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秋婆子和劉婆子帶來了。”
賈政走后,周瑞家的來回道。
賈母看了賈寶玉一眼,賈寶玉道:“先關起來吧。”
說完,賈寶玉繼續道:“老祖宗,今兒時辰已晚,前頭正堂里還有客人,不如叫璉二哥明兒之后再來議和離之事,免得再驚擾。”
賈母點頭,知道賈寶玉是想要給王熙鳳一日的收拾時間,因此吩咐鴛鴦:“你去二門上叫個婆子,讓璉兒明兒晌午之后再來。”
“是…”
鴛鴦一走,廳里就只剩賈寶玉、王熙鳳主仆二人。
賈母看著神情木然的王熙鳳,不免傷感道:“鳳丫頭,你也別怪老祖宗狠心,依著老祖宗的心思,是想要等你親自為我送終的,可是,你與璉兒鬧成了這般模樣,老祖宗實在也沒有辦法,只能放你離去了…”
見賈母如此,王熙鳳心頭多少慰藉一些,只是一向嘴快的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掉下淚來。
賈寶玉則笑道:“老祖宗這話說的沒譜了,休說老祖宗還年輕著呢,就算鳳姐姐運氣好,能夠熬到那一日,她不也還是孫兒的嫡親表姐,也是您的晚輩,難道到時候她敢不來給老祖宗磕頭?
就算她不來,孫兒也要派人把她綁來,她這輩子啊,活該活在老祖宗的陰影之下呢!”
一如往昔的語調,頓時壞了賈母的情緒,讓她沒忍住笑了起來。
連王熙鳳都沒好氣的看了賈寶玉一眼,然后終于轉圜了些情緒,上前來給賈母磕了一個頭,道:“孫媳婦不孝,枉費了老太太這些年來的疼愛。這可能也是孫媳婦最后一次以這樣的身份給您磕頭了,待我走了之后,老太太莫要記掛,好好將養身子才是…”
一向嬉笑怒罵的王熙鳳突然煽情起來,令賈母根本招架不住,扶著她兩個人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見他們如此,便是賈寶玉心頭也禁不住一嘆。
若非必要,其實他也不愿意拆散這一對老少CP。只是世間多少事,總得有個結果不是。
賈政王夫人養育他多年,臨走之前,他總得替他們將家里尷尬的局面徹底解除。
所以,若是王熙鳳和賈璉不分開,他就不方便處置賈璉。
賈璉存在一日,賈政夫婦二人住在榮禧堂,就永遠不會那么的名正言順。
因此上前扶過王熙鳳,又對賈母道:“老祖宗若是還有精神,就先去陪陪外客吧,我送鳳姐姐回去。
對了,老祖宗還得派人再將太太叫過來一下,孫兒今晚還有兩件喜事要宣布…”
賈母本來正有出去陪客的打算,聽得賈寶玉的話,不由好奇:“喜事,兩件?”
賈母心想,若是喜事,大概就是賈寶玉和寶釵的事,這件事王夫人一個多月之前就告訴她了。
另一件是啥?
“老祖宗放心,反正是大喜事,一會兒老祖宗就知道了。”
賈寶玉特意賣了個關子,然后與王熙鳳主仆二人出屋來。
看見陸詩雨還安安靜靜的侍立在外頭,賈寶玉也像是不知道憐香惜玉似的,對她吩咐道:“你出去一趟,讓姜寸派人,將東跨院看起來,除了賈璉之外,所有人不許出入東跨院半步。”
陸詩雨抱拳一禮,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這般令行禁止的態度,令旁邊的王熙鳳看了不由撇嘴道:“也不知道你從哪找了個這么聽話的丫頭,還道你是個憐香惜玉的,竟讓人家姑娘家做起了男人的差事!”
賈寶玉搖搖頭并不與其多言,笑著讓走。
“走這邊吧。”
王熙鳳看了一眼往后花廳的道路,然后就徑直往那邊去了。她是很好面子的人,這個時候不愿意見到前頭那些人。
而且,她還有話要質問賈寶玉。
所以剛剛走上后院,一見周圍沒別人了,她便住下腳步,化身林黛玉,頓時哭啼啼的道:“你是不是嫌我礙著你了?你個沒良心的,要不是為了你,人家能夠與璉二鬧的那么僵么?你倒好,玩了兩次新鮮感一沒了就要把我一腳踢開…”
女人多少都有些記吃不記打的屬性,現在的王熙鳳早就忘了她之前的絕望,她只覺得,以賈寶玉的權威,要懾服賈璉那是輕而易舉,而他卻沒有全力幫她,還是把她趕出賈家了!
由此,她自然有理由懷疑賈寶玉是不是就像一般男人那樣,吃到嘴的東西,就不在意了,反而怕她壞他名聲。
“奶奶…”平兒扶著她,似乎想勸她莫急躁。
王熙鳳不理,繼續哭啼啼的道:“不就是對男人服軟么,誰不會啊?但我不是想著你是個霸道的人,所以不但我自己,就連平兒從那之后都再沒有讓賈璉沾過一星半點,我們兩個這般掏心掏肺的巴望著你,你就這么對我們?
