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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2 鹽票

  “你看我手中這張是一千貫鹽票,這就是一千貫錢,和一千枚金幣一千貫錢是一樣的。”張掌柜道:

  “你想想,平時咱們做大宗生意都要拉幾百斤幾千斤的錢幣,太麻煩了。一路上人吃馬嚼還要繳納關卡稅起碼損失幾十貫,萬一在有個閃失,什么都沒了。”

  “有了這票據就不一樣了,往包里一裝貼身藏好就能行走天下,到任何地方都能當錢使。”

  “別的地方的商人也認這張票據嗎?”馬周忍不住打斷道。

  “一開始很多人不認,可棣州鹽商認啊。天下任何一座大城都有棣州鹽商,直接找他們就能換成錢。”張掌柜繼續說道:

  “后來認可鹽票的人就越來越多了,到現在幾乎所有的大商行都認鹽票,就算把不認也可以就近找別的商行換成錢。”

  “你們就不怕有人造假嗎?”馬周疑惑的道。

  “造假?怎么可能,你聽聽。”張掌柜拿出那張鹽票,捏著一角輕輕抖動,只聽‘嘩啦啦’清脆的聲音響起。

  “龍首紙?”馬周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道。

  “呦,兄臺也是懂行的呀,憑聲音就能聽出龍首紙來。”劉掌柜在一旁說道。

  “這…家主愛好收藏龍首紙,我曾經在他那里見過,所以認識。”馬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以掩飾尷尬。

  龍首紙就是岳山名下的造紙作坊造出來的那種最上等的紙張,配方和制作方法非常特殊。

  關鍵是這種紙的質量非常好,遠超當前流傳最廣的硬黃紙,一經問世就成為文人熱捧的物品。

  但這種紙的制作方法繁瑣,產量一直不高,根本不對外出售。一部分岳山留下自用,一部分孝敬李世民和長孫無垢了。

  其他人想要,只能從岳山手里討要,或者等李世民心情好了賞賜下來。

  而越是如此,龍首紙在大家的心目中地位就越高。

  馬周只聽聲音就確定這票據是用龍首紙制作的,讓張劉二人更加肯定他是京中權貴家的管事,態度也就更熱情。

  張掌柜接話道:“既然兄臺認識龍首紙,那就應該知道此物無法仿制。”

  馬周卻道:“龍首紙雖少,可也有不少流傳出去,如果落到不法之徒手里豈不是危險了。”

  張掌柜笑道:“這就是岳候的高明之處了,用來制作鹽票的龍首紙有特殊印記,這是普通龍首紙所不具備的。”

  馬周那種靈光一閃,說道:“水印?”

  這下輪到張劉二人驚訝了,知道龍首紙可以理解,可知道岳山使用的龍首紙有特殊水印就不一般了。

  馬周也知道自己失態了,趕緊解釋道:

  “我在京中曾聽人言,龍首紙分為三種:一種是用來送人的,就是普通白紙。一種是岳候自己使用的,帶有‘岳’字水印。還有一種是貢品帶有‘御’字水印。”

  “我一直以為這是傳說,聽二位如此說才陡然想起以至于有些失態。兩位,我只聽說這種水印天下獨一無二別人無法仿制,卻從未見過。不知道可否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讓我看上一看?”

  張劉二人的疑慮并未因此打消,這位突然出現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搞不好還真是哪家權貴的管家,還必須是頂級權貴才行。

  要不然不會有這一番見識…要知道他們多番打聽才知道龍首紙有帶水印的和不帶水印的兩種,從來都不知道還有帶‘御’字的貢品。

  不管他是從哪聽說的,和皇宮扯上關系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所以兩人的態度已經從熱情變成了恭謹。

  張掌柜猶豫了一下把票據遞給了馬周。

  馬周接過后只是用手在紙面上滑了一下就確定這是龍首紙無疑,光滑如鏡、韌如翠竹、聲如碎玉…這是標準龍首紙的特點。

  他就是龍首紙的愛好者,從岳山那里要到一些,李世民還賜給他一些,幾乎每天都會取出來欣賞一番。所以對這種紙非常熟悉,不會認錯。

  他沒有著急看水印,而是先看向票面。

  一面很簡單的寫著精鹽一千貫;背面則寫著時間:貞觀七年五月二十五日開具,還有一個數字三百一十三;除此之外還有岳山的私印。

  看字跡和印章,是岳山的沒錯。

  怕他看不懂,張掌柜還介紹道:“正面一千貫是這張票據的價值,我們稱之為面額,背面的時間是出具這張票據的時間。那個三百一十三代是標號,表著這張鹽票是第三百一十三張。”

