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去見太上皇,但不能保證一定能說服他。”岳山知道長孫無垢應該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來找他,所以沒有拒絕。
但這件事情他也沒有一點把握,只能說盡力而為。
“我明白,姐姐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來找你。你盡力而為就行,不要勉強。”長孫無垢欣喜的道。
于是岳山跟隨長孫無垢一起去大興殿。
被親生兒子造反,李淵肯定很憋屈,于是就想到了用這樣的方法惡心李世民。我就是不從大興殿搬出來,看你在哪里辦公。
李世民很惱火,但也不敢強行把李淵攆出去,局勢就這樣僵持了下來。
原本的歷史上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貞觀四年,李世民隨便找了個理由把裴寂趕到了嶺南為官。
李淵知道這是做給他看的,李世民的耐心已經耗盡了,如果自己在不搬出來將會有更多忠于自己的老臣被收拾。于是他不得不讓出了大興殿。
但這四年的時間也確實給李世民的人生留下了洗不去的污點,讓李家成為了天下的笑柄。
李世民肯定請朝中的老臣去勸過,但看情況李淵是鐵了心辦他難看,根本就不理會。
自己能不能說的動他,岳山是不抱一點希望的。
不過長孫無垢都親自來請了,他又不好拒絕,只能過來嘗試一下。
李世民對自己父親的看守非常嚴密,用的全是原秦王府的侍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意外的是居然在大興殿外碰到了封德彝,他還很恭敬的和長孫無垢、岳山打招呼。
“他也是來勸說父親的。”長孫無垢解釋道。
勸說李淵?看著他的背影岳山心中冷笑不已。如果不是穿越者他也會和這個時代的人一樣,認為封德彝是支持李世民的。
回想這個人一生的事跡,岳山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勸說李淵的辦法。
如果說剛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一點頭緒都沒有的話,那現在差不多有了三分把握。
走進大興殿岳山又看到了在門外徘徊的李世民。
見到岳山,李世民臉色一喜,隨即又嘆了口氣道:“翠嵐拜托你了。”
“分內之事,我先進去了。”岳山簡單了見過禮,就來到李淵寢宮門前。
站在門外整理了一下衣著,理了理思緒才推門走了進去。
見岳山進門,李世民夫婦就來到了隔壁房間,在這里能聽到隔壁發生的一切。
剛打開門岳山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臭味兒,差點沒有吐出來。李淵席地而坐身旁擺滿的酒罐子。
他依然一身黑色的龍袍,但皺皺巴巴沒有一點應有的威嚴,頭上的冠也隨意丟在地上。神情悲傷中帶著頹喪,再也沒有了初見時唯我獨尊的霸氣。
聽到推門聲李淵頭都沒抬,醉醺醺的道:“如果是來陪我喝酒的就坐下,如果是來勸我的,就不用浪費口舌了。”
岳山徑直走到他面前行了叩拜之禮,道:“臣岳山拜見圣人。”
“嗯?”李淵一愣猛然抬起頭看向岳山,眼中閃過一絲激動,但隨即被悲傷所取代:“你叫錯了,我已經不是圣人了。”
“一日為大唐之圣人,永遠為大唐之圣人。”岳山鄭重的道。
“一日為大唐之圣人,永遠為大唐之圣人?”李淵把這句話來回念叨了好幾遍,然后悲涼的道:哈哈…好,好,好,算你岳山會說話。”
“你也是來勸我的吧?看在你這句話的份上我給你個機會,有什么話盡管說吧。”
“圣人錯了,秦王和娘娘確實讓我來勸你,但我并不準備這么做。”岳山搖搖頭道:
“于公你是我的君我是你的臣,于私你封我為子爵賞賜我財貨對我有大恩,所以于公于私我都應該來看看你。”
“秦王?你叫他秦王?你可知道這是大逆不道之罪,要誅九族的。”李淵驚訝的道。
在隔壁的李世民夫婦也是驚喜不已,之前李淵把自己重重包裹起來拒絕和任何人交流。今天是首次開口主動和人交流,這是個好的開始啊。
翠嵐就是翠嵐,果然有辦法,兩人同時想到。
至于岳山稱呼李世民為秦王,根本就算不上事兒。別說他們關系匪淺,就算普通人口誤喊了他一聲秦王,最多也就是掌嘴,不會如李淵所說的那樣誅人九族。
隔壁,岳山用愧疚的語氣說道:“這是我欠圣人的,如果秦王真要因此誅我九族,那就隨他去吧。”
“你欠我?”李淵疑惑不已,左想右想都想不到岳山為什么要這么說。最終他能想到的只有那次看相。
想到看相,想到那兩句讖語,他就忍不住冷笑著譏諷道:“你這個神仙子弟的身份怕是假的吧,當初怎么就沒看到會有今日。”
岳山再次搖搖頭,用沉重的語氣說道:“當日在茶樓測字其實我得到了四句讖語,卻只敢告訴你前兩句。”
李淵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雙目死死的盯著他道:“后兩句是什么?”
