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是戰馬也被拴著拉扯到貨船上,敞開的船艙擁擠著馬匹,它們也要忍受海上的顛簸。
這是非常瘋狂的事情,即便是下令此事的留里克也覺得是重大冒險。
一場戰爭告一段落,羅斯得到的不只是全新的條約,以及金銀戰利品。
來自羅斯的戰馬一定要全部帶走,繳獲的馬匹中的健壯者也要帶走。
甚至是便于攜帶的牛犢羊羔,將運回作為種牛種羊使用。
豌豆、黃根胡蘿卜,軍隊在薩克森地區找尋到的本地農作物收集種子,它們將在氣候較為溫暖的諾夫哥羅德栽種。
但回家之旅對于遠征已久的將士們無疑是屬于他們的奧德賽。
羅斯丹麥混合艦隊在抵達易北河入海口后,迅速與另外兩支分艦隊分手。
一支一路向西橫穿北海回歸維京約克王國,一支沿著海岸線南下一頭扎進萊茵河繼續行動。
留里克與主力艦隊一路向北,在日德蘭半島貼著海岸線沖向丹麥海峽。
寬闊的大西洋西北風依舊,它只是不再咄咄逼人。所有艦只升起三角帆逆風而動,整體維持著約么五節的速度前進。
只要風力許可,整個白天艦隊都會航行,又為了能早點到家,兄弟們寧可在海上保持漂浮狀態,也不愿在夜里登陸休息。他們終究還是要在岸上做一番重要休整的,這個點必須是平坦之地,便是丹麥王國的首都馬豪比(馬爾默),以及海峽對岸被稱之為哥本哈根的軍隊集結地。
即便艦隊會途徑哥德堡,留里克無意在此逗留,僅是派出一艘大帆船從主隊分出,信使向當地人聲明國王的命令,以及南方發生了什么。有一點必須要向哥德堡的民眾、貴族說明白,所謂對法蘭克的戰爭北方人大獲全勝,有兩處新開辟的河口殖民點對所有北方人開放,即便是哥德堡的約塔蘭人也有權利去那邊開拓新的生活空間。
留里克在做一場冒險,他站在旗艦之船艏,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艦只,風帆之密集猶如蒸騰的云朵。
他稱呼自己的歸航是一場奧德賽,卻絲毫不希望經歷奧德修斯那般亂七八糟的奇遇。
他不希望遇到任何的風暴,不希望任何的戰利品和人員掉入海里。
畢竟十二月份戰爭時期的“第三次不萊梅強襲”,在戰場上軍隊損失極少,卻在返航漢堡時候遭遇冬季風暴損失巨大。
艦隊抓住所有時間返航就是在與大自然搶時間,現在他們正在繞過日德蘭半島的最北端。
沒有艦只會登陸,即便肉眼可見的海岸就是去年七月份的登陸之地,也是輝煌與瘋狂的開始。
站在船艏,留里克目視著那里若有所思。
廣大戰士們的眼睛也紛紛投射過去,對活著的人探討往昔。
他們是勝利者卻有意思莫名的悲愴。
曾經這片海峽還是對于羅斯人的禁地,歷來想要穿越這里都需要巨大的勇氣,更需要艦只以最大速度航行,如箭羽掠過令敵人根本抓不住。
曾經掌握海峽霸權的丹麥羅巴德部族完全喪失霸權,甚至這一部族也土崩瓦解。整個日德蘭半島自北向南遭遇血洗,甚至戰火一路燒到薩克森地區,引起東法蘭克的強勢反擊,皆來自這場不可控戰爭的延續。
“就是在這里。我發動的戰爭逐漸失控,我只有硬著頭皮打下去,直到我的敵人服軟。現在…我還有發動全新大規模遠征的實力嗎?”
