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還以為他當真千杯不醉呢…”
“不過嘛也是奇了,別的男人喝醉,跟個泥豬癩狗一樣,不是打人就是罵人,忒令人厭惡惡心。偏他醉成這樣,反倒文靜了。”
“別貧了,外頭那么多事呢,要不你看著他…”
“算了還是我去吧,你好生看著他,別讓小丫鬟們趁機鉆到他懷里去…”
賈寶玉略略做了個美夢,感覺全身輕飄飄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么,只是迷迷糊糊聽到王熙鳳的聲音,手一摸,周圍是冰涼綿軟的被褥,身邊還有人在給他“按摩”,吐氣如蘭的。
他心頭一松,原來并不是做夢,果然是王熙鳳那紅粉骷髏又纏上他了。
沒二話,他一把將“王熙鳳”豐腴軟綿的身子抱住,手掌很熟練的插到對方懷里摸揉起來。
果然絕色美婦的資本就是不一樣,絕非湘云那等小丫頭可比擬…
揉了兩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周圍怎么徹底安靜了?
懷揣著這樣的疑惑,賈寶玉意識逐漸清醒,然后才想起自己并不是在仙境和眾仙女調情,而是在參加王夫人給他舉辦的晚宴…
心中咯噔一聲。
瞧反應,懷里這位應該并不是王熙鳳,那…
一時間,賈寶玉心里極度緊張起來。
是寶釵?尤氏?李紈?
難道是姨媽?不可能會是太太吧…
額頭禁不住的冒冷汗。情知可能犯錯的賈寶玉根本不敢睜眼看,索性繼續裝作熟醉無意識的樣子,只是手中到底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是前三個倒不怕,就怕不是…
忽然察覺對方猛的推開了他,賈寶玉心頭暗松一口氣,洋裝不滿的嘟噥了一聲,翻個身朝著里面睡了。
李紈錯愕、羞惱、憤恨極了。
都怪王熙鳳那個惹事精,好好的非要密謀灌翻賈寶玉,為此不惜四方串聯,最后連丫鬟們都用上了!
也怪賈寶玉自己太放縱,姊妹、嫂子們的輪番敬酒吃了便是,連丫鬟們的面子也要給,一番海喝,豈有不醉之理?
醉了還不說,關鍵他還在關心他的林妹妹似乎興致不好了,坐過去變著法兒的說笑話逗人開心,結果一個笑話沒說話,自己倒趴在他林妹妹的桌幾上睡了。
王夫人何等關注他,見他醉倒,立馬叫她和往王熙鳳將人扶到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廂房歇息。
這邊王熙鳳才夸了他睡著了文靜,結果她在給他除去飾物,最后掖被子的時候,一個不防,竟被他突然襲擊,給半壓倒在榻上了。
這就罷了,關鍵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一雙手就已經在她身上游走,一只還探入禁地。
要知道,屋里除了她之外,還有幾個丫鬟呢!
強烈的羞恥心使得她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待重拾力氣,立馬推開賈寶玉站了起來。
瞧著面前幾個同樣目瞪口呆的丫鬟,李紈面頰顯示止不住的發燙,然后驟然冷聲道:“王爺喝醉了,剛才只是醉夢中無意識的舉動,你們都當做沒有瞧見,否則,壞了王爺的名聲,你們知道是什么下場!”
“是…”
“大奶奶放心,王爺剛才只是睡著了,什么都沒有做…”
幾個丫鬟連忙道。
李紈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真心,但她也沒有別的思路,只能看著這幾個丫鬟,將她們都記住之后,吩咐了一句好生照看,然后帶著自己的丫鬟素云急匆匆的離開房間。
待李紈離開,屋里幾個丫鬟面面相覷,正要說什么,忽然發現不知如何賈寶玉已然翻身坐了起來,如星辰浩瀚的眼眸冷幽幽的盯著她們。
“爺…”
被賈寶玉這般盯著,饒是襲人也忍不住心里害怕,低低的喚了一聲。
賈寶玉盯著她們,忽然眼神軟和下來。
此時屋內的幾個丫鬟分別是他的貼身大丫鬟襲人、王夫人院里的金釧、玉釧,還有原先是他的丫鬟,現在是王熙鳳得力助手的小紅。
襲人、金釧、玉釧三個不用說,都是被他親近過的,算是他的“自己人”。小紅的話,他有先知之明,知道以她的聰慧,應該不會亂說話的。
于是問道:“除了你們幾個,方才還有誰在屋里?”
