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拂枯草,正前方就是摩澤爾河的河畔山丘。
在平坦的紹爾河的河口地帶,一團黑影橫亙法蘭克軍隊面前。
那團黑影還有著大量藍白色的物件,定睛一瞧那就是羅斯人的旗幟。
“是羅斯人…”伯爵艾伯哈特眺望前方,嘴角上挑露出一絲恨意。
他再回望自己的部下:“現在暫且撤回去,告訴大部隊戰斗即將開始。”
說罷,他調轉馬頭帶著最后騎兵與大部隊完成會和。
與此同時,羅斯軍在營地外圍布置的哨兵已經注意到法蘭克人的動態。哨兵們從掩藏地鉆出來,解開栓麻繩由樹林里突然竄出,疾馳回營通報敵人已至。
此刻,羅斯丹麥聯軍在大清早已經美美吃上一頓熱飯,他們吃了一肚子加鹽麥粥精力旺盛,罷了就互相幫助得將各色甲衣穿戴好。
御寒的絨帽全部卸下,取而代之是有著巨大鼻翼的鐵皮盔,戴著護住半張臉之蝴蝶盔的戰士也并非少數。
在皮革衣上鉚接鐵片構成板甲衣,法蘭克正規軍的這種臨時甲衣在羅斯人這里有著更長足的發展。鐵片在內,在外只能看到鹿皮制作的衣服上有著規規矩矩的鉚釘。
現在他們又都在外身套上白色布袍,胸口皆縫著裝飾性的藍色條紋,很多戰士連后背也有這樣的條紋。
年輕戰士自小好吃好喝,他們普遍身材就高撞,加之年輕氣盛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內著御寒的羊毛衣,穿戴甲衣后因這身毛衣也不會覺得硌得慌。最后套上戰袍,整個人顯得極為魁梧,甚至本就強壯的戰士如此以來看似都有些臃腫了。
陷入羅斯軍陣中的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親眼目睹了羅斯軍全體步兵的換裝全過程,這是他難以想象的。
哪怕是自己的貴族軍隊做不到這樣的魁梧,更不談拉蒙高軍無法做到統一著裝。
羅斯人衣服在配色上完全統一,一旦打起來很容易分辨敵我。
“他們到底是怎么打仗的,我得學習一個。天主抱有,我的拉蒙高民兵能看清我的臉,不陷入這種沒意義的惡戰。”
另一方面,隨著羅斯軍營的面目愈發清晰,越來越多的法蘭克戰士意識到作戰即將開始,這甚至不需要貴族和大主教再做一次動員。
越是這樣的關頭,伯爵艾伯哈特越要做得冷靜。
他橫劍立馬于陣前,命令所有前排的戰士放慢腳步,就這樣不可避免又在行軍途中拖成狹長隊伍的大軍,現在開始快速收束成一坨。
一萬余人緩速前進,這樣戰士們不會覺得疲憊,介于敵人已在肉眼可及之處,所有的輜重均可就地拋下,全軍輕裝前進。
上午的眼光逐漸驅散寒冷,戰士扛著的長矛在陽光下泛著寒光,各色魚叉、鐮刀改的武器也在反光。
他們都是棕黃色的頭發,介于皮鞭帶著護住可以護住雙耳的皮質兜帽,再加之御寒的皮衣與麻布衣,他們整體呈現黑色。
一支極其龐大的黑壓壓隊伍,如烏云壓境一般逼向河口的羅斯軍營,這下站在突破矮墻的羅斯十字弓手們,他們已可用肉眼清楚看到緩速迫近的敵軍,慨嘆猶如烏云壓境一般。
羅斯戰士們并未感覺害怕,軍中一些資格極老的戰士,他們已成各旗隊的中堅,是該部隊的軍魂所在。這些已經做了軍官的老兵無不想到了十年前的哥特蘭島打仗。彼時也是大王留里克全權指揮,所指揮軍隊比這一次反而少,哥特蘭島悍勇的戰士們發動了瘋狂的沖鋒,最終困于羅斯軍的人造土丘下,再在羅斯軍的堅決反攻后敗北。
歷史,極有可能重演。畢竟這一次大王做的準備極為充足。
“啊!法蘭克人出動這么多戰士?”