問問自己的良心,留里克也萌生出厭戰情緒。
這場戰爭使得羅斯成了政治上的超級暴發戶,原本可能要十年時間才能建成的北方貿易體系,不過是半年的血戰,它竟然完成了。
也許一位更加勇武的君主會繼續戰爭,以期這種賭國運式戰爭冒險能繼續撈取奇跡般的利益。
羅斯雖有后勁,現在的軍事力量終究是大大受損,曾經支持王國擴張的老兵們凋零了一大半,年輕的戰士仍在成長,在這青黃不接之際需要養精蓄銳。
何況支持將士們能堅持打上一整年的仗,倘若沒有大量的實物財富添補他們內心的不滿,再忠勇的人怕是到了后期都要消極厭戰。
無論死了還是活得,參戰的士兵都撈取了豐厚銀幣。
留里克有能力大肆犒賞,很大程度上竟來自于一場意外。騎兵隊從科隆以威懾和欺騙手段“騙”來離譜的五千磅銀幣,終究作為國王的留里克仍是壞了規矩。他一個銀幣也沒要,五千磅銀幣盡在將士們手里。再加上他們在戰爭中的掠奪,每個人手里至少有一磅銀幣,以及徹底換了一遍的著裝和靴子。
而騎兵們集體富得流油,戰死的兄弟將有他們的家屬分享戰爭紅利,以至于每名騎兵僅在“科隆貢品”一樣就喜得八磅銀子。
一磅銀幣有多大購買力?
羅斯王國的社會生產生活中,只有那些奢侈品才被標注離譜的高價格。銀幣與糧食有著雷打不動的官方兌換價,一磅銀幣就是一千磅麥子,用來購買毛皮、羊毛紡織品,也足矣讓妻兒老小擁有可更換的新衣服。
終究只有參與戰爭的人會獲得戰爭紅利,尤其是斯拉夫軍隊出兵僅有一千,而在環伊爾門湖的諾夫哥羅德,斯拉夫族裔人口已經膨脹得達到二十萬。靠著戰爭紅利發財的斯拉夫戰士,他們能立刻雇傭貧窮的同鄉去修善房舍、清理田畝,乃至是買來婚姻。曾經貧窮的人搖身一變富裕,他們的經歷會成為顯著榜樣,有利于王國在未來征兵。
至少今年是真的不能再有大規模戰爭了!無論如何羅斯都要進行戰略防御期。
羅斯擁獲了一個安全的外域環境,因為那些能威脅到羅斯國防安全的丹麥,以及最大敵人法蘭克,兩者雙雙大出血,對方短時期內也無能力威脅羅斯,加之還有著和平條約作為第二道保險。
艦隊在海上漂了整整十天!
海峽突然變得極為狹窄,厄勒海峽盡在眼前。
海上的顛簸折磨得人們身心疲憊,船艙里的戰馬一樣備受煎熬,更早的是船底盡是馬糞,整個艙室過于惡臭。
留里克不是沒有設想過一種回家的可能,所謂賜予菲斯克的騎兵真正的奧德賽之旅。
所謂騎兵一樣自漢堡出發,支持他們向北奔向波羅的海海岸后,沿著海岸線一路向東。
羅斯托克、施特拉爾松德、格但斯克、柯尼斯堡、庫爾蘭、里加、塔林…最后直到涅瓦河入海口的新羅斯堡,這一騎兵的目的地。
倘若如此,那么菲斯克真的要入奧德修斯一樣經歷一個又一個的奇遇了,甚至整個騎兵隊中道折戟全軍覆沒也有可能。
海岸線的走勢和附近地理水文千年不變,然沿岸道路要經過波美拉尼亞人、普魯士人、立陶宛人、愛沙尼亞人的控制區。他們雖處于部落聯盟時代,由于十年前阿里克實實在在偷襲了一把愛沙尼亞人村莊,發覺當地人一樣在大量使用鐵質武器,獲悉此事的留里克不可能再對這些未被征服的民眾輕視。
那就保險起見讓戰馬經歷一場航海測試吧!倘若這些佩切涅格突厥馬連漫長航海都可以忍受,那么以后再發動海洋遠征時,羅斯即可直接運輸更多的騎兵,無疑是巨大的戰術優勢。
漫長的航行終于在馬豪比告一段落,被折磨得頗為虛弱的戰馬也得意被運下來在岸上休整。
馬豪比依舊是沙洲村莊構成的定居點,此地被拉格納選定為丹麥的都城未免過于寒酸。
真正的都城在馬豪比的海峽正對面,只是那里更是空曠得厲害。
所有戰士登上堅實陸地,那些丹麥戰士們終于回家了!
