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叢遮掩行者的身影,被拖曳的無桅桿長船孤寂得沉浸其中。
旁邊的空地默默燃著篝火,旁邊橫七豎八躺著疲憊的旅人。
放眼望去這里空曠而安靜,他們多點了一些火焰以求火光嚇退可能夜間游弋的熊。夜里雖設有崗哨,結果哨兵也昏昏欲睡使得崗哨形同虛設。
上年紀的哈羅德縱使還想有著年輕時的風采終究也要面對自己的衰老,他提醒年輕的崽子們保持警惕,自己卻率先在吃完干糧后呼呼大睡。
見得老大如此,年輕人互相看看,索性紛紛蜷縮一團守著篝火也長船睡覺了。
短矛戳在地上,以樹立的木柄掛起修干凈的衣物,還有因涉水走路完全浸濕的靴子,以求將之烘干。
他們也是劍、手斧不離身,非常奇妙的則是寬大的圓盾,直接化作堅硬又干燥的木床,供應主人蜷縮而睡。
的確有熊在這片大澤地游弋,棕熊會抓捕澹水魚充饑,也會主動獵殺一些小動物,必要之際襲擊人也可以。
這這一帶存在游弋的熊,探查環境的羅斯騎兵一旦發現就試圖獵捕。熊不傻,騎兵更是不蠢。有的熊拖曳受傷的身子,任由箭簇扎在皮肉中忍痛逃遁森林,騎兵們考慮風險問題無意深入林地追殺。
即便有著很先進的武器,獵熊絕非羅斯騎兵能輕易做到的。
羅斯的捕熊隊已經自發演變成專業團隊,捕獵的重武器實則是可發射標槍的扭力彈弓,如此確保必定擊穿熊的身軀。再輔以十字弓的射擊繼續遠程對熊制造傷害,最終由持矛者一擁而上對著要害一陣勐戳。如此獵法,剝下的熊皮自然有著大大小小的孔洞,它并不美觀好在都在可接受的范圍內。
自然也有聰明的獵手,將尖銳箭簇改成鈍頭,只為精準狙擊后導致獵物嚴重內傷,如此剝下非常完好的皮革。只是如此狩獵針對的最大是狐貍、森林貓這一體型上限的獸族。
羅斯騎兵原則上可以獵熊,但菲斯克容不得自己的老兵們去冒險。老兵主觀上也懶得用獵熊證明自己是真爺們兒,因為他們早就在戰場完成自證。
騎兵隊是協助奧斯塔拉公國興建新定居點,他們一路上為其承擔一定的物資負重,如今河灣處大興土木實在用不上常備騎兵再攙和其中。
無聊的巡邏若是能發現金子就好了,人人可以以此開玩笑,每天面對的除了森林澤地,還是森林澤地。
于是澤地里突兀的篝火如此醒目,發現它的騎兵戰士格外興奮。
拂曉十分,吃過干糧的二十騎在身經百戰的菲斯克帶領下開始行動。
他們呈現散兵隊形,每一騎都間隔十個身份,遂形成寬度達到折合二百米的寬大陣線,在愈發深藍的拂曉星空下離開休息地,不聲不響朝著火光前進。
他們雙手握住韁繩的同時也握著弓柄,掛在右腿后處的箭袋箭失滿登登。老兵們有著高度的戰場敏感,他們可以瞬間抽出三箭,對著乍現之敵來上一組“草原三連擊”。
澤地的清晨水汽很大,當太陽即將生氣,這盤區域的晨霧遂慢慢蒸騰。
已經很熟悉本地環境的騎兵們決定快點和那些未名的人接觸,伴隨戰馬默默的嘶鳴,接觸即將發生。
睡得淺的人聽到了奇怪的動靜,揉著惺忪睡眼蘇醒的人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對于里加地區的居民,馬匹在其生活中一直有分量,即便他們的馬匹很矮小。馬車和騎兵不足為其,若是突然見到騎兵他們并不會詫異,但在這荒原澤地發覺營地驚被莫名的騎兵包圍,恐懼感瞬間作用腦袋,整個人炸了毛。
“有敵人!都蘇醒!準備戰斗!”
來自諾斯語的戰斗警報震驚了所有酣睡的人,他們對諸如“戰斗”“敵人”之類的詞匯非常敏感,固然是睡得迷迷湖湖,瞬間從酣睡到抄起圓盾拔出手斧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好似肌肉記憶般,菲斯克瞇著眼睛訝異地看到被包圍的這伙兒有船舶的怪人紛紛起身,還非常嫻熟地擺出盾墻,劍與斧搭在盾上,警惕地看著騎兵們。
如此武裝戒備迫使騎兵們紛紛搭弓。
菲斯克伸出右拳示意大伙兒按兵不動,就保持強力的軍事威懾感虎視眈眈凝視這群人。
蘇醒的老哈羅德已經意識到自己人被包圍了,至于眼前的家伙們,他們整齊劃一的著裝,最關鍵的是全體為騎兵的本質,他們就是羅斯人!
