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成為羅斯軍臨時的放牧草場,那些亟待收割的燕麥和黑麥都從成了馬匹馴鹿的高能食物。
馬匹吃了麥子就有長勁,而馴鹿吃了麥子更能將麥粒中的能量徹底吸收,這一切都不是硬啃青草能比擬的優勢。
一個矮小的黑發男人騎在馴鹿背上,鞍具是標準的馬鞍,只是這些大畜遠不及馬兒的戰術優勢,倒是馴鹿群隨著羅斯軍一路西行抵達桑比亞半島。
對于這一帶區域所有的養鹿人一無所知,作為他們的首領,瓦哈瓦寧帶著兄弟、子侄隨羅斯王站在了這里。
他們本就是極北冰原自由放牧之人,各個小型家庭氏族構筑這一龐大群體,他們平日里一旦接觸就互相交換自己獲悉的一切消息,他們早已知道北方世界的廣大,以及北方的勁頭是一片汪洋。
冰海之北還有什么?也許就如大王所說的,它就是世界盡頭之海,大海的北方是無盡的深淵以及深淵下的虛空。
南方世界一定不會如此。
養鹿人們首次抵達了他們圍城涉足的地域——普魯士人的領地。
現在,鹿群居然可以在麥田里肆意啃食已經成熟的麥穗,這一切簡直如做夢般離奇虛幻。
即便在出發時割了鹿角,隊中的龐大雄鹿們的角又長了很長。
給鹿割角便于操控,這是養鹿人們需要注意之事,現在全軍得到一整天的休整時期,大家正好將此耽擱的事做了。
他們身后背著輕便的短木 弓,皮革箭袋里裝著的盡是貨真價實羅斯量產型“旋羽鐵簇箭”。
由于他們被編為全新的馴鹿旗隊,所有人也紛紛被武裝起來。
絕大多數人都有一件板甲衣馬甲,至于其他身體部位的防具就需他們自行購買了。
他們的形象無愧于“鹿軍”這一綽號,同在這一片開闊地肆意放牧馬匹的騎兵戰士,一個恍惚就會覺得成群游走的不是馴鹿而是馬,那些騎在鹿背上的人也都是自己的騎兵同僚。
騎鹿也能打仗?簡直是笑話。
關于此事,瓦哈瓦寧和他的伙計們也是這么想的。自古以來養鹿人群體面對強者都是能跑則跑,現在所有人變成了奴隸也就不必再逃了。
給羅斯王做奴隸沒有人心理上覺得過意不去,大祭司露米婭是自己的本族之女,與所有的養鹿人都有一些血緣關系。
那么此次遠征隨軍行動的祭司維莉卡,她是大王的女兒、是混血的女孩,也是大家的親戚。
養鹿人完全靠著血緣紐帶將各個氏族家庭凝聚一起,而今在拉多加湖區域放牧的所有養鹿人氏族都派出精壯乃至半大小子參軍了。
“難道,我們已經效忠羅斯王還會被當做弱者嗎?”
