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聽了賈寶玉的答復,眼神有些復雜。
其實,他問這個問題,只是想了解一下賈寶玉心中對于此事的真實想法。
他希望的是賈寶玉的切實回答,而不是君臣奏對。
他都八十了,賈寶玉才十多歲,兩人之間又不可能有君臣猜忌,賈寶玉何用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將這個問題回答的滴水不漏?
如此謹慎的行事,實不像是個十多歲的小娃娃!
但是轉念一想,賈寶玉有如此城府,至少有一點可以保證,那就是坐在高位之上,不容易被人蒙蔽欺騙…
“朕知道了…”
徐徐回了一句,太上皇沉吟半晌后,方又道:“朕知道你心中定然存有許多疑惑,然朕此時精力不濟,便不與你細說了。
待回京之后,朕自會派人,將所有事情的原委,與你細細講明。
現在,你站到一邊,準備聽旨。”
“臣遵旨。”
賈寶玉躬身領命,而后退到葉瓊身后站立。
“宣所有二品以上文武大臣覲見。”
“是。”
馮祥領命之后,立馬安排太監們去傳旨。
賈寶玉則乘此機會,悄悄打量太上皇。
太上皇看起來著實虛弱了,用行銷骨瘦來形容毫不為過。
只見他只是說了這么幾句話,就已經累得胸口急喘,甚至于在馮祥給他順氣的同時,已經開始閉目養神。
他忽然明白太上皇為何只問他一個問題了,不是不想再問,而是,沒有精神再問。
他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一番長篇大論,或許,剛才應該簡單一些,說的真切一些,那樣這個老人會不會更喜歡聽一點?
太上皇宣召的消息,在鐵網山如暴風一般席卷開來。
所有二品及以上的大臣,不管是已經睡下的還是沒睡的,都立馬跳起來穿戴官服,而后近乎不顧禮儀的往行宮之內跑。
也不單是二品以上的,那些品級不夠的,也都朝著行宮方向聚集而來。
太上皇醒了,代表著所有人又有了主心骨,也代表著,之前山上紛繁復雜,千奇百怪的流言蜚語,都該有個結果了。
沒有人不緊張、期待。
太上皇養病的殿宇不算大,容不得太多的人。
剛開始進來的幾個人,還曾哭天搶地的悲呼,被馮祥幾個嚴厲的“肅靜”聲威脅,才逐漸消失。
然后,殿內重新變得安靜。
二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很多,主要是王公勛貴這一塊比較多,所以殿內根本是容不下的,那些后來的,只能乖乖跪在殿外,很快,便連殿門口的臺階都跪滿了…
一刻鐘時間,幾乎所有人員全部到齊。
太上皇睜開眼,掃了一下最前面的內閣大臣和宗室王爺們,微微支起身子。
馮祥連忙攙扶著讓他靠在龍床靠背上。
“朕今夜宣爾等過來,是有要事通告爾等…
馮祥,宣旨”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句話,已經是聽得許多人流淚。
太上皇終于醒了,大玄的天,總算是還沒有塌!
只是,不少人也立馬察覺出,太上皇的狀態,十分不好。
以前的太上皇,威嚴十足,何曾在如此場面之前,只說短短兩句話,十幾個字的?
