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一開始,古爾德就透露的盟主奧列金因為管理的需要,故意在其宅邸的附近,規定這片區域是專職做生意的地區,甚至還規定了他本人控制的酒館的位置,乃至各路奴隸販子兜售奴隸的場地。
無論是販賣奴隸,還是販賣廉價的陶器,亦或是每年秋季最大宗的糧食交易,奧列金規定了這些交易幾乎都只能在固定的集市完成。
留里克猜的很正確,奧列金確是一個貪婪的人。
所謂貪婪,實則也是現實原因逼得。
要供養一支人數多達五百人的“常備軍”,還要準備足夠短時間內武裝兩千人的鐵質武器,甚至還包括更換、維護船只的費用。這些根本就是梅拉倫部族的“防衛開支”,也就是現實意義上的軍費。
當一個部落集團的人口達到了某個臨界點,相當于國王的權力機構會產生,一群聽命于國王的朝臣、一支僅聽命于國王的常備軍也會誕生。為了供養軍隊,稅收制度也是自然的誕生了。
用強硬手段將各路來梅拉倫做生意的人約束在一片場地,歸根結底就是要滿足收貢品很方便的切實需求。
時代就是這樣,沒有造紙術,盧恩文僅有少數人懂得,且該文字經常以咒文形式刻在石頭和木板上,只有祭司群體會經常使用。
在人們的日常生活里,文字幾乎是不出現的。正是這樣的原因,名為書吏、稅收官的技術官僚也是不存在的,這就迫使哪怕貴為盟主的奧列金,也必須親自下場去定去收取貢品,能收取多少貢品,他只能估計,因為這樣的技術條件下稅收的量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貢品是年年收,自從滲透羅斯堡的細作告知他羅斯人發明了“tax”的概念,僅就羅斯人的行為讓他產生誤解,不過這是一個讓他興奮的誤解!
這不,奧列金又要帶著手下親自扮演稅收官,這一次他不是去討要貢品,而是有樣學樣的去收取tax。
到底何為梅拉倫式的tax,奧列金有自覺很合理的說辭:“你們在我的地盤做生意就必須給貢品。你們做了生意賺取了很大的利益,就必須給我tax。”他估計到商人們都是不情愿再掏出一筆錢,但錢是必須要收的,為了打擊那些據不交錢的人,豢養的私軍可就有活干了。
這么看來,奧托帶領羅斯人的索貢航行,就是武裝搜刮諾夫哥羅德人的財富以養肥自己。奧列金也在做一樣的事,只是他的割麥的鐮刀,無論是現實意義,還是比喻意義,鐮刀都是在收割自己的族人。
對于今天的奧列金,或許真是一個意義重大的日子。他已經做好了決策,這就換上華麗尊貴的衣裝,組織起多達五十名私兵,準備來一次武力收稅。
為了在遲到的注定欠收的收獲季之前再撈一筆關鍵的款項,他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
就在那被敦厚橡木圍起來的木墻內,他的私兵隊長再度謹慎的問了一下:“主人,您真是確定了?如果那些人不給錢,就真的斬殺一兩個?”
“對,如果堅決不給錢就處死兩三個,這樣其他人就能乖乖給錢。”
“可是,他們不是你的…”
“我的族人?不僅僅是。”奧列金最后再看看自己的手下:“兄弟們,想想你們自己手里的錢,如果我們不去壓榨那些人,我如何給你們更多的錢!現在居然有人對那些家伙說情?難道你們不愛錢了?”
奧列金身上并不存在什么“被眾神愛戴”之類的神秘主義光環,他無法用這些手段籠絡人心,他所能掌控的最佳手段,就是豢養私軍,巴結梅拉倫部族的富裕戶,以此控制著盟主的寶座,基本上他的權勢就是靠著五百多人訓練有素的私軍在維持。莫看手頭兵力就這么點,他的軍事實力已經無人能敵。
奧列金這么一鼓動,有著惻隱之心的人紛紛堅定了信念。所謂如果有誰要受窮,只要不是我受窮,那就萬事大吉。
沉重的橡木門被打開,一眾穿戴皮甲的持劍戰士率先踏出,緊接著,才是穿著鑲著金絲的雪貂衣裝的盟主奧列金,他今天打扮得不似戰士,而是一名富商。這僅僅是表面功夫,在他的皮衣之下,可是穿戴著鎖子甲的!
兔子逼急了還能咬人,奧列金自覺需要提高警惕,他就怕被自己搜刮太嚴重的小商人會突然化作亡命徒。他真是太了解梅拉倫人了,自己的族人看似紛紛成了與世無爭的農夫與漁民,實則大家骨子里統統是好勇斗狠之徒。
但今天的情況確實很不一樣。
奧列金看到,居然有一大群衣衫襤褸的小孩,他們身上幾乎就剩下幾片遮羞布,居然一股腦的向自己沖來。
“該死!是敵人的襲擊者嗎?護駕!快護駕!”
