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孫府,辭別葉蓁蓁二人之后,渾身累乏的黛玉便連忙洗了個澡。
披著厚厚的棉袍從浴房出來,忽然看見后廊上掛了幾個嶄新的鳥籠,里面的幾只鳥雀,越看越眼熟。
“姑娘看什么呢?”
雪雁在旁邊,一臉戲謔的笑問。
黛玉便有些不滿的回頭瞅她。
雪雁才笑著解釋:“早上麝月和我一起回去,說是殿下吩咐的,讓我們把姑娘舊日用過的,喜歡的東西全部拿過來。我瞅著它們在瀟湘館也孤單,便給姑娘拿回來掛在這兒了,后來月娥姐姐看見,說是籠子有些舊了,就拿了新的來換了。
對了,姑娘最喜歡的那只綠嘴鸚哥給姑娘掛在屋里呢。”
黛玉聞言這才點頭。
這些日子忙碌,倒是把它們給忘了。
雖然太孫府里鳥獸禽類也多,到底不如自己的這幾只雀兒感覺親近。
又想賈寶玉一個上午都和她們在一起,也不知他何時吩咐的她們,難為他替自己想得周到。
再瞅了兩眼,黛玉抬腳進入寢殿。
寢殿自然比瀟湘館中她住的那屋寬敞些,難得的是,里面的裝扮風格,竟然大致與瀟湘館的一致。
連那架隨著自己嫁過來的古琴,也已經被擺在了暖閣里。
一切竟像是沒變一樣。
但是又確實變了。
自己不再是閨閣少女,而終于成了她的妻子,有了夫妻之名。
莫名的有些臉紅甜蜜呢。
忽聞外頭聲響傳來,還不等問,紫鵑已經進來道:“娘娘,是以前的杜姨奶奶和美卿姐姐,她們過來給您請安來了。”
黛玉頓時覺得不太適應,畢竟十多年來,頭一次遇到真正來給她請安的人。
忙出來外間炕上坐下,端靜以待。
隨著侍女的通傳,果然從正門處款款走進來兩道婀娜的身影。
此二人她自然都認識,以前大觀園都是見過面的,不過時間隔得有點久了。
特別是,那丫頭果然懷著身孕了呢!
黛玉的眼睛,頓時盯在那道微微隆起小腹的倩影身上。
“妾身杜氏,拜見側妃娘娘。”
“奴婢秦氏,拜見側妃娘娘”
黛玉本來還在想,應該怎么樣接受她們的請安,不料等她們盈盈拜下,她便不由自主的下了炕來,上前扶過二人,“兩位姐姐快別多禮…”
黛玉的舉動,令旁邊的奶母和侍女金釧等人都有些“恨其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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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娘娘誒,這個時候正是你樹立威信的時候,你怎么倒扶上了?扶起也就罷了,還自稱妹妹?
她們一個是賤妾,一個甚至只是個丫鬟,你可是堂堂太孫側妃呢!
黛玉倒不知道她們的心里,在開始的一瞬間她是有想過端一下架子的,但是很快就發現她不大做得來那一套,因為她心里就瞧不起這類做派。
此刻既然已經本能的下來了,她也不扭捏了,很自然的拉著杜秋娘和秦氏二人上炕來坐,一邊問她們何時進的府,還有以前怎么不見。
杜秋娘和秦氏二人見黛玉如此待她們,且看她言語間對她們的尊重完全不似作偽,心里十分感動。
難怪以前人人都說林姑娘有別樣的心腸,不與世俗同流,此言果然不假。
也就只有這樣純凈無暇的人,才能得殿下那般厚愛的吧。
“承蒙殿下不嫌棄,讓妾身在那養生堂內幫他照管那些孩子,雖然只是一件小事,到底每日里也有許多雜務處置,所以沒能經常回去給娘娘請安,還請娘娘勿怪才是。”
杜秋娘笑著回應了黛玉的問話。
黛玉便有些臉紅,不知道杜秋娘是不是故意的。以前她又不是她們什么人,她們回去自是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與她何干?
不過她也趁著機會將杜秋娘的儀容儀態重新打量一番,深覺此女雖然出身不好,但是模樣卻是沒得挑剔。
清麗苗條,眼里有著雅量。
而且看起來年紀也比她大不了兩歲。
難道那些樓子里的花魁都有這等容貌?若是這樣,倒也難怪那些臭男人都喜歡留念煙花之地了!
應付完杜秋娘,黛玉總算將目光落回秦氏的身上。
關于秦氏的婀娜嫵媚,她甚至都不用多瞧便能確定。
香菱丫頭這個鄉下來的姐姐,真是奇怪的很呢!
當初那些人都說,她和已故去的小蓉大奶奶模樣十分相似,只是年輕些。
這個勉強還能讓人接受,畢竟大家都知道,香菱本身生的就和小蓉大奶奶有七分相類。
她這個姐姐比她更甚,倒也勉強說得通。
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才一年的時間,這個美卿丫頭,就完全褪去了鄉下女子的靦腆和稚嫩,外貌神態,一言一行,竟是格外的風流!