襲人最知賈寶玉心思,聞言松了一口氣,立馬道:“爺放心,除了我們四個,方才屋里就只…只大奶奶和她身邊的素云…”
賈寶玉點點頭,道:“多的話也不用我說,你們都是聰明人。方才的事就當沒看見知道么?”
四丫鬟趕忙點頭。
瞧見主子的不雅事,不趕緊表忠心且爛在心里,就等著被滅口吧!
賈寶玉穿上鞋子,站起來,制止了要跟上來的襲人等:“我出去透透氣,你們不用跟著我,把屋里收拾一下就是。”
說著,賈寶玉踏步出了房間。
被外頭的涼風一吹,賈寶玉差點扇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被一群娘兒們給灌翻了?
他記得他明明還很清醒,他甚至還記得,他瞧見黛玉有些神色懨懨,知道她不喜這樣喧雜的場面,還專門過去開解她呢…
他那么清醒的!
唉,也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只是睡著了也就罷了,要摟著誰占點小便宜也罷了,怎么偏偏就占到了李紈的身上?
人家一個小寡婦,守了八九年的清寡了,這會被他這么一模,叫人家以后怎么做人?
真是該打!
不過…
賈寶玉抬起手來,瞧著自己五個手指,又覺得有些可惜。
搖搖頭,賈寶玉朝著正屋那邊走去。
“二爺…”
廊檐上下的丫鬟們正在忙著搬挪器具,看見賈寶玉走來,都有些奇怪。
二爺不是醉了,讓大奶奶二奶奶她們扶到廂房里睡了么?
賈寶玉與給他行禮的丫鬟們點點頭,然后問道:“酒宴散了?”
“嗯,二爺趴在林姑娘的桌子上睡著了之后,太太讓把二爺扶到廂房里休息,然后沒一會兒太太就讓散了。
尤大奶奶帶著她的兩個妹子都回那邊去了,姑娘們和姨太太都在里頭茶廳里陪著太太說話呢。”
賈寶玉便往里頭茶廳來。
門口的丫鬟要通稟,賈寶玉眼神制止,然后近前,果然聽見里頭王夫人的聲音:
“寶玉如今身份不一樣了,你們往后服侍的要更加用心些。
另外,寶玉的性子自然是極好的,對你們也寬厚,但是你們以后在他面前卻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意任性,沒有規矩,更不能叫人見了,覺得他身為王爺,連身邊的下人都約束不好。
我這番話都是認真與你們說的,你們都須得聽在心里。
回了怡紅院之后,把我這番話也傳給院里的其他人都知道。”
“是的,太太…”
賈寶玉進茶廳,果然是王夫人坐在靠窗邊的短炕上,薛姨媽坐在她的左手邊,廳內正中間,晴雯和香菱正跪著聽訓。
姐妹們在下頭的一張小圓桌周圍圍坐著,李紈則立在短炕一側,與王夫人和薛姨媽添茶。
“二哥哥。”
又是惜春最先瞧見賈寶玉,她腳一下子沾地就要跑過來,忽然想起之前王夫人與她們說過以后不能再隨意拉扯賈寶玉的話,便止住了動作。
王夫人也瞧見了賈寶玉,立馬起身道:“怎么就起來了?襲人和金釧她們呢?”
賈寶玉先悄悄瞅了一眼李紈。
李紈也正好看了他一眼,眉頭緊蹙,清麗的眼神中似乎有些疑惑。
不過見賈寶玉瞅她,她立馬便轉開目光,眼中換上的是一抹羞色。
賈寶玉頓時覺得不好,他該在外頭多待一會兒再過來的,這么前后腳的過來,豈不令李紈疑心他之前是不是就已經醒了?