  劉掌柜補充道:“這個出具時間和標號結合在一起其實也是一種辨別真偽的方式。”

  “如果你見到出具時間比這個時間早,但標號卻比三百一十三大的,肯定是假的。反過來出具時間比這個晚,標號卻比三百一十三小,也是假的。”

  張掌柜也補充道:“對,以后每見到一張鹽票你都把它們的出具時間和標號記住,只憑借這兩個數字就能初步斷定鹽票的真假。”

  馬周點點頭道:“原來如此,謝謝兩位的指教。”

  “不敢不敢。”張劉二人連忙回道。

  馬周這才把票據舉起來對著陽光查看了一下,果然發現了熟悉的‘岳’字水印。當下再無懷疑,這就是岳山親手書寫的鹽票。

  這個水印也不知道是怎么印上去的,一點痕跡都沒有,表面完全看不出來,只有對著陽光才能看到。

  能做出這種印記的除了岳山的造紙作坊別無二家,有這么多防偽標識別人確實很難造假,難怪這些人敢拿它當錢用。

  可他心中的疑惑并未全部解開,把鹽票還給張掌柜之后繼續問道:“可為什么二位要溢價收購,好像還提到了皇商行?”

  這次劉掌柜搶先回道:“溢價的原因有兩點,第一點方便,許多經常做大宗生意的商人都愿意溢價收購,免去了攜帶大量金銀的煩惱。”

  “第二點是它確實能優先買到許多貨物。比如棣州鹽場的鹽,用錢買排隊都排到三個月以后去了,有鹽票可以當場提鹽。”

  “還有皇商行,不知道他們為啥也要插一腳,用鹽票也可以不用排隊就能從他們那里提到各種緊缺的貨物。”

  “時間就是金錢啊,提前拿到貨就是白撿錢一樣。尤其是棣州鹽和皇商行的貨,運到別處那就是好幾倍的利潤,大家自然愿意溢價購買鹽票了。”

  張掌柜也插話道:“皇商行何止是插手鹽票買賣啊,現在的鹽票大多都是從他們手里流出來的。幾年前岳候還經常發布任務,商家完成后就能獲得鹽票。”

  “只是這幾年他老人家很少發布任務了,一年也難得有那么一兩單,根本不夠用。”

  “皇商行那是皇后娘娘當家的生意,他們有門路可以從岳候手里獲得鹽票,經常會找借口放出一批。”

  馬周不解的問道:“皇商行不缺錢吧?為什么他們還要往外放鹽票?”

  張掌柜道:“皇商行是不缺錢,可很多事情不是有錢就能做成的。有些棘手的事情皇商行辦不了,或者是代價太大,他們就會借助民間的力量。”

  馬周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他們請民間做事情直接給錢不行嗎?為什么要給鹽票?”

  張掌柜笑道:“連皇商行都覺得棘手的事情別人去做更麻煩,這已經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了。沒有足夠吸引人的手段,民間是不會去接這些任務的,除非他們愿意出天價。”

  “可出天價他們還不如自己去做,就是多費一些周折而已。鹽票就是兩全其美的方法,大家都愿意為鹽票冒險。”

  “而且普通商人嫌棄大宗交易現錢攜帶不方便,皇商行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嗎?”

  “皇商行的生意做的更大,比起我們這些普通商人,他們才是更需要鹽票的,自然樂于實用鹽票。”

  馬周更加疑惑了,道:“等等,你們說皇商行出一千貫錢請人做事沒人愿意去,出一千貫鹽票就愿意了,對吧?”

  “對。”

  “你們私下買賣鹽票需要溢價對吧?”

  “對。”

  “一千貫的鹽票去皇商行或者鹽場提貨,也只能提一千貫錢的貨物,對吧?”

  “對。”

  馬周問道:“為什么?”

  張劉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說道:“方便,節約時間。”

  馬周揉了揉腦門,這些問題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他隱約明白了什么,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什么都沒明白,這種感覺很難受。

  “我在問個問題。既然是皇商行對外發布任務,為什么他們不自己出具票據,而要用岳候的鹽票呢?這不是太麻煩了嗎?”