他們的回歸引得馬豪比的漁民民眾訝異,他們的歸來也立刻引起西蘭島的丹麥人注意。
完全不勞拉格納差遣信使去各個丹麥村莊報信,那么貴族們在目睹龐大艦隊歸來后,遂在艦隊抵達的第二天,使者陸續抵達馬豪比,其中不乏貴族親自覲見。
到處停泊著船只,岸上的營地到處都是。
在厄勒海峽,春季的溫潤終于獎勵,迫于寒冷蟄伏的魚群活躍起來,抵達此地的羅斯軍正好拋下大網和魚線開始捕撈。
他們得以在岸上大肆烤制咸魚,并將沒吃完的麥子拿出,于甕中烹煮食用。
他們多選擇沙洲后的林地建立窩棚,也把精神萎靡的馬匹驅趕到林間的草地任由其啃食剛剛萌發的鮮嫩青草。
枯木發新芽,腐木根萌發蘑菇,到處都有無名的小花。海波聲此起彼伏,待到夜里海潮又把馬豪比的沙洲完全淹沒,那些拋錨的船只在潮水中不斷晃蕩。
樹林附近是如繁星般密集的篝火,到處是來自諾斯語的說說笑笑。
留里克、拉格納等貴族們聚在一起享用烤鱈魚大餐,各個捧著魚排大快朵頤。
“我要在這里至少停留十天!我可要好好休整一番。”留里克心情舒暢大聲嚷嚷。
“十天?即便這里非常簡陋?我雖是國王,唉…甚至是柳多夫那個家伙都有一座城堡。”
放眼望去這里只有三個村落,以及去年軍隊集結時的軍營遺跡,如今被拋棄的營地又被軍隊撿起來。拉格納所言很是露怯,他在法蘭克世界見到了很多,雖說那些人沒有北方人的兇狠,那些貴族至少有著屬于自己的大房子。
留里克能理解其人所想,畢竟羅斯王國近年來一有機會就大興土木。身為羅斯王的自己,雖說宮殿并非一個占地巨大的禁區,一座加上房頂可以有五層的閣樓就是宮殿的最大建筑,成為新羅斯堡內可以鳥瞰全城的龐然大物,也是原來船只能當做明顯標志物的存在。
“你就建造一座城市吧!”說著,留里克指著漆黑的正西方。“我們約好把那里叫做哥本哈根,它有著很平坦的土地,不必將它所謂放牛羊的小草場,那是神賜予你建立王城之地。你的丹麥同族現在大部分都集中在那邊的西蘭島上,經歷戰爭的整個日德蘭最近幾年怕是也不會有什么發展。你就先經營西蘭島吧!聽我的絕對沒錯。”
留里克說得很中肯,拉格納點點頭:“我也的確只能如此。你在這類逗留很久我很高興,但愿那些貴族能全體來覲見我。”
羅斯艦隊即便瘋狂趕路,一個極為尷尬的問題也是大家不得不面對的。
有識之士在艦隊出發之日就默默記錄著時間,他們皆找一塊木條,每經歷一個落日就以小刀劃一道。
他們互相展示自己的記錄,終究得到很精準的時間。
現在才是三月份,波的尼亞灣的祖先之地羅斯堡可是要到四月份才會全面解凍,即便是新羅斯堡外的喀瑯施塔得泊地,至少現在絕對被一層海冰覆蓋。
有著非常豐富航海經驗的斯普尤特為整個艦隊提供極為精確的導航,畢竟整個羅斯沒有任何一人比他更懂得新羅斯堡至不列顛島的航線,他做出研判,所謂海上不早于惡劣海況的情況下,從現在的厄勒海峽的馬豪比泊地出發,最快八天時間全程登岸即可沖到奧蘭群島的墓碑島。
抵達墓碑島等于回家。
即便按照休整十天的標準,之后再來一場不間斷航行,抵達墓碑島之時也才剛到四月份。
去年冬季來得不算早但寒流過于凜冽,整個廣義丹麥海峽因為盡是注入的大西洋咸水,使得整個東波羅的海不會結冰,然從奧蘭群島為界限,留里克用腳指頭想也能判斷波的尼亞灣和芬蘭灣的海冰會厚得離譜,乃至因冰層應力擠壓得如山丘一般的巨型冰包。
冷靜下來的大家都能明白艦隊沒法和冰層較勁,太早回家很不現實。
他們繼續在馬豪比休整,拉格納也隨即派人到海峽對面的哥本哈根再做考察。那里仍有大量的軍營遺跡,可惜被冬季的暴風雪完全摧毀。
一座擁有堅固避風圍墻的城市當建立,拉格納也有意將自己滯留在諾夫哥羅德的最后的族人遷移過來。
寄人籬下的日子終究不夠爺們,他要做一位真正的王了!
