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沉默了下來,其實看到奏折上的內容之后他們心中的想法和魏征差不多,這就是一群驚弓之鳥保全取暖。
皇帝自己的責任更大一些,玄武門之變后光顧著鞏固京師拉攏重臣,忽略了這些地方官僚。
但大家都不敢直接說出這個推測。
皇帝有錯嗎?并沒有。京畿之地才是權力的中心,剛剛登基的皇帝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這里并沒有錯。李淵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李世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替那些人說話?也不敢。萬一這邊自己剛替那些人說完話,他們就反了呢?或者說如果皇帝確實有除掉這些人的心思呢?
把那些人都殺掉?他們還沒有那么無腦。
魏征用期盼的目光看向這些重臣,可大家都不自然的避開了他的目光。他的心越來越沉,當沉到深淵之底的時候一簇火苗冒出,并熊熊燃燒起來。
滿朝文武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仗義執言,我魏征居然與此種人為伍,實在是悲哀。
正在猶豫的蕭瑀察覺到魏征目光里毫不掩飾的悲涼和鄙夷,頓時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把所有的顧慮都拋在了腦后再出來說道:
“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您繼位至今對河北之官吏漠不關心,使得他們惶惶不可終,終至今之危局,此乃圣人之過也。”
見到終于有人肯站出來為河北官吏說話,魏征心中的火氣得到了遏制,感激的看向蕭瑀。
“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荀子曰: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河北官吏只是私下聯絡過密,但沒有囤積糧草集結兵馬的行為,朝廷不能以此就定他們有謀逆之罪。”
“此時應當派遣重臣前往,向他們宣示圣人的仁慈,并警告他們此非人臣之道。如若他們不知悔改在發兵討伐也不遲。”
“如果他們真有謀逆之心,此舉豈非打草驚蛇。”李世民臉色不豫的道。
為皇帝他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對這個寶座有任何的覬覦。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要扼殺在萌芽狀態。
尤其是他剛剛兵變登基,前不久還經歷了廬江王李瑗謀反的事,正是敏感的時候,疑心難免會比較重。
魏征正想說話卻被房玄齡搶了先:“臣也以為河北官吏并無謀逆之心。我大唐已經剿滅各路反王鼎定天下國祚穩固,且戰亂多年民心思安,不會有人跟著他們謀逆。”
“這一點我們都清楚,河北眾官吏也明白,但凡有一線生機他們都不會走上不歸路。臣竊以為魏左丞之言乃是良策。”
見房玄齡都出面說話了,李世民臉色終于稍稍好看了一些。這才是他真正依為心腹之人,說出來的話含金量就不一樣。
長孫無忌也上前一步道:“突厥虎視眈眈懷有亡我大唐之心,如果發生叛亂,恐為其所趁。”
聽到這話李世民臉色馬上就變了,是啊,怎么把突厥忘了。
“請圣人三思。”這時陳叔達、程咬金等人也一起出面勸說。
李世民終于有了決斷,只聽他說道:“好,就以眾卿所言,遣使前往河北安撫眾臣工。只是,眾卿以為誰去合適?”
眾臣提出了好幾個人選,也都給出了合適的理由。唯獨沒有人提議讓魏征去…安撫李建成的心腹去安撫他的舊部…風險太大了。
萬一魏征也有了反心怎么辦?
主要是中樞重臣要么是李世民的心腹,和魏征不熟悉也沒什么私交,自然不會替他擔保。
要么是和魏征一樣同為太子舊部,這時候避嫌還來不及,怎么敢站出來替他擔保。
甚至就連魏征都沒有推薦自己去,嫌疑太大他不認為李世民會讓他去。
然而接下來李世民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決定,他沒有選擇長孫無忌等人推薦的人,而是對魏征說道:
“此事就勞魏卿家走一趟吧。”
朝堂上發生的事很快就傳遍了京師,稍微有點份的都知道了,岳山自然也不例外。
話說岳山回到四姓坪先去了一趟書院,把甘元峰介紹給了大家,并把他的工作給固定了下來,就是算學組的一員。
至于教哪些班則由教務處來分配,這樣的小事岳山已經很少親自過問。
雖然大家對于甘元峰的出現很是驚訝,但也不是無法接受。讀書人之間一言成仇一言為友,太正常了。
至于甘元峰…都能放下份去撿爛菜葉子吃,這點尷尬算得了什么。
安排好他之后,岳山就趕緊去軍校找到了敬君弘,告訴他皇帝要來。敬君弘那叫一個激動,朝著皇城的方向連連鞠躬謝恩。
之后兩人就商量著重新制定了開學計劃,不但要確保李世民的安全,還要出彩。
就在岳山忙著布置校園的時候,敬君弘再次出現,不停的朝他賀喜。一問才知道,原來李世民正式賜婚了。
聽到這個消息,老實說岳山心中是有那么一絲竊喜的。活了兩輩子,勞資終于有媳婦兒了。
至于這個媳婦才五歲多這個現實…他反正也才十二歲,沒關系可以等。
之后兩人又討論了一下朝堂上發生的大事兒。得知李世民力排眾議接連宣布了幾項重大工程,一下子把國庫的錢花光之后,岳山暗自搖頭。
內庫有多少錢他不知道,但絕對沒有五十萬貫。那幾門生意確實很賺錢,再加上皇家產業也有不少,收入很可觀。
但家大業大開銷就大,是存不上幾個錢的。所以他敢肯定李世民撒謊了。
而且他知道李世民為什么會突然變得如此激進…李世民本就是個激進的人,琉璃的制作起到了催化作用。
不過對于琉璃能否解決國庫虧空問題,岳山毫不懷疑。歷史已經證明了它的撈金能力。
提到河北不穩和朝中諸公的反應,岳山也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魏征說的是對的,河北那些人只要不傻是絕對不會造反的。只要朝廷一紙安撫詔書,這些人馬上就會變成大唐的忠良。
他重點關注的是中樞重臣的反應。
魏征果然不怕死,份這么敏感也敢站出來替河北的官吏說話。難怪后世那么多小說家把他寫成御史大夫,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擔任過這個職務。
御史大夫只是御史臺的長官,在唐朝御史臺只有監察百官的權力沒有參與朝政的資格。
說白了,這就是個位高權輕的職務,朝廷用來安置清流的。真正有才能的不會去這里。
以魏征的能力怎么可能會去當御史大夫。實際上他很快就因功升任秘書監…秘書監是秘書省的長官,從三品,行使宰相的權利。
也就是說,魏征從尚書左丞直接成了宰相。
話題扯遠了,再說蕭瑀。也是個直子的人啊,而且這位前前朝的皇子是真的看破了生死。現在整個天下能讓他掛心的只有一個人,他的親姐姐蕭皇后。
重點要說的就是長孫無忌。
不得不說這個人是真的老巨猾,同樣勸說李世民,他選擇的角度就不一樣。
他話里的意思只有核心的部分人才能聽懂:我們最近在算計突厥,如果發生動亂這件事恐怕就要延后了。
河北那點事確實很敏感,可和突厥的威脅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可以說這句話完全打在了李世民的七寸上。
最關鍵的是,就算河北的人真造反了,追究其責任來也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他只是提醒皇帝要小心突厥人,又沒有說河北的那些臣工不會造反。
以李世民對他的倚重和信任,再加上長孫無垢在,這事兒是絕對追究不到他上的。
果然不愧是貞觀朝最狡猾的狐貍啊,岳山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