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成想,探春這邊倒是很熱鬧。
惜春、湘云,甚至連黛玉都在這兒,姐妹幾個坐而對弈。
“咦,寶姐姐你也來啦?你快過來瞧瞧,這個可有趣了…”
湘云看見寶釵過來很高興,立馬跑過去把她拉過來。
寶釵笑著說了她一句,然后目光才落到探春和黛玉面前的棋盤上,面色微微一奇。
湘云笑道:“寶姐姐,都說你見多識廣,你來說說,這是什么?”
湘云指著棋盤。
寶釵微微一笑,道:“這是誰想起來的玩這個?看著倒像是象戲,只是又有些不同…車馬象士將,瞧著挺有意思,怎么玩的?”
湘云咋舌,服氣又不爽的問道:“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
寶釵莞爾:“以前在南京的時候,瞧見過外頭的相公們玩過。不過他們玩的那個上面的字有些不一樣,棋子形狀也不大一樣,這個看起來更簡單、好看一點。”
探春吃掉黛玉的一枚小兵,抬起頭笑道:“寶姐姐果然和我們不一樣,什么都知道。二哥哥說這是象棋,正是他根據民間玩法象戲刪改而來。
喏,這副棋還是二哥哥叫外頭的工匠剛剛刻印出來的,剛才二哥哥就在這里教我們怎么玩呢。”
寶釵點點頭,坐下準備瞧瞧。
“將軍”
許是探春分心,便隨著一句嬌滴滴的聲音,黛玉的攻城車直接殺到探春的老將旁邊。
探春一瞧自家老將無兵可救,亦無路可逃,只能舉旗投降。
于是黛玉拿起手帕擦了擦手,輕飄飄的道:“這東西自古以來便有的,從魏晉朝興起,到了前宋也曾風靡一時,但是終究太過于簡單,比之弈棋又過于淺薄,逐漸為后人所棄,所以今時才少有人玩了。
三丫頭你自己不讀古書不知道,不要把我們都比進去了。”
呃,探春微微一愣,打眼瞧了瞧黛玉,方知道黛玉或許是不滿她剛才恭維寶釵之時的貶低眾人之語。
“是是是,林姐姐博覽群書,也是博古通今的,和寶姐姐一樣。”
探春笑著打趣道。
黛玉瞧她一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湘云此時倒是沒有接茬,反而拉著寶釵坐下,“寶姐姐,你坐下來,我和你玩一局吧。”
寶釵搖頭:“還是你們玩吧,我連規則都不大通呢…”
正巧黛玉勝了探春一局,也覺得有些乏了。兼之又有心看被探春等人奉為“標桿”的寶釵出出丑。便起身讓座,并笑言道:“好姐姐,你就陪她玩一局吧,難道你還怕輸給她不成?”
于是寶釵才坐下。
寶釵知道象戲的玩法,剛才又看了黛玉和探春的走棋,心中對這“象棋”已經有數了。
但是她還是要求湘云等人先與她說一遍玩法,待湘云等毫無保留的給她演示了一遍各種棋子的走法以及如何制勝,寶釵心中了然,卻還是道:
“既然如此,那我先試著走一局,有走錯的地方,你們記得提醒我才是。”
湘云欣然答應,于是對局開始。
初時湘云為了避免勝之不武,每走一步都會提示一番寶釵該如何走,或者提示寶釵她要吃她哪個子之類的,并且有意放慢自己的進攻步驟。
她想著至少要等寶姐姐徹底知道如何走子之后,才開始進攻才有意思。
但是過了一會兒,湘云卻敏銳的發現,寶釵雖然每一步都走的極慢,但是居然開始對她發起了進攻。
心中震詫于寶釵的悟性,也不敢再留手,認真對付起來。
旁邊黛玉瞧了半日,忽然偏頭與探春道:“你瞧瞧,云丫頭剛才還故意相讓,這下子寶姐姐學會了,可有她好受的了…”
探春笑而不語。
終究湘云也是初學者,半刻鐘之后,當棋盤上的棋子少了一半之時,寶釵心中已有制勝的把握。
但她卻悄然放緩了攻勢,并在湘云思索之時,問起了賈寶玉的去處。
“方才璉二嫂子進來,把他叫出去了。說是明兒老太太、太太也要去皇宮參加皇帝的大殮禮,老太太她們不大放心,叫二哥哥過去問問。”
探春解釋了一句,又嘆道:“二哥哥今晚便要進宮里去,只怕一直要忙到明兒晚上才能得一點空。然后再過兩三日,他又要扶皇帝的靈柩去皇陵,又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
此話一說,眾人都無心觀棋了,紛紛沉默起來。
寶釵道:“男兒家總歸與我們不一樣的,像寶兄弟這樣的人,注定要立一番事業的,方不負他的學問和抱負。如今這樣,越是說明他得朝廷的信重,將來輔國安邦,或許能夠名垂青史呢。”
這話說的探春、湘云甚至惜春都點頭。
惜春還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寶姐姐的意思,將來肯定有人要為二哥哥著書立傳的!”