天知道怎么會有一群孩子待在自家門口附近,他們好似從一大堆土坯房里鉆出來似的,可他們絕對不是梅拉倫本地的孩子,因為整個部族的居民都畏懼自己身為盟主的權勢,只要怒氣爆呵,所有小兒都被嚇得嚎啕大哭。
一眾護衛不著急拔劍持斧,他們紛紛站在自己主人身前,非常熟練的構成一條人墻。
他們很善于此道,所謂倘若發生戰爭,屆時大家身披重甲、牛皮盾,也要構成人墻護衛主人。
孩子們就是饑餓的小狼,他們的目標直指衣著最華麗整潔的奧列金,一邊跑一邊嚷嚷著給口飯吃。
只顧著保護主人的私兵們紛紛提起腳,對著這些干瘦的孩子就是猛踢。
被人暴力的踢倒,孩子們依舊頑強的站起來,哪怕是爬著,也要爬向奧列金。
他們都是些身形消瘦的孩子,其中似乎還有女孩。他們年齡雖小,迸發出的意志力竟然讓奧列金產生了一絲恐懼。
孩子繼續被私兵踢倒,他們又爬起來,嘴里嚷嚷著饑餓,繼續伸著瘦弱又顫抖的小手,伸向奧列金以求得一個拯救。
他們的目的實則非常單純,只為了討一口飯吃避免餓死。
奧列金從未遇到這種事,他如何去傾聽一群突然冒出來小孩的意思,見得這群“骯臟的家伙賊心不死”,這便下了狠心。
“衛兵,給我打!誰爬過來就打,直到打死!”
毆打小孩?眾多的私兵自覺有辱自己的名聲,既然主人催得緊,他們也就不當人了。
遂有私兵拔出劍,鋒利劍刃一亮,不少乞食的孩子終于感到了怕,便紛紛開始逃竄。
難道逃竄就能避免被殺?
逃跑的孩子被紛紛追上,私兵并未真的一刀斃命,而是遵從奧列金最新的命令,那就是用拳頭一點點的折磨這群“擋在自家門口的野狗”。
孩子的哀嚎聲此起彼伏,一些梅拉倫人本地人尋著聲音悄悄湊過來,見得被打的并非自家孩子后,一聲嘆息便自覺的回避。
那可是最有權勢的首領啊!并沒有人膽敢去阻止首領的行徑,事實上大家見到被揍的是乞討的小孩,一些人心里暗暗叫好,希望首領消滅到這些潛在的小偷。
也有人聞訊而來,真的當眾露出了笑容。因為現在發生的,正是他們希望的。
是啊,若是沒有被人教唆,饑餓的逃難而來的外族小孩,怎會冒失的跑到首領家門口蹲點兒呢?
不遠處傳來孩童的尖叫與啼哭,那聲音之慘烈瞬間引得留里克的警覺。
“耶夫洛!”
“在!”
“有父母在揍自家孩子?你不是說前面不遠處就是盟主的家?難道盟主是這樣教育他的子嗣?”
耶夫洛聽得想笑,倒是隨行的傭兵有人指出:“主人,那個奧列金的兒子已經三十歲了。”
“也許是教育孫子?”留里克聳聳肩:“走吧,我們尋著聲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須臾,留里克一眾已經看到了奧列金宅邸那立起來的木頭圍墻,尖叫聲依舊此起彼伏。
再穿過幾間土坯房、偶遇幾個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的婦女后,混亂的場面盡顯大家眼前。
留里克的頭皮一緊,渾身都在顫抖。
“這是怎么回事?!耶夫洛,一群持劍披甲的人,他們在…啊?!在毆打小孩?!”
“哦,看起來是的。”阿里克一臉淡然的看著那些披甲人的暴行,罩袍之下是他鄙夷的眼神,他搖搖頭:“但愿他們對付哥特蘭人的時候也有這種勇武。呸!是我高看他們了,梅拉倫人是只敢毆打孩子的懦夫,他們根本不敢對哥特蘭人動武。”
留里克暫不做評論,他即刻審視了一下周遭的環境。
在那高大敦厚的木墻前,是一片被人踩踏得非常堅實的小型廣場。一群身上幾乎只有遮羞布的小孩聚在木墻根兒,他們被披甲持劍人包圍住,正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另有十多個孩子正在被毆打,看著架勢,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明顯是頭目,此人就是在授意施暴者往死里打。
留里克越看越氣,他也發覺到跟在自己身邊的卡洛塔,這女孩已經悄悄的躲在傭兵的身后。
“不行!不能讓他們繼續施暴了。”留里克瞬間正義感爆棚,他說罷就欲往前走,接著被耶夫洛一把抓住。
“怎么?你阻止我?”