“終于可以大干一場了。他們要是真有一萬人,把他們全部殺盡,這是多么偉大的功績。”
“呸,把他們殲滅不難,把死尸全部掩埋可能累死我們。”
“你傻呀?我們可以抓到一些俘虜,掩埋尸體的事讓戰俘去做。罷了,再把戰俘處決。”
年輕的戰士們互相聊著,他們慨嘆敵人人數眾多,他們仍有著必勝之決心,尚未開戰已經幻想起戰役收尾后的打掃戰場了。
軍中的老兵們沒有這些年輕人的無盡樂觀,他們對法蘭克軍隊依舊有著敬畏,各個旗隊長也告誡自己的兵不可輕敵。
老兵們保持嚴肅,穿著最厚重甲的狂戰士們,頭盔上已經扣上裝飾性的黑熊顱骨,熊的上頜成了遮陽帽,在視野的正上方尖銳獠牙清晰可見。
這樣的武裝至極致的重步兵足有三百人,或者說重甲都在這里,目前可以穿上它仍可保留充足體力大殺一番的就只有他們。
留里克一改往日高調姿態,他穿得如同普通旗隊長,也是擔心真的打起來自己因為過于扎眼成為眾矢之的。倒是鑲金邊的王旗特地立在正面矮墻籬笆后,留里克以身作則深處前方,他要與自己的戰士們并肩作戰!也是為了安全考慮,他的胸膛穿上了整體式胸板甲。
國王身臨一線不足為奇,據說查理曼在年輕時非常勇猛,時常帶著自己的重騎兵果斷出擊。
伯爵吉爾伯特站在軍陣內部,看著羅斯人如此井然有條的準備作戰,自己仿佛成了軍事觀察員。
突然,耳畔傳來一聲怒吼。
“吉爾伯特!一會兒會打開側面的人讓你出去。我令你去和你的人交涉!記住,拉蒙高的民兵能否幸存,就看你了。”
是羅斯王的怒吼,聽起來羅斯與丹麥的聯軍誓要將所有進攻的法蘭克軍一網打盡。
“好吧,但愿我可以成功。”
臨陣說服至少兩千名戰士脫離戰場,這對吉爾伯特是很大壓力,事已至此他確信自己反叛的事宜已經被大主教獲悉,剩下的事要看天主的安排,也希望羅斯王可以手下留情。
吉爾伯特將帶著五名隨從騎馬離開大營,每人都帶著一個布口袋,這里面裝著的是塞成一團又一團的羅斯旗幟。
在亂戰中如何判定敵我?如果拉蒙高軍宣布脫離戰場,他們當接收這些伯爵本人送來的旗幟,哪怕是伸開雙臂將之攤開展示也是好的,這樣羅斯軍不會向這群人發動進攻。
不久,接近中午時分,站在矮墻籬笆后的羅斯戰士,他們可以能遠遠看到敵人的臉。
那是一群農民打扮的家伙,雖然陣前有著一批披甲戰士,少量精銳無法嚴格后續人群是密密麻麻民兵的事實。
于利希高伯爵艾伯哈特將手頭僅存的精銳戰士放在隊首,相比于民兵,所謂的精銳只是披著鎖子甲或是粗略板甲衣的劍士而已。法蘭克軍天下無敵的重騎兵現在蕩然無存,就只能以簡陋步兵與敵人搏殺。
他很訝異羅斯人居然平地造城,所有人可從未聽說紹爾河口有大定居點來著。
他再定睛一看,才發現所謂的城墻只是無數木材拼湊成的矮籬笆而已,只要發起沖鋒,全軍一擁而上可以沖垮它。
和野蠻人還有什么聊得么?伯爵能注意到那些矮墻上有腦袋在晃動,想必墻后已經是排起隊伍了羅斯步兵了。
他又注意到在河道之上已經停泊密密麻麻的長船,紹爾河口為之堵塞了,可以推測敵人兵力不俗。
勝利?并非十拿九穩。
事到如今戰斗無法避免,他知道大主教昨晚說的話都是美好夢想,己方與羅斯人的矛盾不可調和,所以自己沒必要排成臨時使者奉勸敵人退兵之類的事。
和羅斯人唯一的交流手段,就是劍與矛。
他振臂一呼:“光榮在法蘭克!查理曼的子孫們,榮耀在我們!”