唯獨黛玉薄唇一抿,黛眉微蹙,低頭不語。
一時,湘云費盡心思,終于與寶釵成了一個和棋的局面,她心頭松了一口氣。
雖然寶釵是姐姐,要是對方第一次下就贏了她,她心里還是會不好受的!
此時高興起來,又覺得口中有些干燥,因見侍書領著寶官、玉官給眾姐妹添茶,她便端起自己的茶杯去接。
“咦”
忽然她發出一聲驚疑,見眾人都看向她,她方戲笑道:“我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
眾人忙問是什么。
湘云道:“她們十二個小戲子,十二個官,我們大家都各分得了一些官兒,唯獨三姐姐得的最好。”
“你到底想說什么?”
見她賣關子,眾人追問。
探春急忙道:“她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錯了胡言亂語,我們別理她…”
湘云哈哈笑道:“你們細想想,三姐姐得的兩個一個叫做寶官,一個叫做玉官,合起來是什么?”
惜春眼睛一亮,頓時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們合起來剛好是二哥哥的名字!”
“哈哈哈…”
湘云笑了起來,對惜春豎起了孺子可教的大拇指。
探春罵道:“偏你心眼最多,連這個都能想得到…不過你說的也是,她們倒是有些撞了二哥哥的諱了,改明兒我就給她們另起一個名兒好了。”
寶釵笑道:“不過是個巧合罷了,倒不用特意去改,倒顯得小題大做了。”
黛玉瞧著探春有些激動的神色,嘴角微微一癟,幽幽道:“只怕未必是巧合呢,那日她們兩個可是三妹妹親自選的,只怕三妹妹比湘云丫頭心思還多,故意讓她們兩個湊一對,免得她們孤單呢。”
探春臉一紅,立馬瞅向黛玉,忽然福如心至一般,也笑起來。
眾人一奇,湘云和惜春自是急忙追問。
探春瞧了黛玉,又瞧瞧寶釵,忽然掩嘴兒一笑,低聲與湘云和惜春道:“她說是我故意讓寶官和玉官湊一塊,那么你們再想想,寶姐姐和咱們玉姐姐兩個,又是誰故意湊成一對的?
難不成是老天爺不是?”
湘云一愣,忽然大笑起來,甚至于捂著肚子笑道:“哈哈哈,三姐姐,你這話說的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可把我笑壞了…”
此時連寶釵也紅了臉,啐道:“你們兩個促狹鬼,專管胡言亂語嚼舌根,什么話都敢亂說,看我不撕你們的嘴!”
寶釵尚且如此,黛玉更是臉紅如血,瞪著探春和湘云兩個,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坐下背著生氣去。
探春見此,面上雖然帶笑,心中卻暗呼一聲好險。
若非自己機智,只怕心思極多的林姐姐該疑她了…
賈母和王夫人二人皆為一品誥命,明日是定要到大明宮祭拜的。
皇帝的大殮禮,可不是經常都能遇到,所以當知道賈寶玉負責主持明日的大殮禮,賈母等人自然想要詢問一下賈寶玉有沒有什么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避免明日出錯。
賈寶玉告訴她們不用擔心,明日按時辰到宮中,只要遵從內廷官員的安排便是。
待回園子的時候,李紈與他隨行。
李紈比尤氏小兩歲,今年二十六七,身材也與尤氏有些不同,更顯纖瘦一些。
容貌自然不用多言,能夠名列十二正釵的,皆是容貌上乘的女子。
賈寶玉故意與李紈并肩而走,以方便閱覽其美麗。
對于李紈關心的問他一些近來的安排等事,也是隨口而答。
及至入了園子,李紈忽然道:“按理說,大太太身上還有一個一品的誥命,咱們卻一直把她扣在水月庵里,會不會不太好…”
之前賈母和王夫人還有過遲疑,是否放邢夫人出來參加景泰帝的大殮禮。
但是賈寶玉給否了,說是只需“如實”報稱邢夫人精神失常便可。
賈寶玉停下腳步,看著李紈,搖頭道:“無妨,過不了多久,她身上的誥命便沒有了。”
李紈不解的瞧著賈寶玉。
“大老爺命璉二哥給逆王送金銀重禮的事乃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大老爺死于亂兵之手,朝廷不會再追究他的罪責,但是一定會褫奪他的爵位的。”
李紈“啊”了一聲,驚慌道:“如此一來,家里不是連一個爵位都沒有了么?”
