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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章 皇太孫

  當賈寶玉和葉瓊等人來到熙園的時候,看見便是這么一副畫面。

  寬敞蕭索的廣場上,百余位大臣排了有橫豎十來丈寬的陣型,砰砰啪啪,無數杖責落在屁墩肉上的聲音,伴隨著一些人的哀嚎聲,端的是凄慘非常。

  賈寶玉、葉瓊、宗轍三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的上前,拜道:

  “孫兒景桓拜見太上皇。”

  “老臣葉瓊參見太上皇。”

  “微臣宗轍參見太上皇。”

  太上皇擺手讓起。對賈寶玉和葉瓊來說倒是沒什么,但是對宗轍來說,他此時就有些激動了。

  自他上一次見到太上皇,已經不知道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親眼看見太上皇龍體尚好,自然比從別人口中聽來得真實多了。

  他忍不住多瞧了太上皇幾眼,企圖從太上皇的面容中,瞧出太上皇還能龍御天下的時間,以謀后話…

  挨過板子的大臣們紛紛被禁軍軍士架了回來。

  他們有悶聲寡言的,有痛哭哀嚎的,甚至還有抽搐昏迷的,雖然整體看起來一片慘淡,但是值得慶幸的是,好像沒有被打死的。

  太上皇自龍椅(龍椅牌輪椅,沒見過吧)上微微坐起身,便有太監尖嗓子道:“靜!”

  于是場面便安靜下來。

  太上皇道:“爾等今日不顧君臣之禮,執意見朕,除了要求朕冊立新君,可還有其他述求?”

  太上皇的聲音雖然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是剛剛捱了幾十板子的眾位大臣,自然知道太上皇對他們很是不滿。

  而且太上皇這話雖輕,但是里頭的意思卻不輕。

  太上皇親口說出“不顧君臣之禮”、“要求”這些字眼,已經是對他們極其嚴厲的鞭笞了,就差說他們是亂臣賊子了。

  況且,太上皇剛剛才表達了,他便是這大玄之君,這個時候,誰還敢再說冊立新君?

  這不是要和太上皇硬剛嗎?

  別的朝代或許有這樣的臣子,但是太上皇的治下,已經幾十年沒有過了。

  于是王維仁急忙跪回大部隊里面,叩請道:

  “太上皇明鑒,臣等絕無要求、脅迫太上皇之意,只是太上皇龍體還未完全康復,尚且需要靜養。

  這個時候朝廷必須有人坐鎮中樞,統御百官,以助朝廷度過難關。

  此人,最好是我大玄儲君。

  所以,為朝廷及天下計,臣等懇請太上皇,早日冊立儲君,以完善國本!”

  王維仁說完一叩首,表現的十分誠懇,言辭也極是合情合理。

  有您坐鎮,大玄沒有皇帝便罷了,但也總得有儲君吧?

  儲君也是國本,不可不立。

  王維仁身后,尚且還有力氣說話的人,紛紛叩首:“懇請太上皇早日冊立儲君,以完善國本…”

  太上皇似乎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只是又問道:“那你們認為,今時今日,朝廷之中,何人堪為儲君?”

  許是太上皇溫和、柔弱的聲音給了大家信心,那宗室中立馬有人道:

  “吾等覺得,儲君之位,非忠順王爺莫可,忠順王爺乃是太上皇之子,他做儲君,名正言順…”

  此人這話一說,那些心思不一樣的就有些坐不住了。

  比如果郡王的支持者,就要跟著“發炎”,幸好被早有察覺的果郡王一瞪眼,這才閉嘴。

  于是,太上皇難得瞧向忠順王,“你覺得如何?”

  忠順王卻多少有些了解太上皇,他本能的感覺到危險,因此也不顧屁股上的疼痛,趕忙搖頭道:“兒臣不敢,一切謹遵父皇旨意…!”

  太上皇神色微動,似乎笑了一下,然后他又瞧著階下萎靡的眾臣,道:“你們可還有別的人選?”

  王維仁本來就后悔剛才一時錯漏,讓隊伍中的愚蠢之輩先說了話。

  太上皇這架勢,哪里是聽取意見的樣子!

  因此先開口堵住別人的嘴:“臣等恭請太上皇圣意,一切憑太上皇決斷!”

  “一切憑太上皇決斷!!”

  眾臣附和。

  太上皇此時面上方露出一抹笑容,他重新靠回輪椅上,輕輕一揚手:“既然如此,馮祥,宣旨吧。”

  馮祥聞言,躬身一禮,然后從后面的太監手中,取出一份明黃色的圣旨,高聲唱道:

  “太上皇圣旨,眾臣跪迎!”