這哪是一個鄉下女子能夠暗含的氣質?
她雖然沒有見過那小蓉大奶奶多少面,但是據她看來,若是那人還活著,當真就是一模一樣的吧?
秦氏見黛玉蹙著眉頭打量她,竟漸漸走神,不由笑道:“娘娘何故這般瞧著奴婢,可是奴婢有什么地方不妥么?”
“哦,沒什么,你這兒幾個月了?”
黛玉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然后自己又覺得不好意思,畢竟懷孕這等事,對她來說,還有些具有挑戰性。
“回娘娘的話,有五個多月了哦。”
秦氏同樣笑著,并沒有遮掩之意。
黛玉便不知該怎么接話。想了想,問道:“你們見過王妃娘娘了沒有?”
“已經見過了。因為過來的時候聽說娘娘還在沐浴,我等不敢打擾,便先去拜見了薛王妃,還請娘娘勿怪才是…”
黛玉心想,她與寶釵同為側妃,她們大概是擔心,她因為她們最后一個來拜見她而不滿,所以才特意這般解釋的吧。
果然她們兩個也不例外。在這些人眼里,我林黛玉的小氣之名是揮之不去了,哼。
無意與她們計較,只想著再隨意說兩句,就打發她們走開,然后自己好美美的睡一覺。
就聽見外面一潑人靠近,還有說話的嘈雜聲。
奶母王嬤嬤出去,很快就回來回稟:“是太后娘娘派來的人,專門給娘娘們開臉來的。”
開臉,就是新婦過門之后,用細繩等工具將臉上的茸毛絞去,一則使得臉蛋變得光滑、美觀,二來也是意指不再是“毛丫頭”之意。
黛玉自然是知道這個的,只是乍然聞之,還是忍不住膽戰心驚。
聽說有的人開臉的時候可疼了,她是最怕疼的了。
秦氏二人看出黛玉的擔心,皆寬慰道:“娘娘莫怕,太后派人的人,必定手法高明,不會弄疼娘娘的,而且娘娘面頰本來就細嫩光滑,更是不會有多疼的。”
黛玉便向秦、杜二人臉上細看去,果然見她們的面頰光滑潔凈,不見一絲一縷的毛發,便知道她二人都是開臉了的。
心里奇怪,杜秋娘且罷,是賈寶玉身邊第一個姨娘,以前老太太讓人給她開了不奇怪。
秦氏只是個丫頭呀,懷孕之后就躲在養生堂沒出來過,她什么時候開的臉?
到底見到那些人都拿著工具進來了,也沒有心思再想別的。
賈寶玉從書房出來,正好就看見茗煙往外跑,于是叫住他。
“早上讓你去請的戲班子,請到了沒有?”
“回爺的話,自然是請到了,整個京城哪家班子敢不給太孫府的面子?爺放心,請的是京城有名的老戲班子,這會兒人已經到府里了,保證下午的時候大家伙都有大戲看。”
為了他大婚的事,身邊這些人都挺辛苦的。如今他大婚結束,也該辦場酒、戲犒勞一下。
特別是他的五百親衛,外加五百府兵,這些人為了忠于值守,昨日或許連他的一杯喜酒都沒有喝到。今兒正好讓他們輪班樂呵一下,順道加強一下對他們的思想政治建設…
忠順王之事后,讓他越發重視身邊親衛的忠誠度。
回到內院,看見晴雯幾個說說笑笑的走來。她們已經不像是在賈府那樣,穿著各異,而是按照宮里的制式,著淺藍色的宮女裝。
宮女賈寶玉見得多了,但是乍然看見自己屋里這幾個丫鬟也這樣統一裝扮,卻覺得格外的養眼。
幾人見了他都迎上來見禮,賈寶玉便問她們在議論什么。
晴雯道:“太后派人要給王妃娘娘們開臉呢,這會兒已經進屋了。”
賈寶玉聽了便不言語。
他并不否認,時人所謂的開臉,有一定程度的美容效果,特別是對于那些姿色平庸,或者臉上多毛的女子來說。
黛玉三人,顯然并不在此列。
反而,對貌美嬌嫩的女子來說,將臉上的汗毛以物理方法強行拔去,多會損傷毛囊,甚至破壞肌膚。
是以他對此持反對意見。
想到黛玉還在發育的年紀,賈寶玉腳下不停,立馬便朝著瀟湘閣那邊行去。
晴雯幾個見賈寶玉面容有異,對視一眼,都悄然跟上。
瀟湘閣內,幾個老宮女已經將工具全部準備妥當,見黛玉面有戚戚之色,便笑道:“娘娘莫怕,女子嫁人之后都要開臉的,老奴等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等事,不會有多疼的。”
不會有多疼,意思是還是會疼!
