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之前的年月,今年的光明節祭典明顯更為隆重。
儒略歷十二月二十八日,這一天沒有陽光,羅斯堡進入一年中唯一一天的絕對極晝。
被大量篝火照得明亮的石船祭臺,一時間人頭攢動。包括那些客居越冬的商人們,也加入到盛會的人群里。
在無數族人的注目下,一位年輕的女祭司當眾接過了年邁大祭司的鹿角盔,將其戴在自己的頭頂。
大祭司維利亞,她已經衰老到沒法親力親為整個儀式。她站在被燭臺火焰包圍著的石船祭壇內,以沙啞的聲音,指導戴上鹿角盔的露米婭從事最關鍵的工作。
而奧托和留里克,安安靜靜的半跪在祭臺內,看著所發生的一切。
一頭雄鹿被露米婭很不情愿的親手割破喉嚨,以冒著熱氣的鹿血,敬奉天上巡游的女武神。
她將鹿血撒在雪地上,爾后與其他祭司合力,剖開了鹿的肚囊,扯出鹿的肝臟。
“接下來是我的工作。奧托,留里克,跟我來。”
終于,處于監督與觀摩狀態的真正大祭司維利亞,開始了唯一一個必須親自參與的占卜。
因為鹿血已經展示給眾神,鹿血也滋養了大地。
這一次的占卜再不用“寶石把戲”,鹿的肝臟必須被切割,維利亞會通過血管的排布,來判斷北狩行動的吉兇。
而這,就是本次祭祀比之以往有所不同的關鍵。
一把鑲了黃金的碳鋼匕首握在維利亞之手,因為碳鋼嘛,留里克一直謊稱它是“來自瓦爾哈拉的技術”,這把最近打造的匕首自然有了某種神力,維利亞堅信這個。
鮮紅的鹿肝被露米婭捧至一木臺,就在極光月光,乃至燭火篝火的照耀下,維利亞完成了切割。
她顫抖著手端來油燈,聚精會神觀察被切割的肝臟斷面。
“奧托,到我身邊來…”
奧托得令,懷揣著萬分的謹慎,走近大祭司。“偉大的祭司…是吉兆嗎?”
“是一個預兆,也許是好事,也許是壞事。”
“大祭司…”奧托腦子很懵,他的態度更為謹慎。
而維利亞,她覺得自己從鹿肝得到了某種特殊的啟示,恐怕這就是神的旨意,她堅信這一點。
“告訴族人們。你們向東走,必然會與未知之人發生戰斗。鹿的主人將獲得他的第一場勝利,羅斯的疆域將擴展到世界盡頭之海,并在冰封之地發現新的寶藏…”
“這…這是什么意思。”奧托疑惑的問。
“預兆就是這樣。請你告知你的族人們。”
奧托很是疑惑的面對這一切,他不懂什么是“鹿的主人”,但是對所謂開疆擴土挺感興趣。會發生戰斗嗎?最好要有戰斗,這樣,參與行動的年輕人就不會覺得行動是無聊的欺負養鹿人。
所以,奧托再度疑問:“偉大的祭司,我們的敵人…是養鹿人嗎?”
“不!你的敵人是未知之人,絕不是養鹿人。”
未知的敵人?奧托覺得更有趣了。
至于鹿的主人的第一場勝利,到了現在,奧托有點覺得,這就是在說自己的兒子啊。
奧托沒有再磨蹭,他抓起滴血的鹿肝,以咆哮的吼聲告訴族人們:“兄弟們!大祭司完成了占卜!你們渴望戰斗嗎?”
