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人生于天地之間,便有無窮疾苦隨身,正是為了擺脫這些紅塵困苦、生老病死,
所以才有高明之士仰觀天地之道,俯察萬類之盛,逐漸總結、創造出修煉法門。
葉凝至今歷經過四方世界,無論是科技現代,武俠古代,還是仙魔紫微又或者現在的世界…
總體而言,四方世界大都是如此,只是手段不一罷了。人總是想讓自己過得更舒坦一點的,這一點,即使練氣士也不例外!
趙頊心中的那點小心思,他又如何不明白?
除卻先前所言的扶國運、除魔衛道外,大概就是因為自己方才在這龍氣天柱的鎮壓之下,竟還能施展出具備如此威能的手段神通…
從而生了些許求仙法、延壽長生之念罷了!
但,那又如何?
為何世間大能,又或高門大派大都不愿意收皇帝以及皇室子弟為徒,即便是偶爾有人拜入仙門,也大都是已經了斷成塵緣之輩?
所謂帝王者不可修行之語,又或忌諱,其實大謬,只不過是在這漫漫歲月中所漸漸形成的謬言。
先不說他人,上古時代的黃帝便是一個極其有名的例子!
昔年黃帝得廣成子之真傳,非但自身親自修持,就連后宮嬪妃與麾下臣子也一并傳授了。
崆峒駕鶴游,鼎湖乘龍去。
這十字可非是虛言,而是真真切切的歷史,更是世間拔宅飛升的第一例——不但黃帝自己飛升,于天界修成了帝君的道果,
便是麾下臣子、嬪妃也各個位列仙班!
由此便可見其中,并無什么不可修行之忌諱。
只是…
昔日度黃帝的,乃是廣成子這道家天尊一流人物,又有九天玄女這等天界仙神相助,這才一舉得證如此之果過!
而下界仙人,雖名為仙人,但縱然是葉凝這等地仙,亦不過是漫漫大道之路上,一小小求道之士而矣,怎能及上古天尊大能?
上古大能無懼皇朝因果糾纏,甚至能度之一同飛升,可下界修士不要說是度皇帝了,便是自己飛升都艱難無比,又何談去度皇帝?
昔日之漢武帝何其英豪?然而在度他的過程或者說拖累下,當年名昭一時的幾位大能方士,都被通通拖下水,欠下外功,應了劫數!
由此,便足可見皇朝因果糾纏之復雜,眾生信念之污濁,皇帝處于其間,主宰萬靈,非是不能修心,而是修行太難,更不利飛升!
再兼之皇帝乃至大臣,生于此間,平日里勾心斗角,各類欲望甚重,因果糾纏難解,這又豈能符合道人之要求,清凈赤子之道心?
帝王修行,事倍功半都不足以形容,他們想要與常人修得同樣的道過,其難度至少也是在百倍之上!
人間帝王之位雖然珍貴,甚至能驅使道人為其所用,一言之下,可伏尸百萬,聚攏天地之珍寶,看似何其珍貴、何其偉大?何利于修行?
實則,這更是大謬!
皇帝的力量乃至于龍氣并不是來自于他們本身的力量,而是依托國家、政體,匯集黎明百姓之力,所以他們不能任性,身處其位,便必須為百姓負責。
諸子名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便是如此!
然而這一來二去,皇帝與百姓乃至天地的因果,豈非更為深重復雜?哪個修道人求的不是斬因果,脫束縛,逍遙自在,度劫飛仙?
自身又無上古先賢之大神通,誰會吃飽了沒事干跳入臭泥潭,去承受皇帝身上之大因果?
道人又不是皇帝他爹,哪個修道人會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太輕,愿意承擔皇帝甚至在他影響下的,一大家子人修行產生的大因果?
若是再某些前輩般,門下出上幾個不肖愚鈍、心性不良之輩…
呵呵。
那道人還要不要修行,要不要成仙了?與其受他人拖累難以超脫,還不如直接效仿某些前輩,殺徒證道,得個清靜!
皇帝的根骨、資質不見得高于他人,而天底下眾生何其之多?一心向道,無牽無掛甚至根骨資質俱佳者也不是沒有。
兩相交叉對比之下,后輩道人有了前車之鑒,自然不會再入那臭泥潭,去艱難無比的度皇帝修行,而是直接選那些合適者為門徒!
因此,對于神宗趙頊的渴求與他能付出的代價,葉凝完全是嗤之以鼻,若不是自己還有幾個弟子在趙頊手下,未免有失風度。
葉凝壓根就不會理他!
他與趙頊看似平等相待,然而他的力量根植于自身,隨著不斷修行,還會不斷進步,與皇帝手中之權力和身上之龍氣怎會一致?