  果然,太上皇哪里有給眾臣發言的意思,連圣旨都早已經擬好了。

  不及多想,立于階前的賈寶玉、葉瓊、宗轍等人,也都趕忙下去,伏地而跪。

  “臣等接旨…”

  “太上皇圣諭,茲有皇四子景祺,乃是悼帝(景泰帝謚號)之子,勤勉好學,禮儀仁孝,今冊立為皇太孫…”

  群臣側目,怎么會…??

  怎么可能是皇四子景祺?

  不算賈寶玉等人,就算王維仁身后的大臣們,也至少有兩三個是那日在大殿中親眼目睹景泰帝的辛密被揭開的。

  就算不在場的,也有好些人,隱隱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

  否則,為什么他們都不遵奉皇四子?

  要知道,在大皇子,二皇子皆死的情況下,還有誰比四皇子更有資格繼承大統嗎?

  但是偏偏,四皇子,才是最沒有可能的!

  因為,四皇子,十有八九,都可能不是景泰帝的兒子,而是那個妖僧竺蘭的孽種…

  可是,太上皇為何要立四皇子為儲君…額,皇太孫,不是太子?

  心中有疑慮的人實在太多,一些人差點沒忍住發聲質詢,好歹忍住。

  馮祥掃了他們一眼,繼續一絲不茍的念道:

  “另,有鑒于皇四子景祺年紀尚幼,特命靖親王元景桓,忠順王元裕,太師葉瓊,內閣大臣宗轍四人為輔政大臣,協力輔佐皇太孫,治理朝政。

  欽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吧,就算皇四子當皇太孫“名正言順”,他年紀確實小,所以太上皇為他選擇幾個德高望重、身份尊榮的人來當輔政大臣,這個也沒有錯。

  但是,首輔呢,首輔王維仁哪兒去了?

  再如何,宗轍也越不過王維仁去吧?

  于是,不明白太上皇意思的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王維仁。

  王維仁同樣心中詫異無比,隨即,他不知想到什么,老邁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羞辱?

  還是…?

  王維仁一時想不明白,但是,他知道,太上皇今日這一系列的動作,必有深意。

  他心中有一些猜測,但是都拿不準。

  這已經不是他今日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每一次,都讓他對太上皇的產生新的恐懼。

  他好像這個時候才發現,他縱橫官場四十余年,一直引以為傲的政治手段,在太上皇面前,顯得那樣幼稚和無力…

  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半分。

  他坐在地上,仰著頭看著上面龍椅上的太上皇,似乎想要從他的面容中找尋答案。

  馮祥將圣旨交到了賈寶玉的手中,然后在旁邊的太監又一聲“靜”的呵斥下,回去,取出了另一份圣旨。

  “首輔王維仁接旨!”

  “老臣接旨…”

  王維仁木然的跪下,他知道,太上皇的意思,就在這一份看起來單獨照顧他的圣旨當中。

  “太上皇圣旨:

  首輔王維仁,在朝四十二年,謹守自身,勤勉刻苦,堪為百官表率。尤以為首輔之九載,輔佐悼帝,為朝廷屢立功勛。

  然朕察其今年六十有六,深嘆光陰荏苒,忠臣良將歲月不復。

  故賞其黃金百兩,良田百畝,晉太子少保。另特賞御馬兩匹,宮車一駕,準其榮耀歸鄉,頤養天年。

  欽此。”

  王維仁愣了,眾臣愣了。

  連旁邊的賈寶玉也都眼皮跳了一下。

  太上皇好果斷決絕的做法,竟然一點提示不給,一道圣旨直接罷相了?

  不過嘛,這個老東西下臺,對他來說自然是大好事一件。

  馮祥看王維仁坐在地上,面色慘淡蒼涼,很是貼心的提示道:“王少保,還不領旨叩謝皇恩?”

  “臣…老臣…”

  王維仁吐字艱難,抬頭望向上面,看見的,卻只有一張古井無波,微閉著眼睛養神的龍顏。

  于是,他頹然道:“老臣,叩謝吾皇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張來勢洶洶的群臣跪諫,終于以一道罷相圣旨終結。

  受傷的大臣們,自有官兵護送回家,而賈寶玉在將圣旨交給旁邊的宗轍之后,便上了臺階,親自推著太上皇的龍椅,轉入濯塵殿中。

  原地,王維仁拿著圣旨,仍舊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宗轍走到他的身邊,嘆道:“太上皇加厚賞于元輔,元輔也算是榮耀收場,又何必如此失落呢?”