他的這一問當即引得部族的年輕人精神亢奮。變得熱鬧非凡的族人們開始發出戰吼。
“那就去戰斗吧!所有參與狩獵的勇士們,你們必將與未知的敵人作戰,你們必將把羅斯人的領域擴展到世界盡頭之海。兄弟們!我們不是去狩獵,是去征服北方。”
說到興奮處,奧托拔出佩劍,就以劍尖挑住鹿肝,將其高高舉起,任由鋼劍飲血。
而好戰的族人們也陷入癲狂。
看到這樣的壯觀場面留里克的心情沒有劇烈波動,年輕的族人們一提到戰斗就變得亢奮,甚至從不考慮可能的受傷與死亡。
留里克覺得大祭司所謂的預言并非什么“神的執意”,不過又是這位老太太的借題發揮罷了。當然他自己也明白,直到現在,這位老奶奶仍是竭力抬舉自己,更是借預言,對自己進行一番督促。
“我,就是鹿的主人。因為我現在就是部族里所有馴鹿的主人。當我統御養鹿人的群體后,我將是所有馴鹿的主人…”
所以,留里克絲毫不覺得大祭司的話存在任何的隱晦。
冬至日,光明節大祭在群體性的亢奮中勝利結束,之后,決意參與北狩的人們,回到家里開始了最后的準備。
儒略歷十二月二十九日,陽光終于回歸,雖然它仍是一閃而過。
生活已經充滿希望,重新見到陽光的人們都明白,未來的白天只會越來越長,不久春天就回來了。
和以往群體狩獵有所不同的事,奧托決意組織一支規模有三百人的精英隊伍,沿著冰封的海岸線直奔東北方,去找尋所謂“未知的敵人”。
何為精英隊伍?那些曾參與過四月底對哥特蘭人戰爭的年輕人,引的奧托強烈關注。
他身為首領,自然親自選擇最精英的戰士。
奧托更是強令鐵匠卡威加入其中,不僅是他信任這位年輕人,也在于本次行動,隊伍需要一個懂得修理工具、武器的鐵匠。卡威呢?能參與到新的冒險,他求之不得!比起打獵,卡威實際向找尋新的鐵礦、銅礦,甚至是直接挖到金子。因為本時空的鐵匠,基本也是位“地質專家”。
奧托命令這群普遍只有二十歲的年輕男孩忘記掉打獵的想法,而是抓緊時間準備自己的武器、野外露宿的一切物資,尤其是皮革毯子和制作大量的麥餅。
北狩儼然變了味道,奧托就是要遵從大祭司的預言,去和所謂未知敵人開戰。
當然還有一批勇敢者,他們就是單純的去打獵,但北進的線路和奧托的隊伍完全不同。
那些獵人是自發的行動,奧托則是集結起一支實實在在的軍隊。
在最后三天的準備工作中,留里克也沒有閑著。
就在自家門口,留里克糾集了自己的衛兵們——那些主要還是為了掙錢而存在的傭兵。
所有的傭兵還在古爾德島的時候,就開始接受耶夫洛的訓練。他們抵達羅斯堡,又接受了有講究的隊列訓練。
甚至在最后的關頭,這群人還接受了全新的訓練,以便湊合的掌握新式武器。
留里克觀察著站在自己面前排好隊列的二十人,這其中耶夫洛就是他們的領隊。
一雙犀利的眼神來自于一個孩子,但所有的傭兵不覺得這位小孩有任何的幼稚。傳說中的留里克,他的許多行為舉止很像大人。
還有有他研發的神奇的鋼臂十字弓,而今已然是人手一把,該武器擁有令箭矢打穿木板的能力,用來打擊敵人或是狩獵,威力應該是可觀的。
如今的傭兵們皆頭頂可以護住耳朵的牛皮兜帽,穿著款式類似的保暖的牛皮衣,并由皮質腰帶捆扎好。他們也都身著多層粗麻布褲子,腳踏保暖耐磨的鹿皮靴。一面粗麻布坎肩幾乎覆蓋了他們整個上半身。
他們不僅服裝得到統一,在武器方面也高度統一。
給傭兵們全面裝備鋼劍?這份財物消耗留里克覺得暫時是多此一舉。這群人暫時用不著有著過好的武器,何況還是每一個勇士都想得到的鋼劍。
傭兵們皆擁有一支短矛,矛頭其實就是量產澆鑄的青銅。終究它是作為穿刺攻擊式武器,以青銅的硬度完全夠用了。它作為武器外的最大用處,就是行軍杖。
傭兵的腰間也掛著一把小手斧,一支鐵匕首,背上亦有一面圓形木盾。
擁有這些裝備,一個標準的維京戰士形象大抵是如此了。
但這群人裝備了一種跨時代的新式武器——鋼臂十字弓。
相比于小孩,這群傭兵個個擁有徒手上弓弦的力氣,他們穿戴皮手套,也就不會覺得上弦勒手。裝備上手的十字弓,木托之上都安裝了麻布條背帶,這樣傭兵就能直接將十字弓背在身上。
他們人手一個縫紉的斜跨包,此物就是所謂箭袋,但這里面只能容納區區十支弩箭。
留里克其實就是給他們這樣設計箭袋的,所謂每一支弩箭都是沉重的貨色,自己的手下既然注定要長時間行軍,就不應裝備太沉重。
留里克檢閱自己的手下,他覺得這群家伙已經符合自己的預期。
他發號施令道:“兄弟們,你們使用十字弓做了訓練,你們的訓練成果令我滿意。我們羅斯人將前往北方,和預言中的敵人作戰。你們是我的傭兵,在過去的日子里,我賞賜你們食物、住宿,你們每個人都賺取了三十枚銀幣。你們捫心自問,現在的你們比起剛剛抵達羅斯堡時,是否變得更加強壯?現在,你們必須向我證明,我賞賜給你們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耶夫洛當即站出隊伍,突然半跪下來:“主人,我們必將為你而戰!”