盡管如此,沒有一個人表示絲毫不滿,他們全部屏氣凝神,想要聽聽,太上皇醒來之后的第一道圣旨,究竟要說什么。
跪在前面之人,可以瞥見老總管馮祥,鄭重的從身后的案中取出一道玉軸圣旨,當眾念道:
“太上皇詔曰:
一等靖遠伯,實為朕之皇孫,皇三子祏嫡出血脈,因乙丑政變散落民間,后為工部員外郎賈政收養,易名賈寶玉。
皇室血脈,關乎我大玄百世不易之基,不容有失。
故今復正統,賜諱‘桓’,封靖王。
布告天下。
欽此。”
很短的圣旨,但是里面的內容卻令人震驚。
居然是真的,賈寶玉居然真是皇孫…
賈寶玉自己也是有些發愣。
饒是他已有些心理準備,還是被太上皇這樣簡單直接的宣告方式給震撼了。
這就是太上皇的魄力,就這么簡簡單單幾十個字,就將事情塵埃落定。
察覺胳膊被人碰了碰,賈寶玉連忙跪步上前,正準備雙手接過圣旨,忽然聽聞身后一道老邁的聲音道:
“太上皇啊,納民間之人入宗室,此乃關乎國統的大事,萬萬不可輕忽啊,萬一要是弄錯了…”
眾人回頭看去,原來是禮部右侍郎王澤賢。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有兩名禁衛朝著他走過去,一言不發,直接架出殿,很快殿外便傳來一聲慘叫聲。
眾臣凌然,皆屏氣凝神。便是之前還有贊同王澤賢的人,也趕忙打消說話的心思。
也有人為王澤賢可惜。
其實他的道理沒錯,但是,說的地方和時候錯了…
太上皇之前已經說了,有重要的事通告大家,并非商議。
這個時候,太上皇不需要哪怕一丁點質疑的聲音,因為也許就那一丁點質疑的聲音,就能顛覆太上皇的整個計劃和布局。
賈寶玉心中雖然覺得有些殘酷,但是卻知并非婦人之仁之時。
他雙手舉過頭頂,接下這重若山岳一般的圣旨,并道:“臣,叩謝太上皇隆恩。”
說完賈寶玉本來還想等一等,看看太上皇還有沒有別的圣旨需要頒布,卻見馮祥猛地與他打眼色,他便慢慢站起來。
于是滿殿大臣跟著起身。
卻見馮祥還在與他遞眼色…
賈寶玉稍微會意,他慢慢轉身,面對眾人,嘗試著將手中五彩斑斕的圣旨抬高一點。
很多大臣都被賈寶玉這一舉動搞的有點蒙。
“咳咳!”馮祥重重的咳了兩聲。
早有會意之人,立馬重新跪下,拜道:“參見靖王!”
其他人也意味過來,紛紛下拜:“臣等參見靖王!!”
賈寶玉心中長呼一口氣,他知道,此舉的作用無他,旨在為他豎立威信爾。
大玄的官制,王爺見王爺是無需跪拜的,無論是親王還是郡王。
閣臣見王爺也是無需跪拜的…
但是,或許看出來這一幕是太上皇策劃,場內除了數名親王,余下十多名郡王,包括數名閣老,幾乎都隨大流拜下。
這一拜,堪比儲君之禮。
看著眼前黑壓壓一片人頭,賈寶玉發現,他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血脈也有些噴張,渾身感覺一股酥麻的爽意…
一種叫做野心的東西,悄然入駐他的心頭。
賈寶玉定了定神,暗暗戒備:權力,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好在,賈寶玉還知道,這一拜,眾人雖然表面上在拜他,其實,大多數人還是在拜太上皇。
因為這是太上皇的要求。
所以,他慢慢恢復了常態。
并沒有出言叫起,有太上皇在,沒有他叫“平身”的資格。
他就這么站著,似乎就是為了多享受一會兒眾臣的參拜。
如此僵持了半晌,太上皇似乎才發現場面有些安靜,抬起眼簾看了一下,輕聲道:“都起來吧。”
“謝太上皇…”
果然,都是謝太上皇。
賈寶玉心中暗暗自嘲一下,自覺地立在一邊去了。
太上皇默默的沉思,眾臣也不知道他是在措辭,還是在積累說話的力氣,總之,經歷了之前王澤賢之事,大家都很識趣的沒有插嘴,全部靜默等候。
終于等到太上皇的聲音:“二皇子謀反,指使沐秋波行刺皇帝,致使皇帝駕崩,實為大逆不道。
令靖王統調京畿內外兵馬,平息二皇子之亂。
眾位,皆當協理配合。”
“臣等遵旨。”
“臣領旨…”
簡簡單單兩三句話,已經幾乎將這兩日發生的所有大事定了基調。
首先,是二皇子謀反,而不是景泰帝謀反。
看來,太上皇是要維護景泰帝的名譽,將他的所有丑事全部抹去了。
其次,沐秋波行刺景泰帝的原因,乃是受了二皇子的指使。沐秋波之前確實一直與二皇子走的近,看起來是二皇子的人。
只有賈寶玉等才知道,其實,在背后捅二皇子刀子的人,最狠的就是沐秋波了。
若非他將景泰帝的丑事以及二皇子的身份抖露,只怕,現在皇帝還是皇帝,二皇子,也還是太上皇厚愛的齊王…
但是無奈,這些事,總得有一個人扛起責任。
“朕近日身體愈感虛弱,無甚精力處理幾番變故留下的局面。
在回京之前,著靖王景桓代朕處理上下事宜,太師,內閣各愛卿監督、調教之。”
又是一道授權圣旨,令很多大臣心中都不是滋味。
太上皇的意思,表現的太顯著了。
要讓他們這么短的時間,認一個小輩為主,著實有些令人心中不好接受。
好在太上皇最后用了“監督”、“調教”兩詞,才讓大家心理平衡些。
“眾位愛卿,可還有何疑慮?”