此乃靈魂之問!瓦哈瓦寧一行雖無戰功卻有苦勞,殊不知尊重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而非某個貴人的施舍。
所有馴鹿背負的輜重物現在全部卸在海濱港口,今日白天鹿群的任務就是在麥田里將癟了 的肚子塞滿燕麥和黑麥。
平均每個人看管十頭鹿,他們背負武器于身,警覺地環顧四周。
并非他們要刻意警惕什么強敵,這一切都是他們在冰原放牧養成的習慣。牧民要提防狼群,更要提防同樣放牧的卡累利阿人,因為后者在見到他者后會果斷發動進攻將大家擄為奴。
倒是做完篝火開會時有人提及的“當地人吃了大虧很可能舉兵報復”,此事著實給與會的瓦哈瓦寧提了個醒,遂在放牧之際他號召自己人都留一個心眼。
不過見到騎兵們幾乎都在肉眼可見的地方牽著埋頭啃麥的戰馬,瓦哈瓦寧的警惕也消散了一大半。
“普魯士人真是怪人。瓦良格人身上做刺青也就罷了,這些人簡直所有皮膚都要刺上藍紋,真不明白這有什么說法。現在你們被羅斯殺了很多人,難道一兩天的時間就夠你們舉兵尋仇?即便你們出兵了,那個時候我們也就離開了…”
瓦哈瓦寧這么想,指揮兄弟們放牧戰馬的菲斯克也這么想。
在普斯凱蒂斯祭壇區,登陸的步兵、海軍戰士全都不可避免的松懈下來。
騎馬遠行要忍耐顛簸,航海而行更要人手逼仄船艙與屎尿汗臭。
騎兵戰士在田間地頭漫步以舒展雙腿,步兵們多是僅著單衣,閑適得待在臨時營區或坐或躺,
甚至的海軍戰士也紛紛開擺。
憑什么過去的日子里,騎兵、步兵上岸休整后海軍兄弟還要給這群 “大爺”提供鮮魚?現在在普魯士人的地盤不是繳獲頗豐嗎?從民居里搜查出來的糧食、魚干足夠大家飽餐,何必再去撈取新貨。
絕大多數船只拋錨,海濱沙灘盡是沖灘的長船,好似一大群須鯨擱淺。
“反正就一天時間,做好基本的戰場防備就好了。普魯士人,你們總不至于24小時內就瘋狂反擊吧?無所謂,反正我軍切換戰斗狀態僅需幾秒鐘。你們要偷襲也得先過騎兵那一關,即便僥幸沖到這里,我的扭力彈弓和大量步兵自會送你們去死。”留里克自己也松懈下來,可以躺在沙灘上與貝雅希爾一道沐浴海風。
戰士們打撲克、玩投壺、賽飛刀飛斧頭,軍中的小貓們是絕妙的玩具,擼貓成了重要的消遣。至少小黑貓喀拉現在成了隨軍女祭司們的吉祥物。
但,危機正在襲來…
就像是山洪注入干涸的河床,水不會慢慢漲起來,而是一開始便以滔天洪水之姿橫掃河床。
普魯士民兵沒有派遣斥候,他們一來便是集群行動,一旦他們進攻就是毫無保留不分主次的全力攻擊。
桑比亞半島是一個小地方,若不算東北部和西南部的潟湖沙洲區域,它就是一個三面環水的小突出部,其地理特點的東西寬闊而南北較為狹窄。
偏偏被羅斯軍誤打誤撞而強襲的桑巴部,他們就生活在北方沿海的狹長區域,使得他們落難后南方的親戚部族能快速舉 兵反擊。
事情在難民嘴里被描述為所有人的生存之戰。半島的三個勢力在過去的時代時常面臨著丹麥人、波美拉尼亞人和波蘭人的襲擾,考慮到一個強大入侵者居然突襲而打崩了北方祭壇,這足以使得德納魯瓦部大首領圖爾克神經過敏反應過激。
男人女人動員起來,所有騎馬者動員起來。
圖爾克硬生生動員出三千人的大軍,他并不需要威逼利誘,那些難民們在自己的大祭司戰死后急需一個新的首領來引領大家,北部桑巴部的各村首領積極組織民兵響應,并集體認同圖爾克是大家首領。
有著“鮮血祭司”稱號的圖爾克聲威大震實力大漲,在宰了一頭牛獻祭大地女神和雷電神后,他不等克德瑙部友軍加入,就帶著這支大軍火速北上意圖殺入侵者一個措手不及。
半島的南北寬度還不足三十公里,圖爾克首領帶著他的人向北方進軍,只要走上不足二十公里的路即可抵達。
他們不需要在荒野里前進,各村見因交流之便而硬生生踩出的土路,現在都有了軍事價值。
這些普魯士戰士全體輕裝行動,他們又是集體不著甲,大多數人僅著一件麻布衣服,便帶著各色武器前進。
他們依舊相信,將面部和胸膛的華麗刺青面相敵人,這會嚇壞對方,同時這些刺青也是個人得到大神祝福的證明。
在他們普魯士人的信仰里,雷火之神佩庫尼斯Pek
unis也司戰爭,得到神力加持的戰士將無往不利。男人女人故意做的大規模刺青,也是對雷暴的一種模仿——他們是在身上紋上夜間雷暴那炫目的紫電條紋。
圖爾克搖身一變成為戰斗祭司,他自己倒是披上了一件過去繳獲的鎖子甲,卷曲的頭發扎起來后又以鍍金的頭箍定型,最后頂著一支半球形鐵皮盔,盔上裝飾著狼頭使得他格外出彩。
一百余名騎馬者,近三千名徒步戰士,他們幾乎就代表著桑比亞半島的全部普魯士人武裝力量。
他們所有人的腳力很好,踩在前人踏平的道路上健步如飛。
于是,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還在自由放牧的羅斯騎兵和馴鹿群,突然暴露在桑比亞普魯士軍面前。
“那是什么?一大群人?真是尋仇的家伙?!”瓦哈瓦寧本覺得時間已快到中午,再放牧一陣子既可以撤回海灘了。他雖一直保持警惕,到了這個時間點也松懈得差不多。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現在的局面還真昨晚的“烏鴉嘴”給說中了。
“是敵襲!我的大侄兒,快吹號!”