“真是見鬼,在這個地方還能和羅斯馬匪遭遇。”他半弓著身子,攥著劍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年輕的崽子們根本沒加過如此陣仗,他們聽說過羅斯人,畢竟里加灣的外海就有一群游弋的海盜,近年來海盜掛出了羅斯人的旗幟。他們雖沒見過羅斯軍隊,深知羅斯人的旗幟當時怎樣圖桉。看吶!眼前的騎兵亮著他們的旗幟,白袍前胸的交錯藍紋就是身份證明。
有人不由得詢問哈羅德:“老大,怎么辦?和他們打?”
“不慌。讓我想想話語,我和他們交涉一下。”
哈羅德畢竟見過大場面,他畢竟無意在此地久留,更不想與任何人發生沖突。他突然想到一招,或許可以拿出一些鹽和琥珀出來,乃至把那三個被俘的女人交出。
不料,就是有愣頭青一聲豪邁的吶喊打亂他所有的布局。
“你們居然是羅斯人!我們不怕你們!想要搶奪我們的貨物那就來吧!讓你們成為我斧頭下的冤魂!”
若是真的仇人見面,如此吶喊可謂戰斗前絕佳的提振士氣話語。奈何對于現狀無疑是災難性的叫罵。
“諾斯語?!你們是什么人?!”菲斯克立刻大聲質問。
卻聽那個年輕的家伙繼續嚷嚷:“我們是丹麥的勇士!要不你們滾開,要么就戰斗。”
丹麥?現在丹麥與羅斯是結盟,什么時候丹麥人背盟了?明明還有一些丹麥人為了賺錢,寧愿在諾夫哥羅德工作到秋季也不愿早早離開。
除非,這群自我標榜的丹麥人并非大家認知里的丹麥。
見得這群持盾人聚集成一個圓,騎兵與之保持一定距離,兄弟們右手紛紛握住三支箭,隨時可以對著敵人來上三箭。
菲斯克斷不是一番言語刺激就暴怒,現在羅斯人完全占優。
他還需要確定一點,便問:“你們究竟受誰的指示從這片區域過境?是丹麥國王?還是基輔那邊的貴族?”
本是對手下愚蠢的挑釁氣得肝兒顫的老哈羅德聽得那騎馬的“大禿頭”如此詢問,瞬間察覺到這里有可操作的情況。他想要謊稱一下,所謂兄弟們是受丹麥王節制,只是打算過境此地而已,并無敵意云云。
奈何,好勇斗狠的部下根本沒有老者的隱忍。他們聽得懂菲斯克的諾斯語聞訊,偏偏以諾斯語所問非所答:“我們知道你們是騎馬的強盜!休想搶我們的財寶!今天要么是你們去死,要么我們死!來打吧!懦夫!”
懦夫?!兄弟們最聽不得的就是被一群愣頭青罵做懦夫!
明明現在的天越來越亮,晨霧也開始蒸騰。無意再拖延下去的菲斯克判斷這群家伙一定能看到再明顯不過的羅斯旗幟,如若他們是盟友,之前光線暗的時候還有誤會的可能性,現在看來絕無可能。
那就打吧!
菲斯克一聲令下:“戰斗!殺滅不服,抓俘虜!”
真是求仁得仁,渴望戰斗的來自里加灣的年輕人,突然遭遇羅斯騎兵的“草原三連射”。
有的人當場被擊穿眼睛和面部,尖錐破甲箭擊破大腦,其人當場喪命。
箭簇擊穿圓盾,盾后的人胳膊被扎穿痛得哇哇大叫,也震驚于卡在盾墻的箭簇。
開局即暴擊,多達六十支箭好好伺候眼前的二十人,接著又是不間斷的射擊。
被圍攻者妄圖主動出擊,卻被故意保持距離的羅斯騎兵后退一番再行射殺。
此乃百戰老兵對一群初出茅廬年輕人的亂殺,可憐后者因貧窮連鎖子甲也無法制備,純粹無甲的他們只能以圓盾做唯一的遮擋,圓盾遮掩不住處都是破綻。
泥地躺著中箭抽搐的人,艱難蠕動爬行后備箭失補射要害。
來自佩切涅格人的反曲弓體積小拉鋸大,磅數可是不低,如此近距離亂殺,那些人的圓盾形同虛設。
帶對著哈羅德沒理由為這群年輕崽子的魯莽埋單,或者說這么多年來他就是不死,很大程度也來自于對同伴的不管不顧。譬如最兇險的一次,他和伙計們在赫爾松偷襲東羅馬的商業大戶結果被其家丁反殺,他沒有救被圍的兄弟而是果斷跑路。
這一次,看看周遭的情況…
“糟糕,難道我要死在這里?”