給了大家一會兒的消化時間,太上皇終于恢復了他圣君的問話風格…
但是眾臣顯然一時間還調整不過來,好半天沒人發問。
于是太上皇道:“既然如此,朕乏了,各位愛卿退下吧。”
好干脆直接啊。
“臣等告退…”
懷著無數的吐槽與心思,眾臣慢慢散去。
賈寶玉本來以為太上皇會留他下來說說“體己話”,沒想到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太上皇還沒有表現出那意思。
他也不好死皮賴臉的一直待著,便也只能告退離開。
心中暗道:或許這就是太上皇的行事風格吧,永遠讓人不能完全猜透他的心思。
這也許是自己將來要學的東西。
出了后殿,便見葉瓊和王維仁等大佬都候在門廳。
見他走過來,有兩個給她拱手見了禮,有兩個手動了動,似乎不聽使喚。
只有葉瓊和王維仁完全沒有動作。
賈寶玉自然不能學他們那么沒有禮貌,立馬走上去,笑道:“見過各位大人,見過太師。圣旨在身,不能見禮,還請見諒。”
他故意把圣旨二字咬的很重,聰明人,應該都知道他的意思:你們他丫的不乖哦,對我不敬就算了,居然對圣旨不敬?
王維仁等嘴角微微抽搐。
葉瓊臉上閃過無奈之色。
別說他們了,就連他,不是也一時間適應不過來么。
因此率先道:“好了,去大殿,商議一下如何布置平息二皇子之亂。”
不管真相如何,太上皇已經下了定論,以后,鐵網山之亂的“真相”,只能是二皇子之亂。
“是。”面對葉瓊,賈寶玉還是不會炸刺的。
畢竟是他老丈人他爹嘛,怎么著也得給面子。
隨著幾位大佬一起往大殿走,一邊交流目前的局勢。
但是賈寶玉很快發現,他們的消息很滯后,居然還以為二皇子在山腳下,一個個都商議著明日怎么布兵將之活捉呢。
正要給他們糾正錯誤,卻見太后宮里的老尚宮又來了:
“太后宣靖王覲見。”
葉瓊見此,考慮著道:“還請嬤嬤稟報太后,就說靖王有要事在身,尚且抽不開身,可否晚些時候再去拜見…”
尚宮面無表情的道:“太后說了,令靖王馬上去,若是不能去,太后就親自出來接。
太后還說了,朝中這么多文武大臣,做什么事事都要靖王殿下去做?那要內閣做什么,要六部做什么?
要是累壞了靖王,你們誰擔當得起?”
這話就太不客氣了,啪啪打臉啊,葉瓊還好,已經不在內閣了。王維仁幾個老家伙,臉色都很精彩,五彩斑斕。
又不敢頂嘴…
葉瓊趕忙打圓場:“既然太后著急見靖王,那嬤嬤就帶著靖王先去見太后吧…”
葉瓊說著,給了賈寶玉一個眼色,是讓他快點回來的意思。
賈寶玉悄悄點點頭,一聲不吭的跟著往回走…
ps:封王了哦,以后你們想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