前排的戰士開始吶喊,身后的民兵隨即扯起嗓子吼叫,一時間弄得轟隆隆仿佛大地雷霆。
這也算是一種戰吼?
站在矮墻后觀摩整個戰場的留里克扭過身子,勒令龐大的待命戰士吼起來。
遂在一些嗓音雄渾的老兵帶頭下,羅斯人與丹麥人,以絕對的節奏感抑揚頓挫做其維京戰吼克制之。
雙方都在吶喊,這就是彼此間的示威。
陷入這種震耳欲聾的喊聲中的吉爾伯特,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出營了。
如果法蘭克軍結陣之后步兵開始吶喊,總沖鋒就將立刻展開。反之維京戰吼是血戰之前近乎于禮節性的宣泄,戰場即為血祭奧丁之地,戰前戰吼就是儀式。
留里克在聽明白吉爾伯特的說明后,可以下令打開側翼的拒馬路障,仿佛一個小口子令這位結盟的伯爵帶著隨從策馬沖出。
正當法蘭克軍即將發動總攻之際,一小隊騎兵突然從墻后殺出。
這場面看呆了艾伯哈特,便臨時暫停總攻。
“不是吧?六名騎兵要和我們一萬人拼命?不,是使者。”
短時間內法蘭克軍停止吶喊,艾伯哈特感覺這些敵人并沒有攻擊欲,這就帶著一伙兒隨從極為大膽得策馬向前。
馬蹄還沒有向前奔跑多少,艾伯哈特就無比震驚地看到為首一男子的臉。
雙方就在戰場會首。
“吉爾伯特?!是你?你居然還活著。”
事到如今,吉爾伯特已不糾結于于利希高伯爵大人在那場戰斗后的奇幻經歷。“大叔,感謝天主保佑你還活著。”他客套道。
“你…你是怎么回事?你從野蠻人的隊伍里竄出來?還有那些信件的是什么情況,你真的投降他們了?”
“不!那是結盟。看來那些信件你們的確收到了。”既然于利希高伯爵在此,吉爾伯特索性直言:“我的軍隊沒必要和羅斯人拼命到底。我和他們結盟是真的,難道…我的步兵都已經到達戰場了?”
“你的步兵正欲與野蠻人戰斗,勝利屬于法蘭克。”
“勝利屬于法蘭克,在這里可不是。你知道羅斯人有多少兵嗎?五千名戰士,人人都披著鐵甲。到此為止了。我現在就宣布所有拉蒙高軍步兵推出戰爭,如果我的人被列日大主教指揮,我現在就宣布他的指揮非法。”
從最初的震驚到喜悅,現在又化作執意與憤怒,不過二十秒而已艾伯哈特心情驟變,老家伙橫下老臉,他本不敢對這位皇帝的女婿動粗,也意識到介于現在的局面,吉爾伯特最好從未出現。
至于此人臨陣宣稱的敵人兵力與裝備情況,也許是真的。但…這樣的真相如果接受了,這仗還怎么打?
艾伯哈特罕見的破口大罵:“愚蠢,你是向魔鬼出賣靈魂了嗎?你為何要出現于此,為何擾亂軍心?”
“沒必要在無謂死人了。我宣布屬于我的戰爭已經結束,我要退兵了。”
說罷,吉爾伯特趁人不備,攥著韁繩驅趕戰馬就竄了出去,如此瞬間艾伯哈特大大后悔于自己沒有果斷控制住他。
吉爾伯特的這張臉赫然在密密麻麻的法蘭克戰士前晃蕩,他滿口的法蘭克語,嚷嚷著自己高貴身份,嚷嚷著拉蒙高軍立刻脫離戰斗。
固然很多人聽到了這些話,真正的拉蒙高軍民兵如何在人頭攢動中看清伯爵大人的臉。
甚至非常尷尬的是,尊貴的伯爵總是待在那慕爾城里,他與各地的小領主關系縝密,至于領地里的農民鮮有交集。絕大多數民兵若非得到了征兵令才見到這一代伯爵的臉,一面之緣無法給人留下多顯著的印象,至于此人是不是伯爵大人,誰知道呢?