賈家曾經一門雙爵位,榮耀無比。
如今東府已經不存在了,要是連榮國府這邊的爵位也沒有了,那賈家還靠什么立足于京城?
賈寶玉瞧著李紈,眼神莫名笑道:“怎么,大嫂子很希望璉二哥能夠繼承一個爵位?”
李紈語塞。
在賈寶玉的眼神下,她覺得,賈寶玉似乎將她所有的心思都看穿了一樣。
她別過頭:“這是自然,爵位是咱們這宗人家的傳承根基…”
不說老實話的女人。
或許王熙鳳還會希望賈璉能夠繼承爵位,她好多一張底牌。
但是李紈,是肯定不會想的。
“原來如此,不過大嫂子也不必擔心,這不是我身上還有一個爵位么,家里的傳承斷不了…”賈寶玉笑道。
李紈便沉默下來。
往前走了兩步,然后才道:“二叔不是另辟了王府,將來會搬進皇城去的么…”
“是啊,有什么問題么?”
“沒…”
李紈顫著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外漏,抬起腳繼續往前走去。
但是她虛晃的腳步,以及差點撞到曲徑通幽處凸出來的石壁,還是將她現在極端起伏的心態出賣。
賈寶玉趕上去,笑道:“不過嘛,雖然老爺和太太待我是極好的,但是我現在明面上總歸是皇室中人,也不好一直兼挑兩家傳承。
最好不過,是在家里挑選一個出息的孩子,代替我,繼承家里的傳承最好…”
李紈又慢下來。
賈寶玉面上一笑,忽然拉起李紈的手笑道:“大嫂子覺得蘭兒怎么樣?我就覺得蘭兒不錯,聽話又聰明,以后要是有他替我在老爺和太太面前盡孝,我倒是可以輕松不少呢。”
李紈心跳加速,埋頭道:“這種事自然是二叔和老爺太太他們商議決斷,我一個婦道人家,你又問我做什么…”
事涉自己兒子的切身利益,李紈心緒有些紊亂,并沒有發現賈寶玉眼中的那一抹戲謔。
更沒有反應過來,這位“二叔”還抓著她的手…
賈寶玉兀自喃喃自語:“嗯,就是這樣。或許還該為蘭兒準備一個爵位才好,總不能斷了家里的爵位傳承的…
這樣好了,雖然大老爺犯了罪,但是咱們賈家先祖于國朝有定鼎之功,朝廷也不好接連把咱們家里的兩個爵位都給抹去了。
或許我在朝中運作一番,可以保住咱們家榮國公這塊牌匾不丟,降一等轉移到老爺的頭上。
如此待老爺百年之后,也能夠順理成章的讓蘭兒繼承一個爵位了。
這樣,將來蘭兒也能更好的挑起咱們榮國府的大梁…”
李紈被賈寶玉這番話徹底打動了,她之前就擔心過,在賈寶玉放棄這邊家業的情況下,她們母子還是爭不過擁有爵位的賈璉。
但是聽賈寶玉的意思,居然想要將家里的爵位運作到蘭兒的頭上?
要是旁人這么說,她定然不會做這樣“異想天開”的想法的,但是,說這話的是賈寶玉!
于是她反手抓住賈寶玉的袖子,急切的問道:“如此,當真能行?”這個時候,她也不太顧得了矜持了。
若是能成,便是蘭兒和她一輩子的富貴!
賈寶玉本來拉著她一只手,此時她轉身又扶住賈寶玉,兩人倒像是面對面相擁似的。
賈寶玉平視著與他差不多高矮的李紈,點點頭,在李紈剛剛綻放出驚喜神色的眼神中,又眉頭一皺,搖搖頭。
“有什么難處么?”
“難處倒是沒什么,只是…若是這樣一來,只怕那邊璉二哥心里不高興,他不敢對我有什么意見,只怕暗地里仇視蘭兒。
還有鳳姐姐,她心里只怕也不會高興…”
李紈抓住賈寶玉袖子的手不覺松了一些,低頭想了一想,又抬頭,欲言又止。
她想說沒關系,等賈政百年之后,想必蘭兒早已經長大了,那時候也不怕那兩口子!
但是此話有些太過于勢力,她不好意思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