如果他是勇敢的戰士會欣然面對自己的終焉,可他狡黠得像是狐貍,即便在這危機時刻果斷擠到盾墻的中心部分,機智得倚靠圓盾半蹲下來,讓那些年輕人承受箭失打擊。
戰斗變成單方面的殺戮,因為羅斯騎兵此番為了方便行事也不穿甲,他們故意保持距離,單以大量箭失持續射擊。
被包圍的人根本寸步難行,必須盡量以盾遮掩身子,任何的破綻都是致命的。傷亡根本止不住,他們在羅斯騎兵的眼里好似獵物,多日來的無聊心情被這番殺戮很好的宣泄掉。
最后,看似只有七個持盾者存活,以及三個互相依偎蜷縮一團的女人。
前者的盾牌被箭失打得好似刺猬,后者三個女人可是安然無恙。
“暫停!”菲斯克一聲令下,箭失的暴力宣泄截然而至。
他又令:“投降吧!聽得懂話就投降。”
投降?說來輕巧。年輕的崽子目睹同鄉的大量死亡,溫熱的血浸染這片土地,他們剛剛的高傲被無情打得稀巴爛,活下來的人皆瑟瑟發抖,因面部抽出嘴巴打顫,連宣布投降的話語都沒法說。
至少羅斯人給了活路。
此刻的老哈羅德像是吃了一大堆蛆蟲般犯惡心,他為手下人的魯莽氣得要死,對其大量死傷毫不憐憫還想著再揣上幾腳泄憤。
“差點被一群年輕的蠢貨坑死…”
但是現在,能救自己命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來哈羅德從最后的盾墻里爬出來,把劍掛在腰里,舉著雙手示意沒有武器。
“不打了!勇士!我們不打了。”
“真是荒謬,明明是你們選擇了戰斗。”菲斯克嘴角一瞥,繼續問:“你就是頭目?投降嗎?”
老哈羅德急忙失口否認,再指著自己花白的胡須和頭發:“勇士,你難道覺得一個老頭子是頭目?我只是普通的武裝旅人。那個家伙。”他隨手指著一個被射殺的人張口就來:“他叫比約恩,是我們一隊的頭目。”
“一個死尸?也配叫做比約恩?”反正都是爛大街的好名字,菲斯克無所謂。“你愿意投降,就把自己的武器全部丟了。”
如此,哈羅德立刻照辦,再笑嘻嘻地說:“勇士!我知道你們其實是羅斯人。千萬別殺我,留著我對你們有用。”
騎馬的菲斯克依舊保持傲慢:“明知我們的身份,何必負隅頑抗?你們竟不知道惹惱我們的下場?丹麥人,你們到底懂不懂現在的局勢?”
哈羅德實則不懂,此刻只好打哈哈:“就算我懂,他們也不懂呢。我知道很多事情,留著我,我會給你們的首領匯報。勇士,你們…總該希望知曉一些有關斯摩棱斯克的事吧。”
聽得那最后一句,菲斯克的態度立刻曖昧起來。
“好吧!老頭子。你給了我一個無法殺你的理由,我會把你帶到北邊,若你真如自己所言能提供大量情報,你會得到款待。至于其他人…”
哈羅德扭過頭瞥一眼:“他們?死活無我無關。”
“如此絕情?你們也是一起行動的旅者。還是你!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你…到底從何而來。”
很多事情必須永遠被埋藏,這家伙使了個心眼,謊稱:“我們從里加那邊來,我叫奧拉夫。”
“好吧,奧拉夫。至少你比你的同伴聰明。”
里加,這一地理概念菲斯克并不陌生。作為留里克麾下愛將,又是有著共同祖先的老羅斯同族,菲斯克得以學到很多高深的知識。他知曉東歐地區的海岸線走勢,不但知曉里加這里地名,更知道其大抵位置,只是羅斯并未與當地人做交流罷了。也許這是一個契機,因為這片沼澤就是西德維納河水源地,河流入海口就是里加。
俘虜有一個就夠了,何況這是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俘虜。
兄弟們無法對“你們是懦夫”的話語釋懷,老戰士們完全進入戰斗狀態,那些口出狂言者必須為自己的話語負責。
菲斯克遂示意幾個兄弟,遂有一支小隊放下弓,集體拔出自己的鋼劍。
一記強有力的騎兵沖鋒,鐵蹄踐踏與鋼劍噼砍,一切都結束了。
騎兵如摧枯拉朽解決戰斗,哈羅德以親歷者和旁觀者的雙重身份看到這一切。他開始明白為何斯摩棱斯克的那些家伙近年來總是被騎兵打擊持續失血,恐怕并非那群家伙愚蠢羸弱,而是這群羅斯騎兵太強。一群好勇斗狠的丹麥裔小伙子被單方面射殺,騎兵們毫無“北歐的廉恥”,根本不做堂堂正正的戰斗。
哈羅德若是精神迂腐怕是幾年前就死了,他能活到現在全靠著賴皮與茍且。一如當年他收了松針莊園的大筆錢財,卻在決戰時候不聽莊園主卜魯德涅的指揮,明知不可能擊敗當時的羅斯軍隊就帶著錢財跑了,可謂毫無傭兵精神。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當年一度與羅斯為敵的事情被發現,就憑著羅斯人的那股兇狠勁,自己定然小命不保。
好在,這里能知道內情的家伙們被騎兵殺了個干凈。他覺得自己可以繼續以奧拉夫這一化名在羅斯保住自己的命,甚至帶來一些全新的可能。
唯獨這一刻,他很欣慰自己的衰老。白胡子白頭發以及臉上的褶子,改變了他過去的容顏,這遮掩了他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