“九霄龍吟驚天變,風云際會淺水游。”岳山輕聲說道。
“九霄龍吟驚天變,風云際會淺水游…驚天變…潛水游…哈哈…”李淵癲狂的大笑起來,過了許久才惡狠狠的盯著岳山道:“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死。”岳山看著他的眼睛,毫不退縮的道。
聽到這句話李淵猶如被抽去了骨頭,一屁股坐在地上:“原來一切都是天命,天命…呵呵…哈哈…天命啊…”
隔壁的李世民和長孫無垢夫婦那叫一個欣喜,從李淵的話里他們終于聽到了一絲松動。
岳山再次搖頭道:“既是天命,亦是人為。”
“人為?”李淵不解的道:“什么意思?”
“圣人應該比我更清楚。”岳山上前一步,逼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李淵眼珠子一動,顯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驚慌的道。
“不,你知道,只是你不敢承認。”岳山繼續逼迫道:“你不敢承認是你的權力欲望和帝王心術造成了今天的一切。”
“你胡說。”李淵臉色猙獰嘶吼著反擊道,然而他慌亂的樣子卻暴露出底氣的不足。
“太子性情仁厚善納人言,在協助你處理朝政的這幾年有許多英才投入他門下。漸漸的他的勢力越來越龐大,大到了讓你這個圣人都覺得危險。你就想到了用秦王來制衡他。”岳山盯著他說道:
“可秦王常年征戰在外,沒有時間和精力經營自己的勢力。尤其是中樞都是太子的人,秦王根本不是對手。于是你就破天荒的封秦王為天策上將,還許他自置官署…”
李淵慌亂的打斷他道:“不,不是這樣的,你胡說,你污蔑朕。”
岳山質問道:“那你為何又要讓高士廉擔任雍州治中?”
“因為你知道僅憑天策上將和自置官署的特權,秦王依然不足以和太子抗衡。只有占據雍州治中這個位置,他才可以光明正大的安插自己的心腹,把太子的心腹驅趕出京畿之地。”
“只有這樣秦王才能快速成長起來對抗太子。而你就可以坐山觀虎斗,坐穩皇帝的寶座。”
“可是你忘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大唐走到今日之局面皆是你一手造成的。表面上你的兩個兒子是死在秦王手里,其實他們是死在你自己手上。”
隔壁房間,李世民‘噔噔噔’后退兩步,滿臉痛苦。當局者迷也好,太天真也罷,以前他真的從未想過這些,只是覺得父親給的封賞都是自己應得的。
可岳山的這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一般,讓他明白了很多之前覺得不解的地方。
但這番話也和一盆冷水一樣澆在了他的心里,原來之前的父慈子孝都是假的。真是天家無父子啊。
長孫無垢緊緊的抓住他的手,即憤怒又心疼。
見岳山毫不留情的把自己心底的陰暗面擺在明面上,李淵徹底慌了。比這個更讓他慌亂的是,岳山把兩個兒子的死歸罪于他。
他不愿意或者說是不敢面對這個事實,滿臉痛苦的為自己辯解道:“你胡說。我已經和諸位宰輔說好要收回世民手中的權利,讓他去洛陽當太平王爺。如果我要用他制衡建成,為什么又要收回他的權利。”
哪知道這次岳山不但沒有駁斥他的話,反而話鋒一轉順著他的話,用不解的語氣道:
“我也在疑惑這一點。當年你感恩于獨孤皇后的撫養之情,被隋煬帝如此欺辱都忠心不改不肯叛變,直到他身死國滅才舉起大旗,可見你是個重感情的人。”
“對姨娘獨孤皇后和表兄隋煬帝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應該更加疼愛才是,為什么會做出后來那些讓父子離心的事情呢?”
