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學士，驚擾了你授課還望勿怪。”長孫無垢惡狠狠的瞪了岳山一眼，人卻主動上前攬下了所有的過錯。
“見過娘娘，不知道娘娘駕到還望恕罪。”見到長孫無垢，孔穎達面色稍霽，連忙回禮。
“見過娘親。”才五六歲的李承乾也有模有樣的行禮。
“孔學士快快請起，你是飽學之士又是承乾的授業恩師，妾身區區一女子安敢受此禮。”長孫無垢保持低姿態說道。
“不知娘娘此來所為何事？可是要檢查中山王的學業？”孔穎達昂著頭問道。
“孔學士多心了，我一婦人哪懂什么學問。孔學士是飽學之士教的必是高深之說，豈是我能置喙的了的。”長孫無垢回道：
“這是我的義弟龍首山男爵岳山岳翠嵐。今日到府上來探望，得知孔學士在授課特來聆聽學習，如能得到三言兩語點撥便是三生有幸。”
岳山心中那叫一個憋屈，他知道長孫無垢為什么把姿態擺的那么低——就是為了給他擦屁股。
剛才他無意識的一聲輕喝其實很是失禮。這事可大可小，全在孔穎達一念之間。往小了說就是稚子無知，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往大了說就是不尊重長輩不尊重學問，人品有問題。
孔穎達在官場的職位不高，在學術界卻擁有很高的地位，他完全有能力給岳山制造麻煩。
長孫無垢把姿態擺的那么低就是在告訴孔穎達，我替他給你賠罪，你就當沒聽到剛才的聲音行不行。
孔穎達還不是后來的貞觀重臣，只是秦王府文學館的學士之一，王妃都親自賠禮了他自然不敢不給面子。但場面話還是要說兩句的，于是他沉著臉對岳山說道：
“請教就不必了，回去先把什么是禮學會了再學學問。”
見到長孫無垢低眉順眼放低身段的樣子，岳山只覺得胸中有一團火在燒。他氣，他怒，但他更憋屈。
易地而處要是有人在他授課的時候發出這樣的聲音，他一樣會生氣。正因為知道是自己錯了沒有理由發火，才更憋屈。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發火，不是因為孔穎達對自己的輕視，而是不愿意見到長孫無垢為自己受這樣的委屈。
“呵呵…孔學士說的對，聽你剛才詮釋論語，我也覺得沒有請教的必要了。”岳山冷聲道。
“你…”孔穎達正想說什么，卻被長孫無垢強行打斷，只聽她呵斥道：“放肆，怎么和孔學士說話的，平時我教你的禮儀都忘了嗎？”
看著她冷若冰霜的臉色岳山知道她真的生氣了，但這次他不準備退步，行了一禮誠懇的道：“還請姐姐原諒我的任性。”
說完不等長孫無垢說話，就轉身昂頭看著孔穎達說道：“都說孔學士學究天人，我有幾個疑問想向你請教。”
“好呀，我也早想領教一下你這位神仙子弟的高明之處。”孔穎達怒火中燒的道。
長孫無垢看著那個一臉倔強的少年，第一次覺得她對這個弟弟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她心中充滿了擔憂害怕他出丑，但不知道為什么，內心深處隱約又有幾分期盼。看看這個號稱看過‘天地人三書’的義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以孔穎達的學識，應該能探出不少東西吧？
李承乾早就嚇的躲到了母親的身后，自己這位小舅舅居然要和老師比斗？別看他表面戰戰兢兢，心里卻雀躍不已。
不管是哪個年代，學生討厭老師都是不變的真理。別看孔穎達才教了他一天，一點都不妨礙他討厭這個一本正經的老頭。
李麗質就沒有那么多小心思了，白白嫩嫩的小臉上寫滿了興奮，大眼睛都快冒出光來了。就差舉著小手喊‘哥哥加油’了。
“剛才孔學士說‘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這句話的意思是在父親去世三年以后他仍然沒有忘記父親的教誨，就算得上是有孝心的人了。我可有聽錯？”岳山問道。
“沒錯。”孔穎達高傲的道。
“那我想請教孔學士，周幽王的兒子當如何自處？秦二世的兒子當如何自處?漢靈帝的兒子當如何自處？隋煬帝的兒子又當如何自處？”岳山問道。
孔穎達一愣，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年居然真的提出了問題，而且直指剛才他那句話的疏漏之處。
這其實牽扯到一個學術界的爭論，是理大還是孝大。如果父輩教的東西是錯的，子孫還需要遵守嗎？
遵守就失了理，不遵守就是不孝。當然了，這個爭論只是對于初學者來說，對于孔穎達這樣學有所成的人來說早就有了答案。
雖然他很討厭岳山，但一個大儒最基本的操守讓他很認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子曰：擇其善者而從之，不善則而改之。”
“既然如此孔學士就應該給大郎解釋清楚，如果他因此走向歧途該怎么辦？”岳山質問道。
孔穎達嘴唇翕動，好半晌才僵硬的回道：“是老夫錯了。”
這次輪到他憋屈了。
李承乾才五歲能學什么高深的道理？能熟讀并大致知道論語講的是什么就已經殊為不易了。孔穎達就是按照這個思路去教的，自然不會把每句話掰開了在糅合到一起往深了講解。
可這個理由卻不能拿出來當成他‘誤人子弟’的借口，這個啞巴虧只能往肚子里咽。
身為老師的岳山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也沒有抓著這一點不放。稍微沾點便宜就行了，真把對方逼急了自己也落不了好。
而且孔穎達剛才的解釋也一樣充滿了漏洞，但他也一樣沒有抓住不放。胡攪蠻纏扣字眼永遠都是上不了臺面的小聰明，只能在網絡上凸顯一下存在感，在真正的學問人面前顯擺只會被人鄙視。
再說他又不準備靠小聰明擊敗孔穎達，后世那么多大學問家研究總結出來的學問不用非要耍小聰明，那才是真蠢。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解。”岳山拋出了這個后世學術界爭論不休的核心問題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