驚慌的瓦哈瓦寧本能機警,而整個養鹿人群體表現出的那種臨危之果決,正來自于他們數百年來躲避卡累利阿人蓄意襲擊時的被動訓練。
因為逃跑也是一個本事。
他們又是吹牛角號又是吹口哨,埋頭啃草的馴鹿們迅速被驅趕得聚攏一團,瓦哈瓦寧令主要人員帶著馴 鹿向海濱方向撤離,而他自己則騎著鹿試圖在騎兵中找到光頭菲斯克。
馴鹿群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群體,當它們突然變得極為異動并開始向著北部移動,風聲可以削弱牛角號的回響,騎兵戰士們紛紛看到了馴鹿們的異動,再環顧四周便注意到南方地平線出現了一群蠕動的影子。
“有情況!快點上馬!”菲斯克首先命令身邊的伙計們行動起來。
不久,騎鹿的瓦哈瓦寧找到了他,態度極為果決。
“大人。我敢說那就是尋仇的普魯士人。”
“是敵襲嗎?”
“正是敵襲。”
“他們真蠢,也真勇敢。居然敢向著我們騎兵發起進攻?這不是自尋死路?”菲斯克不排斥打仗,即便現在騎兵隊僅帶著自衛用的武裝,所謂弓與佩劍外就是數量很少的箭矢,突出的就是戰馬們輕裝覓食。
“大人還是趕緊做出決策吧!我要帶著鹿群回去避險,您…”
“你撤退吧!羅斯從不奢望你們這群養鹿人作為戰兵打仗。快帶著大王的鹿群回撤,這里由我先會會他們。”
如果是桀驁不馴的北方戰士,聽到菲斯克這么說話定然勃然起身,會將這作為激將法而偏偏留下來和敵人死戰。
但瓦哈瓦寧只是徒有其表的戰士,他固然有著立下戰功的設想,待到此次敵人真的大舉出現,大伙兒還是帶著鹿群逃之夭夭為妙。
養鹿人很短時間就收攏了龐大鹿群并向北方的軍營撤 離,如此迅速的逃離可是看傻了已經上馬的羅斯騎兵們。
“別看了!你們還奢望那些養鹿的家伙和你們一樣勇敢?兄弟們,跟著我向南方的那些蠕動蠢材進攻!”面對第一騎兵隊的兄弟們,菲斯克再高舉自己的反曲弓:“弓在手,跟我走!讓普魯士人知道我們的厲害。”
因為,公民兵第十旗隊,以三十人陣亡代價殺死了敵人近五百人,如此戰損比在軍中反響強烈,以至于旗隊長特里格韋成了大家心里的英雄,即便他自己不這么覺得。
騎兵們作為常備軍他們打出過更出彩的戰果,偏偏在普魯士人的地盤竟被一群公民兵搶了風頭。
要知道騎兵中有著一票斯拉夫貴族的公子哥,更有一批老羅斯人的純血后裔,兄弟們自視甚高且確實武藝高強。
因補充了馬匹,羅斯騎兵隊四隊的綜合實力不降反增。
戰馬們剛剛還在大肆咀嚼麥子,它們雖都是直腸子,大快朵頤到現在戰馬肚子里已經塞滿帶著種莢的燕麥,體力正佳的他們可以立刻應對一場大戰。
四支騎兵隊與德米揚斯克騎兵(五十名佩切涅格戰士),他們立刻終止放牧,浩浩蕩蕩向著地平線蠕動的人群奔襲。
與此同時,普魯士軍首領圖爾克可是完全沒料到還能在麥田區域遇到鋪天蓋地的騎兵。
普魯士人剛剛通過被他們自己放棄的村莊,此次歸來欣然發現村子居然未被“丹麥海盜”
破壞,這一切不都說明了海盜依舊盤踞在濱海區域?那些惡人一定是在祭壇區域搶掠戰利品并集體松懈下來,突襲殺盡他們就在今天!
