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酒樓。
葉凝與辟塵屹立于樓頂之上,此刻正用那饒有興趣的目光,淡淡的投向下方眾多希冀獲得佛門支持的草莽英豪。
辟塵則略微靠后,他一邊看著不遠處那位已經陷入幻境之中,一臉茫然、來自于凈念禪院的光頭大和尚;一邊不無腹誹之意,他完全不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葉凝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時的董家酒樓,嘈雜之聲漸起,除了氣氛尷尬的頂樓南廳之外,不少包廂內的眾人此刻正議論紛紛。
他們誰也不清楚,自己剛剛的那一番回答,能否在眾人之中出彩,贏得佛門的支持,因此在一邊忐忑的同時,一邊相互議論,希冀能從對方那里獲得一點信心…
此刻除了令師妃暄吃鱉的南廳李閥之外,在之前的時間里,其他幾大門閥和各大勢力,她已一一前往并咨詢了為君之道,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
畢竟李靖和房玄齡有這份底氣敢硬頂佛門,其他的人和勢力為了獲得佛門的支持,可不會做這種敗壞好感的事情,因此無不表現得乖巧懂事,倒是稍稍緩解了師妃暄之前的尷尬。
“當,當,當!”
董家酒樓中心處被空出來的位置上,此時了空單手合十,手上之銅鐘無風自鳴,當當作響。
鐘鳴禪韻,恬靜宜人,就好似一縷清風,吹拂在董家酒樓內的眾人心田,瞬間將他們心中的焦慮以及渴望緩解,他們漸漸放松、平靜下來。
“阿彌陀佛!”
站立在了空身后的,則是做文士打扮的師妃暄,此時她雙手合十,口頌佛號,神態端寧神圣。
迎著樓外天津橋送來的夜風,師妃暄一襲淡青長衫拂揚,說不盡的飄逸俊雅,她背上掛著造型典雅的古劍,平添了她三分英凜之氣,亦似在提醒別人她具有天下無雙的劍術。
從樓內眾人的角度瞧向了空和師妃暄所屹立之處,此時半闋明月剛好嵌在她臉龐所向的夜空中,把她沐浴在溫柔的月色里。
份外強調了她有若鍾天地靈氣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麗輪廓。故即使以董家酒樓內各個梟雄見慣美人尤物,亦不由狂涌起驚艷的感覺。
她身上仿佛是窮盡了天下間所有的顏色描繪一般,極盡繁華美麗,物極必反,這種窮盡世間秀麗的顏色卻營造出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自然清淡的感覺。
這種抽離世間表象的美麗,營造出一種奇異的神圣感,仿佛因她的“降臨”卻把一切轉化作空山靈雨的勝境,如真似幻,動人至極點,讓人不由自主的升起傾慕之心。
這種吸引并非是媚術,而是將美麗演化到了極致的一種感覺,勾動的是人身對于完美本身的追求!
整間酒樓內,所有人都呆呆怔怔地望著師妃暄,縱然是心性不凡如出身于樓觀道的李靖和房玄齡,又或是堅定如秦王李世民,都不由顯出癡迷之色。
對于這些并未經過世間繁華、人世滄桑的年輕人而言,師妃暄的美,足以滿足他們的一切幻想,令他們心迷神醉,并在在他們癡迷如狂的同時,又對之敬若神明!
“離諸名色相,實見如來藏。能轉語成經,本心非傍樣…”
師妃暄檀口微啟,輕輕低吟幾許佛音,旋即微微向前一步,她稍仰著頭,她的美眸清麗如太陽在朝霞里升起,又似能永遠保持某種神秘不可測的平靜。
“當今之九州,隨著魔帝楊廣之死,亂像漸顯,天下大亂只在剎那,思及百余年前文帝一統天下前的動亂,我等雖是出家之人,身無常務,卻也不忍見此慘相發生…
妃暄先前曾親自詢問過諸位豪杰的為政之道,諸位的一切言辭,妃暄身旁的幾位大師也一一傾聽在耳,是故…”
此時此刻,了空默默的在后一言不發,師妃暄則用溫柔的話語娓娓道來,言談舉止中無不充斥著悲天憫人的智慧光輝。
然而就在觀者紛紛點頭,言者正談及關鍵之刻,忽然只聽得外界幾聲喧嘩,令得不少聚精會神關注師妃暄的眾人,不由眉頭一皺。
下一刻,一道在近幾年突然名震天下的熟悉嗓音,自董家酒樓之外響起。
“圣旨到!佛門了空禿驢、師妃暄還不趕快跪下接旨?”
寇仲一把推開駐守在董家酒樓之外的幾個大和尚,他那一貫油腔滑調中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嗓音,此刻正不斷向著樓內的眾人靠近。
這一刻,眾皆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這兩位年輕一輩的頂級高手雖然才初出茅廬不久,但在場的眾多豪雄中,有不少身份不凡之輩卻是知道,他們師承于揚州推山手石龍,而石龍,正是樓觀道一大長老!