于是他正色道:“我剛剛醒來,感覺屋里有些悶,出來透透氣,沒成想你們已經散了…”
“既然醒了,就坐下好好吃一口茶,降降酒氣。
誰知道你方才喝了多少,都怪鳳丫頭,攛掇人輪番來鬧你。”
王夫人扶賈寶玉坐下,要親自給她倒茶來,賈寶玉推拒了。探春便很有眼力的起身,利索的給賈寶玉斟了茶。
王夫人回身,瞧見地上還跪著的晴雯和香菱,心知賈寶玉最是疼愛他屋里這兩個姿色最出眾的丫鬟,于是便讓她們起身。
又問賈寶玉今晚住哪。
賈寶玉想了想,道:“還是回怡紅院吧,別的地兒睡著也不大習慣。”
王夫人雖有些遺憾,卻還是立馬吩咐晴雯和香菱兩個趕緊回去準備熱水、熱茶、熱炕頭…
等晴雯和香菱去了之后,王夫人道:“你明兒可有空閑?要是無事的話,你過來我這邊吃早飯…”
賈寶玉道:“正有一件事要回明太太,明兒一早我要去出京城迎太上皇回京,預估要個兩三日的功夫才能回來。因為軍中時間趕得緊,明早卯時之前就得出發,所以怕是不方便過來了。”
“怎么又要出城去?”
不但王夫人,連寶釵等人都露出詫異和些微不安的目光。
接連的動亂,可把她們的心給嚇得不輕。
這兩日賈寶玉在家中,她們有了主心骨,好不容易覺得日子安寧些,賈寶玉就又要出城?
賈寶玉苦笑了笑:“迎圣回京乃是大事,不敢耽誤。”
“是是是,正事要緊…”
王夫人立馬又道。
言罷自己都覺得如今她們有些跟不上賈寶玉的步伐了,不免心中便有些抑郁、忐忑。
賈寶玉見王夫人等瞬間拘謹起來,便笑道:“太太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王夫人猶豫了一下,道:“本來今兒時辰晚了,你又吃醉了酒,不想再勞你費心的,只是…是這樣,今兒府里收了幾十家的賀禮,想要問問你有什么安排或者打算沒有…”
賈寶玉一聽便知道王夫人的意思,這些賀禮都是沖著他別人才送的,王夫人一則想要問問賈寶玉是否有自己處置的打算,另一則這些人送禮的目的看起來并不單純,她怕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要緊的關聯,先問問。
賈寶玉笑道:“我倒是沒什么打算,太太只管讓人收著便是,只需要回頭讓管家謄一份禮單給我瞧一眼便好了。”
雖然不甚在意,但是哪些人給他送了禮他還是要知道,或許其中有些有用的也不一定。ァ看書室ヤ1ωωω.kanshu侍.còм<、域名、請記住 王夫人點了頭。
想起賈寶玉明日又要出門,自是一通交代,讓他路上注意安全云云,賈寶玉都耐心的應承了。
車轱轆話來回兩三遍,王夫人見著實沒有別的話可說,時辰也到了二更,便讓人護送賈寶玉等人回園中休息。
離開王夫人院,姐妹們漸次活躍起來,紛紛說起之前宴上的事。
特別是說起賈寶玉半醉半醒之間,跑到黛玉身邊,不顧黛玉羞窘的臉色,給她說笑話的場景,最是令她們歡呼雀躍。
賈寶玉見她們都很高興,心中也樂得聽她們的歡聲笑語。
但是黛玉也不知道是不喜歡別人拿她說笑,還是別的原因,并沒有融入姐妹們的話題。
賈寶玉便趁著大家不在意,湊到黛玉身邊,笑問道:“還在生我的氣?”
黛玉搖搖頭。
“那你為什么一晚上看起來都沒什么精神的樣子?”