不過她也沒法拒絕,所以只能慢慢坐過去。
那老宮女一邊準備動手,一邊打量黛玉的容顏,便是她老邁至此,此時也不覺生出幾分嫉妒之心。
嘴里卻只笑道:“瞧瞧娘娘生的這樣美,這細皮嫩肉的,一旦開了臉,必定更加光滑纖嫩,說不定一把都能掐出水來,太孫殿下啊,保準以后更加寵愛娘娘了。”
黛玉原本就不喜歡和老婦說話,因為容貌不好看的人看多了會令她覺得不舒服。
聽此人啰嗦,自是不理。
“殿下來了!”
正覺得黛玉的臉蛋太過于細嫩,還沒找到地方下手的老宮女忙住了手,回頭來請安。
進門的賈寶玉也不甚理會她,看了一眼那桌子上擺放的一系列整齊的輔助工具,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有些不自在的黛玉,笑道:“怎么和上刑場一樣?”
黛玉還以為賈寶玉專程過來打趣她,別過頭去。
賈寶玉這才回頭與那些壽安宮的宮女道:“你等回去吧,給王妃開臉的事,本王另有安排。”
老宮女還以為賈寶玉是不相信她們的技藝,忙笑道:“殿下放心,老身在太后身邊服侍了多年,這些年給皇室命婦們開臉也多了,很有經驗的,保準將側妃娘娘的小臉絞的干干凈凈,一點不落。”
賈寶玉卻只揮揮手,牽起黛玉的手來,往一邊炕上坐著說話去了。
老宮女倒也不笨,見狀知道賈寶玉這是不容置疑的意思,想了想,給隨從幾人使了個眼色,悄然收拾了東西,告退出去。
正商議著回去該怎么回復太后,發現另外兩撥人馬也各自從兩個王妃娘娘的屋里出來,結果同樣是沒有完成任務。
太孫殿下派了人去,叫停了。
心里有了計較,便不敢多留,一道回熙園復命去了。
瀟湘閣內,黛玉見賈寶玉將那些人攆走,心里奇怪,便問他究竟另有什么安排。
賈寶玉望著她,不顧旁邊就有數個丫頭直愣愣的看著,忽然抱著她的小腦袋就親了一口。
黛玉頓時羞臊的錘了他幾下,掙脫開去,別過頭做含羞狀。
侍女們倒也識趣,見狀馬上退出簾外。
聽見旁邊人得意的笑聲,黛玉終于還是回過頭來,心知無法與他計較,只能瞪他一眼,追問:“說,你到底什么安排?”
賈寶玉笑道:“能有什么安排,不過是托詞罷了。
我林妹妹的小臉那么美,怎么能容許那些不相干的人來作禍?要開,也只能由我親自來!”
黛玉啐了他一口,然后又忍不住伸著脖子問道:“你的意思是,暫時不用絞面了?”
賈寶玉見她模樣實在可愛,摸著她的光滑細嫩的小臉,笑道:“不是暫時,以后都不用了。”
黛玉眼睛亮起來,但是又擔心:“可是,大家不是說新婦進門都要絞面的嗎?”
賈寶玉低頭反問:“大家還說新娘子新婚之夜都要見落紅呢,怎么你也沒有?”
黛玉羞急,立馬懟道:“那不是因為你說,你說…又不是我沒有,我…”
見黛玉都要急哭的樣子,賈寶玉才知道這話有令人誤會的地方。人家黛玉自是黃花大姑娘,是他自己沒有采摘,又不是人家沒有初紅!
忙解釋安慰起來。
黛玉被賈寶玉捧著臉,臉紅心跳,又覺得這樣親昵的感覺不錯,因此忍著,一邊聽賈寶玉細說開臉的壞處來。
黛玉深以為然。
就是嘛,臉上的細毛毛就那樣生扯,多疼啊,萬一要是把我林黛玉的小臉扯壞了怎么辦?
哼,要是開臉真有那么好,怎么男人新婚之后不給他們開開臉呢?
這些想法是她本來就有的,只是沒有人做主撐腰不敢反對罷了。
果然,只有他對她們才是真心的好。其他的人,都是只圖男子享樂,一點也不顧女子的健康和死活。要么就是仗著這些規矩來欺負人!
心里欣慰的很,但是又害怕那些人回去之后亂說,使得她得罪太后,忙向賈寶玉討要周全之法。
“無妨,太后是不會在這等小事上為難我們的。你放心,等回頭太后問起,我在她老人家面前撒個嬌也就過去了。”
黛玉便瞅著他,對他的說法不甚滿意。
太后是不會用這等小事與你計較,但是她老人家會拾掇我們呀?
還撒嬌呢,這么大個人也不嫌害臊!
因此拉著賈寶玉,讓他再想更妥當的法子,還威脅說要不然,她寧愿選擇開臉。
相比較疼一下,她更不想被太后針對,說她恃寵而驕,蠱惑太孫違背法禮。
賈寶玉想了想,將外頭的丫頭叫了一個進來,吩咐道:“去把余公公叫來。”
丫鬟就去了。
賈寶玉則笑看著黛玉,笑道:“我先讓余江代我去壽安宮給太后細呈情理,等下次見到太后的時候,再當面與她說清楚,說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與林王妃沒有半點關系,這樣可使得了?”
黛玉點點頭,一派這還差不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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