突然看到大量騎馬之人,這是圖爾克首領所無法理解的。
“那是海盜嗎?怎么可能!如此多的騎馬者,只有尤特文人做得出來。不會吧…不可能!尤特文人在東方呢。”
一時間圖爾克拿不定主意了,他不知道騎馬者們的身份,雖然出現在這里怎么想他們都是入侵者,可他們絕對不是劃船來的海盜。
但當圖爾克陷入猶豫,廣大民兵開始騷亂之際,只見那些散亂的騎馬者居然集結起來,居然發動了襲擊?!
“是敵襲!該死的他們來了。”
圖爾克首領下令手下吹號打鼓,沙啞而刺耳的號聲音調很不和諧,恰能引得戰士們的注意,而有節奏的鼓聲帶來強烈的嚴肅緊張感。
這些普魯士民兵不知道如何面對騎兵大軍團的襲擊,軍中的騎馬者索性紛紛下馬,他們可沒膽子和真正的騎兵做搏殺。
民兵自發得聚成一團,他們將短矛、魚叉等一切長柄武器對準外側,混在其中的弓手和擲矛手也伺機攻擊。
圖爾克首領對戰爭的理解依舊局限于“大規模打群架”的程度,以人海戰術突襲松懈之敵是一個好戰術,但若敵人采取防御措施并主動進攻,情況就變了。
而羅斯騎兵最為精銳,哪怕現在的他們并未做全面武 裝就倉促接敵。
即便各騎帶的箭矢不多,菲斯克檢查了那些死尸后對普魯士人的武裝情況有了很意外的了解。
“蠢材!究竟是哪個大神給了你們勇氣來攻擊我們的?這不是自尋死路?現在先讓我給你們放血。”
菲斯克暗暗嘀咕,各騎兵隊自發得分成兩股,從左右兩翼向敵迂回沖鋒。
戰士們側身勾弦,他們訝異于那些明顯成藍色調的敵人連甲衣都沒有,至于藍色調都來自他們故意赤膊的身子。
菲斯克自己也進入戰場,訝異于眼前的景象:“天吶!你們真的是以血肉之軀面對我的騎射手抽射?”
對于普魯士民兵,他們根本沒時間做出有效防御就被騎兵們于兩翼包抄,當其中的弓手進行徒勞反擊時,一千余騎的羅斯騎兵已經完成了一輪箭矢打擊。
因為普魯士民兵是在行軍途中與羅斯騎兵偶遇,騎兵們迅速進入戰斗狀態,而普魯士人拖曳較長的隊伍,當戰斗已經爆發仍有二百余人未歸入大部隊。
這二百余人落單了!
羅斯騎兵又毫不猶豫拔劍,當著普魯士民兵的面將這些落單者劈砍、撞倒、踩踏,乃至是騎兵下馬親自補刀。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致命夢魘,混在人群里的大首領圖爾克完全沒想到戰斗是以這樣的方式發生,他像是被魘在床上的人,保持著清醒的意識而渾身卻不能動,甚至呼吸都仿佛無法控制了。
他本想著是和海盜步兵 搏殺,怎料是和騎兵遭遇且敵人的騎兵著實強大。
很多兄弟已經死了,可他和民兵們沒有更多時間做思考。
因為,那些騎兵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