黛玉聞言,抬起眼睛瞅了賈寶玉一眼,嘴巴動了動,還是搖頭不語。
“我明兒就要出城了,兩三日后才能回來,你總不能讓我懸著心出去吧,心里有什么話,就說出來,免得我擔心…”
賈寶玉低聲道。
黛玉頓時被賈寶玉這樣低沉而深情的話語所動,她想了想,如是道:“你且安心去做自己的事,不要管我,我沒事的。
有什么話,等你回來再說。”
她今晚心緒確實不太好,事實上,從瞧見尤家三姐妹之時,她就有些心思埋在心里了。
她其實想要賈寶玉去瀟湘館,與她說說話,她也有些話想要與賈寶玉說。
但是如賈寶玉所言,他明日還有正事要辦,她也不想此時說別的來擾賈寶玉的心神。
他是遷就她的沒錯,但她也非無心之人,不想讓賈寶玉覺得她一點也不懂事。
雖然只能看見黛玉的側顏,但是賈寶玉還是從她眼角的余光懂了黛玉的心意。
他有些感動,黛玉終歸并非肆意任性的,她是真正知道為他作想,為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作想的人。
她知道什么時候撒嬌任性是求真心,什么時候明理懂事才是存真情。
其實黛玉今晚心緒不佳的原因他大概猜得到。
從他讓二尤過來赴宴之時他就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他有充足的把握,能夠哄得黛玉不去在意那些細枝末節。
但既然黛玉說回來之后再說,那便說明她已經開始接受了,這是最好的情況。
“好了,咱們就在這兒分別吧,寶兄弟明兒還有正事要辦,就早些回去歇著。”
知道賈寶玉又要出門,寶釵其實也想和賈寶玉敘敘話的,但是她比黛玉更理性。
來日方長,今晚時間確實晚了,賈寶玉又醉了酒,她想要賈寶玉早些回去休息,明兒好抖擻精神趕路。
所以進了園子,到了分路之處,她便主動這般道。
她這么一說,原本還有些不舍得的探春等人也只能駐足,簡單與賈寶玉說了兩句關心的話,便敦促賈寶玉回去。
賈寶玉也不拒絕姐妹們的好意,拱手正經的一拜,在姐妹們的嬌笑聲中,轉身往怡紅院那邊去了。
沿著沁芳溪,走過一段青石板路,到了怡紅院左近。
忽聞后方山間傳來隱隱的琴聲,仙音如夢幻縹緲,似實還虛。
賈寶玉便駐了足。
襲人等人一聽,笑道:“應當是后頭櫳翠庵里的妙玉師傅在彈琴,我們以前在池子里洗衣裳的時候,聽她彈過。”
賈寶玉點點頭,又眉間微鎖。
深更半夜,山野朦朧,一個女尼姑彈什么琴?只怕此琴,通情也。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瞧瞧便回。”
賈寶玉說著,不給襲人等說話的機會,沿著青石板路再走一段,再折過一叢竹林,便是櫳翠庵山門下的石階。
這里,琴音聽得真切了,似乎奏琴人就在上頭。
緩慢拾級而上,果然在快攀登至頂時,看見櫳翠庵的山門內,一個身穿鮮麗道衣的年輕女子盤膝坐在門內,雙手輕輕撥弄面前的琴弦。
片片空靈而低沉的琴音從她身邊傳來。
琴音一頓,似乎里面的人已經發現他的身影。
但是賈寶玉仍舊未曾上前打擾,只是駐足靜聽。
果然,門內之人也并沒有招呼他之意,仍舊撥弄琴弦,很快陣陣比之前更加富有節律的琴音再次回蕩在這并不太幽深的佛門凈地之內。
須臾,樂聲止。
門內之人第一眼便往山門外望去,很好,那人還在。
她靜坐著,似乎在等著對方點評。
但是那人并沒有開口說話,在于她對視兩個呼吸之后,他修長的身形微微一傾,做了個長揖的動作。
門內之人立馬明白他的意思,心下不禁歡喜三分。
因起身,抱著琴屈膝一福以為還禮。
便見對方保持動作退了兩步,然后似心滿意足一般,轉身下山而去,并沒有胡言亂語擾亂這山野間的安寧,也沒有涉足這佛門清凈之地半步。
于是,心中的歡喜,便又轉回了三分惆悵,俄而又是一笑。
是了,他若是那等俗人,也就不配聆聽我之琴音了。
可見世間人雖多,能有她幾分高潔雅致之人卻太少。再論及其中能為知己者,則是鳳毛麟角。
可惜…
心內默默一嘆,她上前關了庵門,轉身回入依舊亮著青燈的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