向一個小孩下跪很尷尬嗎?
其余傭兵一律半跪下來,勾下高傲的頭顱,宣誓到:“我的主人,我為你而戰。”
傭兵的來源幾乎都是梅拉倫人,具體而言是一群擁有年輕活力外非常貧窮的年輕人。他們首先想得到一個安穩的生活,其次才是活的有尊嚴,繼而是追求自己的榮譽。
事到如今,傭兵們想要通過戰斗,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并得到金主的賞賜。
留里克不慌不忙的吼道:“我的傭兵們!你們必須通過一場戰斗,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忠誠。一旦發生戰斗,我將賞賜那些勇敢的人,處罰怯懦者。這次行動,我將提前賞賜你們每人十枚銀幣,除此外我們行動所需的糧食,也由我來準備。”
聽得,半跪的傭兵們兩眼放光,想不到北狩還沒有開始,自己已經狠賺一筆。
留里克繼續說:“不要覺得我是仁慈的施舍,我需要的是你們的勇敢。”說到此,他突然問及耶夫洛:“耶夫洛,你說!對于怯懦的家伙,該怎樣處罰?”
“殺!”耶夫洛的回應言簡意賅。
留里克楞了一下,在和耶夫洛交換了眼神后,他篤定了態度:“好啊!對付懦夫的最好辦法就是殺!你們中有懦夫嗎?我看一個都沒有。聽著!我們提前做一個約定,斬下敵人腦袋,賞…賞一枚銀幣。俘虜一個女人或孩子,平安帶回來,賞兩枚銀幣。你們覺得如何?”
傭兵們以放光的雙眼做出了最熱烈的回應。
看著他們如同虎狼般的臉色,留里克內心固然是高興的,多少也有點緊張。
留里克為自己很刺激的言論緊張,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完全的仁慈?那不可能。羅斯人就是要展現自己的獸性,他覺得,自己也必須在族人面前表現得像一個野獸,否則指望以單純的“智者”形象統治他們,未免太天真了。
“我就是要統兵打仗,這是我的第一戰,我必須把事情辦好。”
和別的精英戰士做出的準備有所不同的是,留里克負責了自己“直屬軍隊”的后勤物資。
要想打勝仗,得當的戰術固然是非常關鍵的,得到很好保障的后勤,更是勝利的關鍵。
留里克覺得自己作為傭兵的主人,設立一個后勤標準不但重要,而且特別必要,甚至是需要普及開來,以便未來羅斯部族的戰士,不用擔憂在作戰時期缺乏食物和凈水,乃至住宿。
留里克差遣部族的一批婦女,勒令她們研磨麥粒,然后加工成麥餅并放進麻布口袋里,使得一個布口袋塞上十磅重的堅硬又干燥的麥餅。羅斯部族的全麥燕麥餅就是一種硬邦邦的餅干,它不是留里克認知中的優秀食物,確實這個時代,羅斯人能夠制作的最耐儲存的谷物食物。
除此外,留里克還向族人們收購了一批腌肉,甚至是被凍得硬邦邦的魚。
傭兵們每個人都將擁有一個自己的雪橇,其上每個人將得到重達五十磅的麥餅,以及三十磅的腌肉,至于凍魚則是額外食物。其實這些食物所能提供的熱量,的確足夠一個現代士兵,在戰爭狀態支撐他作戰一個月!