這些話讓李淵猶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的道:“對對對,就是這樣。我是個重感情的人,怎么可能會害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冤枉我了。”
岳山并沒有理他,而是順著自己的思路自顧自的道:“陛下重感情,可為什么后來又行如此下策呢?讓人費解啊。”
“除非…”岳山猛的抬頭,看著李淵一字一句的道:“除非有小人作祟。”
“小…小人作祟?”李淵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身邊有小人。
岳山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對,就是這樣,肯定有小人作祟。”
“圣人你想想,我們大唐內有反王作亂,外有突厥虎視眈眈,需要一個雄才大略、智勇雙全的帝王才行。你肯定想過,戰功赫赫的秦王也許比性情仁厚的太子更加適合掌管這個國家。”
不知不覺中岳山完成了偷梁換柱偷換概念的工作。
然而急于給自己找借口的李淵根本就沒有發現這一點,反而雙眼放光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我數次考慮過要立世民為太子。”
岳山根本就不給李淵思考的理會,馬上就問道:“可為什么你沒有這么做?是不是有誰進了讒言阻攔了你的決定。”
李淵幾乎是下意識的喊道:“封德彝,是封德彝,是封德彝。是他告訴我貿然改立太子會造成國朝不穩。”
說到這里,李淵眼睛一亮,猶如絕望中見到了一線生機,忙不迭的道:“他還告訴我讓建成和世民相互爭斗,我在幕后觀察就能找出更適合當太子的人。”
“咚。”這時岳山清楚的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一聲悶響,不用想就知道李世民怒了。
李淵正陷入甩鍋帶來的喜悅之中,并沒有聽到隔壁的聲響。他繼續說道:“一切都是封德彝造成的,我就是鬼迷心竅聽了他的讒言才會做出有違本心的事情。”
“原來如此,我就說您是九天之龍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果然是有小人作祟。封德彝表面支持秦王,暗地里和太子暗通款曲,卻又在圣人你面前搬弄是非挑撥離間,實在是罪大惡極。”岳山恨恨的道。
“剛才他還威脅我,說我要是不搬離大興殿世民會對我下殺手。”李淵就好像是打報告的小學生一樣,把封德彝給他說的那點話全都丟落了出來。
“怎么可能,這純屬污蔑。您是秦王的父親,他怎么可能會對你…”岳山義憤填膺的道:
“剛才我來的時候秦王還說準備在龍首原新修一座大明宮,你愿意去新宮殿他就來大興殿,您要是不愿意離開大興殿他就去大明宮。”
“封德彝原來是你在作祟,老夫恨不能食汝肉飲汝血。”李淵咬牙切齒的道。
然后他又對岳山說道:“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一錯再錯。你去告訴世民,我去大安宮,現在就去。我不能再做這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能讓人看我李家的笑話。”
聞言岳山心中一喜,沒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順利。他正在思考怎么把話題轉移到讓出大興殿的事情上去,沒想到李淵主動提出來了。
“圣人圣明,臣為圣人賀,為大唐賀。”岳山恭敬的行禮道。
“圣明?圣明?呵呵…我要是圣明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好了你去告訴世民,讓他把大安宮給我騰出來。”李淵忽然如泄氣的皮球道。
“喏,臣告退。”岳山再次行禮,轉身離開了房間。
“啊…”岳山剛剛從外面關上房門,屋內就傳出一聲長嘯。這個聲音充滿了凄涼、痛楚、悔恨…聞之使人心生悲傷。