人間要幾百萬民工才能開鑿出的一方運河,如紫真人那般劍修于縱橫飛天之際,撒下一道劍光,便能輕易做到。
飛天遁地,移山倒海,在常人眼中的種種不可思議舉措,都是他們能力范圍之內的事。
這種力量不靠外物,且生死隨身,隨心而動,掌握著這等實力的修士,怎么可能真與皇帝平等?
不過是給你個面子罷了,你還真開起染房了?
呵呵。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冬季意主藏斂,而藏至極處,陰極生陽,便要生發。
“甲木”在東,為天干之首,普化萬物。驚蟄雷鳴,萬物復蘇,正應此理。
雷聲一響,鋪天蓋地的牛毛細雨隨之而來,潤澤下物,漸漸入地底,喚醒了大地之中因隆冬歲月而深沉、蘊藏的那份生機。
渝州城外,迷蒙煙雨之中。
一尊青衣道影,穿梭于煙波渺茫之中,手中斜斜的撐著一把油紙傘,轉瞬間便從遠處的一抹淡影,化作了渝州城門前的一名道人。
從面相上看,那道人年歲并不大,但其華發早生,已至于今日滿頭霜白,似遍歷風塵,故眸內滄桑而深邃…
漫天細雨,有風隨之而嗚嘯,一把油紙傘其實擋不了多少雨,而它在這道人手中撐著,也不過是個把式而已,任那雨急風嘯,卻并不沾道人之身。
渝州城墻上,躲在一旁避雨的幾名帶甲衛兵猶豫的望了那道人一眼,但思及對方周身上下,竟無一處濕跡之事…
這些兵卒于此守城數年,一點基本的眼力還是鍛煉出來了的,正是因此,幾人最終還是未曾上前詢問,而是任那道人兩步三步地踏入了渝州城。
渝州城本非大城,規格較小,不過因人間江湖之名門——唐門盤踞于此,數十年下來,倒是令這渝州城變得格外的熱鬧繁華。
青石鋪成的地面平平整整,此時在雨水的沖刷之下更顯干凈,自入城的城門向內沿著大道行去,街道兩邊的茶樓、酒館、作坊整潔有序。
雖因雨日,行人稀少,但那雨絲流淌的綠瓦紅墻,飛檐斗拱,以及在雨中因風拂動的商鋪招牌旗幟,粼粼行于雨中的俠客又或馬車…
倒是令這座平凡的小城帶上了一抹別樣的韻味。
道人行于其中,似是早已熟知自己所去之目的地與路線圖,因此一路向前,橫穿大街小巷卻并不停留,也無需辯認。
直至約摸十數個呼吸之后,道人踏入渝州城古玩巷深處,卻是忽然在一間書齋前停了下來。
默默自傘下抬頭,仰望那隔著蒙蒙細雨的青穹,道人正面所對之方向,再行十余步,便是一家名為永安當的當鋪。
那本應是他的目的地,但道人卻停在了身側那間鶴機書齋之前。
一滴春雨自油紙傘之上滑落,于劃過道人面龐之前,卻是恰巧從中映照出了道人的面龐,最終落于青石板上破裂紛飛。
此時一見,那道人不是剛出汴京皇宮的玄都真人葉凝,又是何人?
“新辟書齋鶴機寬,一簾風月盡幽閑。百年易向忙中過,萬事偏於好處慳。好一處清靜之地,鶴機書齋!”
道人忽然一笑,轉身收傘邁入書齋,“漫說折腰營斗米,何如留眼看云山。只消一卷梅花句,留得林逋在世間…”
今日正值天降春雨,其貴如油,路上無其行人,書齋之中自無他客,僅有二人相對而坐,談詩而論道,品茶茗香。
此時言至興起的二人,忽然聽得鋪外有人高聲吟詩,更是直述鶴機二字之義,并以此作詩一首,頓時不由一怔。
那坐于柜臺之內、梨木椅上的清瘦中年人面帶笑容,向著身前一名病弱士子道:“嘗聞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死而無憾,
不曾想今朝沐雨,竟再得一識我之人,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既是得了知己,咳咳咳…”
清瘦中年男子對面者,乃是一名略顯病弱,身著青色對襟長衫,袖口、領口、衫角皆鑲有黑邊,頭上再戴東坡巾的年輕士子。
這名年輕士子面色蒼白,顯然身體頗差,此時在開口調笑對面老友之時,竟是忽犯咳疾,清咳了數聲之后方才續而言道。
“老,老友,你還不出門迎客、上香茗?”
言閉,二人相視一笑,那一身白衣、上繡數萼含雪癯仙,顯然是這鶴機書齋之主的清瘦中年男子豁然起身,迎至門前,含笑道:
“冬景堪題,癯仙獨秀溪;松徑偏宜,黃菊繞東籬。正清樽飲香茗,學取他陶然醉,佳客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