大主教已經信誓旦旦的說拉蒙高伯爵已經捐軀,自己只是平凡農民當聽信誰的話?
此刻站在繳獲長船上觀察局面發展的大主教哈特加又急又氣,他老眼昏花卻仍然注意到那個大膽的騎馬者就是吉爾伯特本人。
“你還不如去死,你現在跳出來干什么?!你這個叛徒,果然出賣了靈魂。”
吉爾伯特想招呼本部民兵退出戰斗,因事態突然復雜,驚訝聲、質疑聲很快化作低沉的嗚嗚,他所有的吶喊都被這些噪音遮掩。
按理說于利希高伯爵不可以向這位貴族出手,他也不能坐看這一莽夫毀了作戰計劃。他便勒令自己蒙在鼓里的部下:“把那個說話者的隨從全部殺死,我將親自處理那個家伙。”
于是,親率催從的艾伯哈特想著另一位貴族開刀,隨從們快刀斬亂麻得將吉爾伯特的五位隨從斬于馬下。他自己則對著吉爾伯特的坐騎大腿猛刺一劍,戰馬吃痛猛尥蹶子,吉爾伯特就這么被直接甩了下來。
“他是冒牌貨!”艾伯哈特振臂一呼,繼而令隨從們將之完全制伏。
這便直接下馬半跪著,俯著腦袋看著被牢牢控制的吉爾伯特。
“你?艾伯哈特,你放開我,你沒有權力。”但吉爾伯特的脖子都被戰士遏制住,他趴在荒草地下動彈不得。
“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世人只會說你討伐諾曼匪徒犧牲,你仍有好的評價。可你背叛了皇帝、背叛了誓言,為了茍且偷生和野蠻人媾和。”
吉爾伯特在這方面確實心有愧疚,他猙獰著給自己開脫:“我這是被逼無奈。你快放了我,我要帶著拉蒙高軍回家。”
“閉嘴吧,別逼我殺了你。”罷了吩咐制伏其人的部下以繩子和麻布把其嘴巴捆上,省得烏鴉嘴再發布失敗言論。
艾伯哈特從這些人的布包里訝異得發現了羅斯人的旗幟,頓時心有一計,就將一面旗幟公開展示:“戰士們!你們都看看!這是羅斯人的旗幟。”
說罷,他就當眾將手里的旗幟以劍割成碎片,如此壯舉又引得戰士們聲威大震。
正義的法蘭克沒必要和野蠻人戰前交涉,殺其使者合情理。
他當然知道這是真的吉爾伯特,也不會落下殺害拉蒙高伯爵的罪責,就令隨從將之押解起來,并在開戰之后自己親自看押這家伙。
因為,艾伯哈特還沒有瘋狂到親自出戰。
與此同時,留里克已經親眼目睹放出的吉爾伯特游說不成、個人再度被俘的全過程。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吉爾伯特可能二度反叛了。
按照墨菲定律,事情就往最壞的方向考慮。關于吉爾伯特死不死,留里克對其人毫不憐惜,現在默認敵人中又出一大獎,在亂戰中流矢將之射成刺猬,就只能說吉爾伯特命運如此咯。
現在只要留里克下令,全部的五十座待命的扭力彈弓,皆可發射標槍完成致命拋射直中敵人軍陣內。要殲滅敵人有生力量還不可操之過急。
他令部下保持鎮定,所有十字弓上弦蓄力,站立排好隊的弓手將欲射之箭插在右手邊的土地上。
羅斯丹麥聯軍等待法蘭克人主動進攻,隨著劇烈的鼓聲與嘶啞的銅號聲,那些法蘭克人在披甲戰士開路引導下,黑壓壓的大軍將各色尖銳武器指向前方,戰斗開始。
“準備!”留里克特意躬身,號召待命的所有扭力彈弓:“看著我的手!”
一雙雙眼睛僅僅注意著大王持劍的右臂,他們各自攥緊手里的繩索,繩子陸續繃直,只要輕輕一用力,卡銷拉出標槍飛射。
現在,大王的胳膊已經落下,與此同時,法蘭克人在鋪天蓋地的吶喊中開始絕命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