留里克就是按照支撐作戰一個月的時限,給傭兵們準備糧食。但他實實在在低估了本時空維京戰士的耐力,乃至他們可以通過打獵獲取食物的事實。
留里克完成了最終的儲備。
每個傭兵的雪橇都堆砌了大量的物資。這里有挖掘用的鐵鏟,伐木、作戰用的手斧,吃飯的匕首和勺子,幾個陶甕,一些木炭塊,一點海鹽,近一百磅的可以直接啃食的高熱量食物,可供搭建個人帳篷的麻布和可以裹住全身的鹿皮毯子。
除此外最重要的就是鋼臂十字弓。這武器他們將隨身攜帶,腰里也會帶著十支箭。然他們的雪橇,都會裝載四十支箭。
以上重重裝備,使得留里克的傭兵們,和別的羅斯戰士完全不同。何況,他們還穿著統一的衣物,在耶夫洛的統領下,此二十人只向留里克負責。
約定的公元830年儒略歷新年第一天終于到了!
遠征北狩的勇士們集結在冰面上,在他們的身后,則是數千名羅斯族人。族人們歡送勇士們步入未知的領域,恭祝老首領取得新的勝利。
大家多少解讀了那份預言,所謂此行正是留里克的第一戰。
被神眷顧的孩子,一定能立下功勛。
“就到此為止吧。”奧托命令自己的老伙計:“我奔向帶領你一并前行的。哈羅左森,我想部族必須要有一個德高望重的男人鎮守著。”
“大首領,請你放心,一切就像之前那樣。”
奧托深深點點頭,然而他并不能完全對這個老家伙放心。奧托當然存在一定的防備心態,畢竟這家伙年輕時可是參與過首領競爭。
奧托最信得過的仍是自己的血親家人,他對陣亡弟弟的感情,而今全然轉移到自己的大侄子身上。
他拍打著阿里克的肩膀:“哈羅左森說的很多。在我們回來之前,就像五月份和六月份那樣,你們兩位戰爭首領必須管理好我們的羅斯部族。你明白嗎?”
阿里克的眼神里多少有著遺憾:“大首領,我多么想跟你一起前往。”
“你的話生分了,叫我爸爸。”
“是!爸爸。我…”
奧托擺擺手:“到此為止吧!這一戰是你弟弟的第一行動。聽著,我們不能違背神的旨意。”
“是!我完全明白了。”阿里克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雖然失去了這次機會,然作戰的機會就在不遠的未來。
深沉的戰士沒有多少言語,拖曳者各自雪橇的羅斯部族勇士,在奧托的帶領下,形成一支可觀的隊伍。
在這里,唯有奧托的雪橇是被部族的年輕戰士拉扯著的。
他坐在雪橇上,身邊坐著的是留里克和露米婭。首領的雪橇被精英戰士們保衛者,能為大首領和未來的首領、未來的大祭司擔任拉雪橇的使役,擔任該工作的年輕戰士覺得此乃極大的榮譽。
而且因為羅斯人年年都要面對冰封海面,和被積雪覆蓋的世界,他們在制作雪橇方面可謂技藝高超。拉雪橇的人們并不會感覺到多么費力,這里當然有雪橇的設計方面有著精妙的元素,也在于奧托挑選的戰士們,他們年輕而強壯,渾身充滿了戰士的暴力與堅韌。
奧托震驚于留里克對于傭兵的訓練,看起來這群家伙已經訓練有素,但因為他們還沒有通過戰斗自我證明,奧托對他們一直有著高度的警惕。直到現在,他勒令耶夫洛帶隊的人員,全體處于隊伍的最前端。
說白了就是萬一和祭司預言中所謂“神秘敵人”接觸,最先投入戰斗的就是這群傭兵。
傭兵嘛!就是花錢買來的戰斗力,如果戰斗注定要死人,最好由傭兵們承擔隊伍的全部傷亡。
奧托就是這么想的的,對此留里克也不反對。
留里克有自己的想法,所謂最好要有戰斗,這樣傭兵就可以排成線列,向敵人射上一兩次重型弩箭達成率先殺傷,達成首殺。
部族的女人們為他們的丈夫、兒子歡呼。
陷入激動中的她們紛紛哭泣,目送著遠征的人們漸行漸遠。
“好了,就剩我們母女了…”尼雅拉著卡洛塔和艾爾拉的手。
“媽媽,留里克和爸爸,會平安吧?”卡洛塔自然而然的問。
“當然!我的女兒,我們回去,等候他們勝利歸來。”
大祭司的預言始終令卡洛塔耿耿于懷。她不喜歡戰爭,卻有渴望暴力復仇。這份念想固然非常矛盾,就好比她希望留里克在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也不希望他受傷。因為,奧斯塔拉人的未來,有仰仗留里克治下的羅斯人庇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