我父母早就沒了,哥哥也是個沒情意的人,你叫我現在出去投靠誰去?沒良心的,你要是嫌我們,一早就說了,我也好給自己留條后路,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嗚唔!”
賈寶玉原本還眉頭微挑,覺得王熙鳳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識抬舉,然后聽她后面的話,替她想一想,也著實覺得她也不容易。
說一千道一萬,雖然王熙鳳性格本來強勢,但是讓她敢這么一點也不甩賈璉,其實主要還是因為他的存在。
王熙鳳或許覺得,有他和賈母等人護著,賈璉就拿她一點辦法沒有。
如今真走到這一步,她才想起自己早就連娘家都沒有了。
賈寶玉既然讓王熙鳳與賈璉和離,便是已經籌劃好將來怎么安置她了。
他原本確實想著先讓王熙鳳回她哥哥家暫住一陣兒,因為在他的印象中,王仁雖是個混賬,但是他們兄妹二人的關系尚可,卻不知道王熙鳳與王仁的關系如何變差了。
不過不管如何,若是這樣的話,就不好再送她去王仁那里。
他的女人,自然不能去受一些無枉小人之氣。
“你說話啊!”
王熙鳳可不知道賈寶玉在想什么,見他悶著頭不說話,竟跑過來踢他一腳。
她是索性放開了,反正要是賈寶玉不管她,她將來的日子定然昏暗,難道還不許她最后囂張一回?
賈寶玉心頭有點不爽了。
臭女人敢對他動腳?
但是看她一臉無所畏懼,踢完人之后就仰著脖子盯著他,一副任憑處置,絕不皺一下眉頭的樣子,賈寶玉又釋然一些。
罷了,臭女人就是臭女人,真要讓她像寶釵那樣知書達禮,溫良恭順,那也就不是王熙鳳了。
而且,他也沒想過給她像寶黛二人那樣的尊寵,又如何以自己的要求來要求她?
于是扯住她的胳膊拉過來,彎腰在其豐臀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就勢將其像扛麻袋一樣就扛起來。
這一下換成王熙鳳吃驚了,她八爪魚一樣腳踢,一邊罵道:“你做什么,你瘋啦?萬一要是被人看見,你還要不要你的名聲了?我現在可是不怕的了…”
賈寶玉再狠狠的叩了其一巴掌,待其老實下來后才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真要有人看見,把她滅口了便是。”
“噗通”
賈寶玉話音剛落下,冷不防迎面就出現一個丫鬟的身影,對方滿面震驚、彷徨,一下子跪在地上,很明顯覺得自己已經來日無多。
賈寶玉照常上了臺階,看了她一眼,道:“本王方才的話是認真的。”
說完一點也不理會一下子就被嚇哭的丫鬟,仍舊扛著麻袋走了。
原地,小丫鬟感覺世界都在打轉轉,只恨自己為什么不換條路走,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命給葬送了。因此哭的那叫一個嘩啦啦啊。
平兒走在后頭,見其如此,才上前將其拉起來。
“平兒,姐姐…”
小丫鬟仍舊抹著眼淚,傷心欲絕。
平兒替她擦了擦,“好了,王爺是逗你玩的呢,瞧瞧你,都哭的什么樣了。”
“啊?”
小丫頭不明白,王爺那樣的人物不都是一言九鼎的嗎,況且,她還看見了不該看的,怎么就是逗她的呢?王爺親口說了,他認真的啊?
平兒嘆了嘆,以賈寶玉現在的地位,別說王熙鳳馬上就要和賈璉和離了,便是沒有,其他人又能拿他如何呢?還不是只能知道裝作不知道。
再說賈寶玉又非窮兇極惡之人,如何會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就傷人性命的呢?
熟悉他的人誰不知道了,他對丫鬟們最是親善了。
心中既感慨賈寶玉童心未泯,都是王爺了還嚇唬小丫鬟,又不想這丫鬟真的不懂事而壞了賈寶玉的名聲,因此低聲與她囑咐道:“王爺是個和善的人,只要你別把剛才的事情說出去,王爺便不會怎么著你的,你記住了么?”
小丫鬟如同絕境逢生,連忙點頭:“平兒姐姐你放心,我定然一個字都不會亂說的,我要是亂說,就讓我舌頭長釘,日后不得好死!”