  王維仁身邊,王禮聽見這話,忍不住怒道:“宗閣老如今自是意氣風發,四位輔政大臣中,只有宗閣老在內閣當中,將來我父親的首輔之位,自是要落到你宗閣老的手中…”

  還是王維仁擺手制止了王禮,卻也只是對宗轍微微拱手:“犬子莽撞,還請宗閣老莫怪。老夫如今已經不是首輔,想必閣中諸事宗閣老也是清楚的,也用不著老夫再累贅交托。

  老夫還要回家收拾行囊,便不與宗閣老閑敘了…”

  說著,王維仁與王禮相互攙著,落寞的離開。

  遠處,一架宮車及數個內侍行來,那為首的太監上前笑道:“少保大人,這是太上皇御賜的宮車,先行護送您回府。

  另有黃金一百兩,稍后奴才們會打點好,給少保大人送到府上。

  至于那一百畝良田,戶部之后會行文少保大人家鄉知府知縣,責令籌辦…”

  “有勞了。”

  王維仁今日本來受了不小的打擊,又因為長子王禮也挨了杖責,有傷在身,便沒有推辭。

  太監笑道:“哪能啊,畢竟是最后一次服侍少保大人,以后小的們就算想服侍爺沒有機會了,哪兒能不盡心盡力?”

  慢慢的嘲諷之意,令王禮大怒。

  幸好王維仁制止,然后王維仁冷冷的看著那太監,道:“本官縱然不做首輔,也是朝廷一品上,太子少保,你可知道詆毀本官是什么罪?”

  太監嘴巴蠕動一下,到底沒敢多作嘲笑,彎腰木訥的道:“請吧,少保大人…”

  上了馬車,王禮仍舊怒氣難平。

  但他卻發現,自家父親居然慢慢平靜了下來。

  “父親,難道你就甘心這么慘淡收場?說什么厚賜,不過區區一百兩黃金,一百畝田地,那值當什么?

  還晉封什么太子少保,朝廷連太子都沒有,太上皇這么做,分明是有心羞辱父親!”

  王維仁皺眉瞧他一眼,示意了一下外面,王禮這才反應過來周圍都是太上皇的人,這才壓低了聲音。

  然后王維仁輕嘆道:“你應該慶幸,太上皇沒有治我死罪…”

  王禮神色一變,訥訥道:“父親此話何意?”

  王維仁搖搖頭,自嘲的道:“是老夫自恃過高,當了幾年首輔,就當真以為自己對朝廷來說有多么重要。

  確實也是,以前陛下在位的時候,諸多事情,都多有仰仗老夫之處。

  便是有悖與陛下圣意之處,老夫攜群臣以大義壓之,陛下鮮有不從之時。

  于是,老夫便以為臣子,當真有與君王爭長短,辯是非的權力。

  然后我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王禮便問為何。

  王維仁頗有些悔悟的道:“老夫忘了,陛下之所以對我們這些前朝重臣多有忍讓,真正的原因,不過是礙于太上皇的存在罷了…”

  王禮聞言,微微一愣之后,隨即頭腦中,也有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清涼感覺襲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關鍵的地方。

  “陛下行事雷霆果斷,又勤政克勉,諸多大事,皆會詢問百官之意,鮮有專橫之舉。

  老夫便以為,為圣者,皆當如此。

  錯了,大錯特錯!試想若是沒有太上皇,憑借陛下之自負與勤勉,又豈會容忍我們這幫老臣至今?

  只怕一朝天上黃龍馭,就是我等卸甲歸田之時。

  然而,老夫卻想用太上皇賦予我等的權力,去約束逼迫太上皇,豈非愚蠢之極?

  想到這里,老夫現在心頭已然是一身冷汗。

  所以,你應當慶幸,慶幸如今朝廷是多事之秋,慶幸朝局不穩,慶幸,太上皇并不愿意多生事端。

  否則…”

  王維仁搖搖頭。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概便是如此。

  當他身上的首輔身份被剝奪之后,他才能以這樣冷靜的心態看待前塵之事。

  顯然,他真的站錯隊了。

  太上皇,真的,一點也沒有要冊立忠順王爺的意思,

  之所以不殺他,僅僅只是為了維護現在朝廷薄弱的穩定狀態吧。

  至于太上皇心目中真正的即位人選…

  不重要了,反正,都與他沒有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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