大量丹麥貴族抵達馬豪比,他們在此覲見自己的國王,更向羅斯王、整個北方的尊者留里克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巨大的篝火烈火熊熊,火邊盤腿坐著不下二十位丹麥貴族。他們都曾在去年參與過“為奧丁收復全丹麥”的戰爭,只是礙于各方面現實因素紛紛撤并回家過冬。
貴族們已經粗略知道真相——傲慢的法蘭克人戰敗。
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他們急需知道更詳細的真相。于是,圍繞著漢堡、不萊梅的幾次大戰,旋即成為可以從傍晚聊到次日黎明的談資。
于是,他們可以對著天空咆哮。貴族們都認為就是因為法蘭克大貴族貪婪的欲望,是的丹麥成了可以吃掉的肥肉。結果始作俑者的路德維希全軍覆沒,留里克和拉格納竟然沒有處決此人實在令大家不解。也許是因為留里克更大的智慧吧!至少路德維希底下了高貴頭顱,這充分體現在曾被法蘭克武裝吞并暴力殺戮的薩克森重新獲得了自由,薩克森人的英雄后裔重新奪回了王權。
有了復國的薩克森作為屏障,丹麥世界恢復到五十年前的狀態,所謂丹麥大酋長高德弗雷與薩克森公爵維杜金德以聯盟姿態抵抗法蘭克的侵蝕。
此火邊侃大山如何不是一場秀肌肉的表演?
留里克在這里滔滔不絕,拉格納同樣竭力展示自己在戰爭中的非凡表現。兩位王者一唱一和,言語間法蘭克是在信仰奧丁的大軍摧枯拉朽的攻勢下落敗。
說得天花亂墜,貴族們多少有些不敢相信。他們只是礙于面子不敢當面質疑,留里克能覺察這種一律,這便拍打胸膛:“明日我帶你們到大船上看看,我們繳獲的軍械堆積得到處都是。”
貴族領主互相看看,接著七嘴八舌附和羅斯王的勇武。
“啊!終究我們是羅斯人,你們是丹麥人。這里是你們的家園,我和我的族人不敢侵擾你們的家園。當然你們集體崇拜我是尊者,我很高興。我要你們所有人必須承認拉格納和他的家族是丹麥王,我要你們必須履行羅斯和丹麥的同盟條約。丹麥和羅斯都是奧丁的戰士,我們是兄弟。以后,有外敵攻擊我們任何一方,兄弟就要聯手共同討伐…”
留里克就是趁此機會與本地丹麥貴族們稱兄道弟,必須重申拉格納家族才是得到羅斯國王承認的合法丹麥王室。
這非常必要,拉格納的流亡族人一共還不到三百人,其中能打仗的包括女人在內還不足百人。
他們畢竟在多年前戰爭中遭遇重創,單純以自身實力沒有任何服眾的資格。
拉格納就算有巨大的名望又如何,手頭急需大量的擁躉,奈何他目前僅有三百余名還活著的、因自己的名望死忠于己的狠人,再加上流亡的族人,絕對聽命于他的也才五百人規模。
五百人面對西蘭島的五萬人口,實在缺乏優勢。
拉格納一家仍需要羅斯的協助維持對丹麥世界的統治,遂從另一個角度看,丹麥世界完全陷入羅斯王國的勢力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