小丫鬟作為賈母屋里的丫鬟,也是看過戲的,這發起誓來還真像那么一回事。
平兒點點頭,“記住你說的話,去吧。”
小丫鬟又瞅了平兒兩眼,確定平兒應該沒騙她,才略微放心的去了。
平兒則原地站了一會才看向賈寶玉和王熙鳳離去的方向,心里暗道,也不知道他會如何安置我和我們奶奶…不,是如何安置奶奶,奶奶去哪,我自然也是去哪的。
平兒堅定了一下自己的內心,這才抬腳往前走。
王熙鳳院子離榮慶堂并不遠,沒幾步就到了。
或許是因為之前林之孝家的帶人來過的原因,王熙鳳院里的人還有些張惶。
王熙鳳問了幾句,聽說林之孝家的才剛開始動手就被鴛鴦給叫走了,王熙鳳才松了口氣。
讓丫鬟婆子們盡散,然后她就拉著賈寶玉進屋,剛坐下便道:“我沒有下毒害那娼婦,是他們王八一條藤,合謀害我,你幫我把這件事查清,還我清白!”
路上的時候,賈寶玉幾招“擒拿手”,就抓散了王熙鳳怨氣,所以這個時候她看起來正常了一些,開始想要給自己平反。
賈寶玉瞅著她,笑道:“如此說來,大老爺私庫那件事是真的了?”
王熙鳳神色一窒,隨即又滿不在乎的道:“是又如何,就許你在外頭發大財,難道還不許我好運,發筆小財?”
“小財?多少?”
王熙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怎么,連這筆銀子你也要跟我分?告訴你,總共也沒多少,就兩萬,還被我使了。”
賈寶玉搖頭一笑,這市儈的模樣,真是不知道跟誰學的。
王熙鳳他是知道的,就在賈母和姐妹們身上偶爾還肯花一點銀子討好,在其他人面前,可是向來只進不出,鐵公雞一個。
兩個月時間花了兩萬?怕不是學賈璉去嫖了…
“當真兩萬?你可想清楚,我明兒開始就要查這兩件事,你要是瞞我,到時候出了差錯,我可幫不了你。”
雖然只是個過場,賈寶玉還是要查一下,給賈母等人一個比較合理的交代。
王熙鳳猶豫了一下,到底老實道:“兩個包裹,現銀子、金票銀票一共兩三萬,其他還有些金銀器皿,總共折算起來,也不到五萬的樣子,只這么多。”
賈寶玉點頭,以賈赦的敗家能力,只剩這么點棺材本倒也合理。
“現成的金子銀子你便留下吧,其他的東西在你手里也不好出手,索性還給賈璉,也算是平息一下他對你的怨氣,畢竟你們也是夫妻一場。”
賈寶玉從來不會裝什么圣人、好人,在他看來,賈赦的棺材本,王熙鳳確實有資格分一半,所以她拿走那些“現金”也是合理的。
見王熙鳳一臉不情愿,賈寶玉拍拍她的臉蛋,笑道:“放心,以后我不會短了你的銀子使的,你這么貪財做什么?”
從來沒有人敢對她做這般輕浮的動作,令王熙鳳一下子臉紅起來。
而且,從賈寶玉的話中,她總算聽出來了,賈寶玉沒有不管她的意思。
心里答應了,口中還嘴硬道:“這個誰知道呢,出了今兒的事,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什么親,最終還是銀子最親,它們可不會對我落井下石。”
想到王夫人,王熙鳳心頭還是不服氣的很。
賈寶玉聽了也只是笑笑,然后道:“你院里的人,只要你想要的,都可以帶走,東西也是一樣,你先收拾一下,明日之前,我一定給你找好落腳之地。”
王熙鳳陰測測的道:“那就多謝王爺厚愛了。”
賈寶玉并不在意她的態度,剛離婚的女人,本來就神經病。
“還有,再晚些時候家里的姐妹們應該會來瞧你,你可不許亂耍脾氣。”
“呵呵呵…”
王熙鳳笑了,道:“知道那些都是你的心肝寶貝,我這破落戶如何敢怠慢她們?就算我再落魄傷心,她們來了,也必須得好茶好水的招待著,你放心了吧?”
賈寶玉點點頭,起身便要出去。
王熙鳳忽然又拉住他,沉默了一下,以低沉的聲音道:“巧姐我是看在你的行下才留下來的,她要是在府里受了半點委屈,我可都要找你。你必須把她照顧好了,要是照顧不好,就派人把她送還給我!”
說到真正關心的事,王熙鳳總算正常起來,似乎怕賈寶玉不盡心,她仰頭道:“你要是做得到,不但你上次對我做的事情一筆勾銷,我還…”
王熙鳳是個心里轉得快,風月事上面皮卻薄的人,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臉都憋紅了。
賈寶玉卻是一點就通。
猶記得離府之前的那夜,就是在這院里的另一個房間,就差不多是這樣的姿勢,王熙鳳第一次用別樣的方式服侍他。他還動了粗。
“你還怎么樣?”
賈寶玉裝作不懂的問了一句。
王熙鳳白了他一眼,道:“什么也不怎么樣,你要是做不到,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賈寶玉撇撇嘴,“等你想好了怎么說再來與我談條件。”
說完,一揮衣袖絕塵而去。
“呸,色坯子!”
王熙鳳差點被絆倒在地,忍不住紅著臉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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