也就是說這兩人與如今名氣正盛的樓觀道關系不淺,甚至極有可能是核心人物!
因此寇仲和徐子陵雖然像兩根攪屎棍一般,四處得罪人,但得益于背景和不淺的武功,他們卻仍可活得相當瀟灑。
有著樓觀道這一背景,即便是他們再得罪那些實力,可只要不觸及底線,絕大多數的勢力仍愿意對寇仲和徐子陵容忍三分,向樓觀道表示善意,以爭取樓觀道的支持…
要知道,樓觀道的實力可還在佛門之上,當年的楊廣之所以能從那即將徹底毀國敗家的末世帝王,混成隋世宗,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他得到了樓觀道的助力…
樓觀道青玄真人劍斬奕劍大師傅采林,助其平定高句麗,這才一舉讓他從那泥濘之中脫身,并迅速從高句麗吸血,讓他有了回旋、延長國祚的本錢!
董家酒樓之中,不少和寇仲徐子陵二人有隙的小勢力,一時間忍不住面露古怪之色,似有些摸不著頭腦…
要知道,今時今日能坐在這里的,哪個不是起兵反隋的義軍?就算不是,也是走在造反的路上!江都小朝廷的詔令對他們來說,連個屁都不如!
按照大隋律,他們所有人都是該殺三族九族的不赦之徒!
且先不論這圣旨的真假,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只人人喊打的小強,莫非以為拿了小皇帝的圣旨,就能讓他們有所忌憚乃至于俯首聽令?
怎么可能?!
過去不論怎么看,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小強都絕非愚魯之輩,一向狡詐多變,可今天怎么就突然變蠢了?
還是另有陰謀?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起來。
唯有矗立在董家酒樓之頂,早就等待已久的辟塵聞言,卻是不由精神一振,他小心翼翼的抬頭望了一眼負手而立,一副淡然自若,風流瀟灑的葉凝…
隱隱約約間,他似乎已經猜到了,這應該就是葉凝所準備的應付佛門的手段!
縱觀這位青玄真人過去針對于佛門的手段,便可得出——他是從來不吝惜于借力的!
借帝王之力,更是這位的看家本領,須知,當初正勢值巔峰、力壓道魔兩門、雄霸天下的佛門,可就是被這位用類似的手段,給生生搞殘的!
“君令再此,爾等竟如此之狂悖無禮!好膽!爾等僧侶,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見得師妃暄、了空,乃至于佛門眾僧都作出一副恍若未聞的模樣,早已被道佛不兩立思想洗腦的寇仲頓時冷笑一聲。
“陛下本還準備寬恕你們的罪過,讓你們改過自新呢,可我看你們這群目無君父之輩,早已病入膏肓,改無可改哩,還不如繼續推行世宗皇帝的滅佛之策!
不,還得更厲害才行!得讓你們這些目無君父之輩知曉,我皇絕不遜色于世宗皇帝之決心與毅力!已然擁有敢于與之俱毀,再造乾坤之心!”
此言一出,了空頓時無奈的暗嘆一聲。
此刻,他與辟塵差不多想到了一處,畢竟不論是寇仲還是小皇帝,他們和樓觀道之間的關系都相當親密,這一條如此精準地針對佛門的旨意,說不得就是來自于樓觀道呢?
須知他不同于別人,他的凈念禪院就在洛陽城外,真的逼火了那位小皇帝,小皇帝要與佛門兩敗俱傷的話,那恐怕最先倒霉的,就是凈念禪院了!
隨著了空的低頭,一個個大和尚沉默了片刻,也不由一個接一個的低下了自己那驕傲的頭顱,無力的跪伏在地上,靜靜地迎接著來自于寇仲的圣旨。
師妃暄嬌軀一顫,令人不自覺便從心里生出心疼之感,忍不住想要為她分憂…
只是在這等情況不明的危機之下,即便是佛門大名鼎鼎的凈念禪院之主了空禪師都屈服了,他們又怎么敢出言反對?
心疼也只能是“心疼”罷了!
因此,在沉默了片刻后,師妃暄還是跪了下來,她雖是方外之人,可也在大隋的統御之下,無論如何,此刻的她也需為慈航靜齋的安危著想…
望著跪伏一地、光禿禿的禿頭,一個千嬌百媚的帶發修行者,寇仲用鼻孔輕哼了一聲,倒是做足了姿態。
他環視了一眼樓內的眾人,旋即這才取出一卷明黃圣旨,自中打開。
“門下:
“朕新登帝位,思惠黎元…探微言于六籍之中…佛門因有先過,故為先帝世宗嚴罰,然朕初登大寶,又聞佛門今舉措大改,故愿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