岳山身形一頓,忍不住嘆了口氣。白發人送黑發人、骨肉相殘,對于一個老人來說世間悲劇莫過于此了吧。
“吱呀。”隔壁房間的門也被打開,李世民和長孫無垢夫婦緩緩走了出來。
李淵愿意騰出大興殿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兩人的臉上卻見不到一點笑容。
尤其是李世民,嘴巴緊閉,雙目赤紅好似要冒出火光一般,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心悸的恐怖氣息。
見到這樣的李世民,岳山也忍不住有些發怵。他很清楚此時的李世民就是一個火藥桶,還是已經被點燃即將爆炸的那種。
之所沒有還沒有爆炸,是獵物還沒有出現在眼前。一旦那個獵物出現,他的怒火會瞬間把對方炸的渣滓都不剩。
而獵物是誰已經毋庸置疑了。
還是長孫無垢,擠出一絲笑容道:“翠嵐謝謝你,又幫了姐姐一個大忙。”
岳山道:“僥幸而已,姐姐快去把大安宮騰出來吧,免得夜長夢多。”
“嗯,我已經安排好了,等會兒就請太上皇移駕。”長孫無垢道。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這時李世民忽然開頭說道。
岳山點點頭又搖搖頭:“有些早就知道了,有些是剛剛才猜到的。”
李世民點點頭沒有在說什么,徑直越過岳山離開了大興殿。長孫無垢趕緊追了上去,臨走的時候只留下一句話:
“翠嵐你先回東宮,一會兒我在找你。”
看了看遠去的李世民,又回頭看了一眼大門緊閉的大興殿,岳山忍不住搖了搖頭。
今天之所以能勸說成功不是他嘴巴多利索,而是抓住了核心,給李淵父子倆找到了怒火的宣泄口。
玄武門之變,李世民心中有怒火也有對父兄的愧疚,他也需要一個借口來說服自己。否則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活在愧疚之中。
原本的歷史上他半夜做噩夢,讓秦瓊和尉遲恭守門才能安睡,實際上就是愧疚導致的。
而現在岳山給了他一個理由:李淵用帝王心術平衡他們父子兄弟之間的關系,封德彝這個大奸臣在其中挑撥離間,才造成了今天這種結局。
李世民當然知道封德彝的作用并沒有那么大,實際上都是李淵做的決定。可那又怎么樣?
封德彝確實背叛了李世民,又確實挑撥了父子關系,他死有余辜。
一個叛徒,遇到了一個想要找一個說服自己理由的君主,他不背鍋誰背鍋?他不死誰死?
而李淵作為玄武門之變的失敗者,他更憋屈,還伴隨著喪子之痛。他剩下的只有滿腔的怨恨和悲傷無處發泄。
岳山又毫不留情的揭破了傷疤,把他當年的帝王心術血淋淋的擺在陽光下,甚至把兩個兒子的死亡責怪在他身上,他慌了。
應該說他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不愿意承認自己的過錯。
這時候岳山順勢拋出了一個‘小人’,給了他一個甩鍋的對象,一個發泄怨恨和悲傷的宣泄口。
他自然會當成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不放。
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李淵,自然不會被岳山牽著鼻子走。但這次變故讓他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留下的只是一副頹廢的軀殼,從而被岳山鉆了空子。
給需要情緒宣泄口的人一個轉移仇恨的目標,這就是岳山在見到封德彝之后想到的辦法。
事實正在這個辦法確實挺有效果的。
至于封德彝…善泳者溺于水,善于玩弄人心的死于人心,也算死得其所。
開元三三二二年十月十日,太上皇移駕大安宮,新皇李世民正式入主大興殿。
開元三三二二年十月十五日,侍中高士廉、中書令房玄齡、御史大夫杜淹聯名上奏,參右仆射封德彝罪狀共計四十條。
其中包括勾結反王、結黨營私、貪污受賄、侵占民財、草菅人命等重罪。上震怒,判斬立決并夷三族。
開元三三二三年元月一日,改元貞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