的特里爾大主教。如果成功,名義上自己得到高貴身份,事實上得到的就是一座廢城吧。以及要面對周遭區域民生凋敝的恐怖景象。
莫看現在羅斯王現在態度很平和,恰恰就是他指示大軍將特里爾教區和梅茨教區殺了個民生凋敝百里無雞鳴。
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些人的大撤退,羅斯正規軍的撤退就規整太多了。
一條條長船半擱淺在岸上,大量繳獲的物資已經安置其中,立下赫赫戰功的五座母牛投石機,如今它們又被拆成了零件狀態后安置于長船上,其他重武器也多有長船運輸,因其普遍個頭小,一艘船即可運走很多。
留里克決定采取一種自認為最穩妥的撤軍方案,一如他們是水路并進而來,現在也如此撤退。
困難的重點在于進軍之際氣候溫暖還沒有降雪,現在羅斯軍不但要在徒步走在雪地上,更要押運著一千余名還活著的蒂永維爾當地人。
雪地行軍難不倒羅斯軍,哪怕這里的雪又黏又濕,大家忍耐一番可以克服它。
為公平起見,所有騎兵斷不可上傳,工匠們與女祭司們等特殊人員,因其特殊性需要乘船離開。
最后六支步兵旗隊就以旗隊長前來以擲硬幣的方式,來決定哪三支旗隊乘船回特里爾大營,這樣一切結果就是神的安排,運氣好壞誰也別說誰。
于是自詡倒霉的三個旗隊,隊長們就說“此乃洛基的惡作劇”。
今日的阿斯卡德很高興,他抽中了好簽字,這樣自己就可以帶兵坐上長船舒舒服服漂回去。
烏鶇早已跟著哥德堡軍撤離,現在就由維莉卡帶著女祭司們登上船只,同時,她們也看管著安放己方陣亡者骨灰的木盒,其數量屈指可數。
留里克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大女兒上船完畢,再看到一支龐大的艦隊在摩澤爾河上排成修長隊列。
在岸上,騎兵與步兵按照各自的編制排好隊,尤其是步兵們拖曳著各自制造的五花八門的雪橇,拖曳著各自的裝備,他們穿著皮衣和絨帽,每個人都看起來毛茸茸得頗為臃腫。不少聰明人考慮到油脂的疏水性,干脆在自己的靴子上涂上沒用完的海豹油,盡量避免一路走來靴子被滲入雪水。
一切準備就緒,水陸并進的軍隊是時候離開蒂永維爾,在843年的尾巴徹底離開梅茨地區了。
留里克再看看左右,掃視一番整裝待發的大軍,以及不遠處那定居點上端騰起的巨大霧柱。
他橫下一條心:“現在,吹號!我們走。”
號手得令,羅斯軍以國王的旗幟為核心,整裝待發的隊伍終于動起來了,伴隨著低沉且悠揚的號角,他們在冰河上漂流,他們在覆雪之路上南下。
在他們身后,是陷入烈火與濃煙中的蒂永維爾大營,是依舊平靜的摩澤爾河道,以及河畔地帶無數的轍印、腳印和馬蹄印。
留里克已經計劃好了,積雪要一段日子融化殆盡,大地恢復干燥果然要等到一月份,前提是不再有降雨降雪。
聯軍將在特里爾度過光明節,巨大多數俘虜也將在那里度過圣誕節。
本質上兩個節日都是對冬至日以不同歷法做闡述,只是天主教將日子已經定死了,哪怕儒略歷并未對時間做修正,日子與真正的冬至日推移了好幾天。
反倒是羅斯人,在留里克的要求下全年四個日子頂著太陽,以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維系著歷法的準確,稍有差池當年修正。
于是,儒略歷的圣誕節要比羅斯的冬至日光明節推遲一周。
那么聯軍完全撤到特里爾,就可以立刻開始籌備光明節祭祀了。
“也好,梅茨作戰大勝利,勝利之后瑞雪逢佳節。大軍又折騰了一個月,趁著佳節該放一個舒服的寒假了。”留里克如此想著,他計劃回到特里爾大營后立刻開始著手搭建巨大木塔,接著全軍大規模消費戰利品,大吃大喝圍著火塔跳舞。
所有戰士都該好好放縱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