  劉掌柜笑呵呵的道:“麻煩好呀,要不是不麻煩我們還不敢用呢。這么說吧,民間只認岳候的鹽票,其他的別說皇商行,就算戶部出具的票據都沒用。”

  張掌柜也跟著道:“對,我們相信的是岳候,不相信皇商行,也不信朝堂上的那些權貴。”

  “這…”馬周越來也迷糊了。

  你們相信岳山的票據把它當錢用,卻不相信朝廷?

  如果說棣州的發展他還能試著去理解,那關于鹽票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

  再說張劉二人似乎是認準了他是京城來的大人物,不停打聽他做什么生意的,話里話外還暗示他有沒有門路從皇商行那里弄到鹽票,他們愿意溢價收購。

  馬周自然不會實說,陪著他們一頓忽悠,發現再聊不出什么新意就準備起身離開。

  張劉二人還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就準備起身相送。

  然后就發現隔壁桌的那一群人也同時起身往外走,而剛才和他們聊天的那個人則快走幾步跟在了這群人的后面,顯然是一伙兒的。

  這二人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事情或許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可始終想不到這群人的身份。

  后來聯想到皇帝似乎就在棣州城,莫不是這群人是大人物微服私訪?他們沒敢往皇帝微服私訪上面去想,可即便如此也嚇了一跳。

  連飯都顧不上吃,直接溜掉了。誰知道剛才有沒有說什么得罪人的話,還是早走為妙。

  且說李世民等人在旁邊是聽的一清二楚,他們也同樣很不解是怎么回事兒。但有一點卻很明白,岳山手寫的鹽票能直接當錢使,甚至比錢還好使。

  眾人各自打著小算盤,卻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了繼續逛下去的興趣,直接返回了棣州府衙。

  李世民讓長孫無忌留下,其他人則很識趣的離開。

  “輔機,此事你怎么看?”

  “我相信岳翠嵐,不會做蠢事。”長孫無忌毫不猶豫的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他的果決讓李世民都感到意外,但又覺得理所應當。畢竟雙方還有親戚關系,平時有競爭很正常,但牽扯到這種大是大非上不會含糊的。

  所以李世民對他的回答又很滿意,覺得自己沒看錯他:“我也相信翠嵐不會做蠢事,我就是搞不懂為什么那些商人愿意用他出具的票據,而不愿意用皇商行或者戶部的。”

  如果是李麗質的孩子出生之前,他還會擔心害怕。現在有兩個孩子在,他不怕岳山敢做什么愚蠢的事情。

  長孫無忌遲疑道:“這…”

  “有什么話直接說,我不會怪你的。”李世民道。

  “那臣就妄言了。自古以來民不與官斗,貧不與富爭,因為不管是誰有理,總是強的那一方占便宜,而弱的那一方無可奈何”長孫無忌道:

  “這張票據說穿了就是一張紙,沒有任何實際”的價值,之所以值錢是用岳候的信譽和棣州鹽場作為擔保,百姓相信任何時候拿著票據都能買到足夠的鹽。”

  “皇商行和戶部則不行,萬一他們不認賬怎么辦?這些紙就真成了廢紙。皇商行是皇家的生意,戶部是高高在上的部堂衙門,百姓們敢找他們說理嗎?”

  “除此之外就是岳候自己在民間的聲譽足夠高,尤其是在棣州被視為神靈一般。在商人眼里他就是活著的陶朱公和猗頓,據說不少商人把他視為財神。”

  李世民哭笑不得的道:“他們就沒讀過翠嵐的書嗎?他的書里對商人的評價并不是很高,還主張限制商人權利的。”

  長孫無忌道:“確實如此,可他也主張正視商業和商人的積極作用,在防范的同時也應當給他們一定的生存空間。相對于其他學說來講,他的學問對商人已經非常包容了。”

  李世民搖搖頭道:“他總是能走到所有人的前方,很多看似可有可無的事情到了后面往往發揮出讓人大吃一驚的作用。”

  “三皇書,三皇書,我越來越想知道里面到底寫了什么東西。”

  長孫無忌也向往的道:“臣也想一睹真容。可惜,這是他的機緣他人求之不來啊。”

  李世民搖搖頭道:“算了,不說這個了。你覺得我們能不能效仿鹽票,發行一批別的票據,或者直接用紙錢來代替錢幣,彌補錢幣的不足?”</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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