“大人,那個穿著雪貂衣服的人,就是…就是奧列金。”
“啊?那個家伙?!”留里克猛然抬頭,不由得咬緊他已經開始松動的牙關。“那我就更要阻止他!”
留里克猛然掙脫耶夫洛的手,他披著罩袍的小小身影走在前面,自感主人要面臨巨大的風險,耶夫洛一甩脖子,勒令其他傭兵急忙跟上。
健壯的阿里克更是右手握緊罩袍里的劍柄,他觀察了一番施暴者,腦海里已經計劃出用怎樣的技法第一時間割斷他們的喉嚨。
從土坯房的縫隙里走出十多人穿著罩袍的人。
奧列金其實早就注意到了有這么一群人在暗中觀察,聯想到剛剛酒莊的小廝跑來匯報大事,他可以確定敢于花重金賣酒并囂張的表演一把的挪威人,就是這些人了。
不對!莫非一群野孩子給自己找不自在,就是挪威人的手段?
一瞬間奧列金覺得挨打的小孩,其實是挪威人不知從哪兒擄來的奴隸小孩,他們讓孩子給自己找事,他們還在酒館惹事,他這群家伙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些尚未動人的私兵也紛紛拔出劍,畢竟來者衣著完全統一,步伐穩健不說,無形中還有這一股殺氣。一陣北風襲來,肅殺之感讓私兵們暗暗畏懼。
“都住手吧!”奧列金一聲令下,施暴者紛紛收起拳頭,而那些被打的孩子已經癱軟著如同死亡。
那些渾身淤傷,嘴角流血的孩子在艱難的蠕動,就好似垂死前最后的掙扎。
留里克不由得停下腳步,而他很快也被手下護衛者。
阿里克輕輕勾下頭,小聲罵道:“你真是個魯莽的笨蛋,你只是個小孩,你想被他們打死嗎?”
“我…”
“現在站在我身后,他們敢動武,我就削了他們的腦袋。”阿里克呲著牙命令。
阿里克年輕氣盛有著豐富的砍人經驗,留里克真是慶幸自己現在得到了他的保護。
不一會兒,木墻的大門被打開,又有三十多名手持短矛和劍的披甲人走出,他們紛紛護衛在首領的身邊。
場面安靜了一陣子,短暫的時間內,雙方都在互相打量。
奧列金自覺人手已經足夠,他推來自己私兵的人墻,手持自己的長劍質問:“是你們!挪威人!酒館的人給我說了你們的事,你們好大的膽子。”
阿里克現在完全代表了自己的弟弟,何況酒館的那番騷操作完全是自己的主意。能被傳說中的聯盟盟主劍鋒直指,阿里克未有感覺到哪怕一絲的恐懼,亦是沒有任何的興奮,他有的只是憤怒。
自己被人威脅,打破威脅的最好辦法就是砍了威脅者。
果然被當做了挪威人?那就將計就計。
被人持劍威脅,阿里克接下來的舉動堪稱一種條件反射。
他猛然撩開頭罩,亮出自己的金發以及顯得整個人堅實可靠的濃郁絡腮胡子。他猛地抖動罩袍,伴隨著強烈的金屬的嗡嗡聲,在眼光之下,亮出自己的亮白的長劍。
而這,僅僅是他的第一把劍。
阿里克的左手亦是伸進腰間,拔出了另一支亮白的、劍柄有著更華麗花紋的長劍。
眼見一個強壯的年輕了高舉著兩把劍,私兵們可是被這氣場震懾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大家都是聽說過英雄傳說的,也就是戰場上某些英雄能夠以一敵百,任何貿然靠近著都會被輕易殺死。
這個持雙劍的人太奇怪了!大家都在盤算,要是主人下令持劍沖擊,自己是否該做第一個沖鋒者?
在場的傭兵,乃至個別的羅斯精銳戰士,大家兩個月前還在梅拉倫湖以南的海域縱橫劫掠斬敵上百,英勇的阿里克拔劍了,自己呢?!呸!管他什么盟主奧列金,他就是蠢貨!
“兄弟們,拔劍!準備戰斗。”耶夫洛一聲令下,其余人等紛紛拔出自己的亮白鋼劍,并半蹲著身子,排成弧形的人墻,劍尖直指前方。
鋼劍,它們在陽光下是那么的耀眼。
穿罩袍的人們分明就不是什么烏合之眾,奧列金看來,他們明顯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