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的死,使得原本就風聲鶴唳的鐵網山上再次籠罩上一層陰云。
除了行宮之內的少數人,其他人,甚至連昨晚的事是怎么回事都還沒有弄清楚。
在這種情況下,整個鐵網山的人都能感受到空氣中那種肅殺之意。沒有人敢胡彈亂動,只能靜靜的等候消息。
行宮內,河間王知道葉瓊等人只是需要借用他的身份行事,所以并沒有怎么推諉,便答應了總領大局的職責。
但是他并沒有表露過多的個人主義,不過是在葉瓊等人匯報的諸事處置意見中,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敲定罷了。
例如,對于如何安置二皇子,大家一致認為,首先應該將二皇子請上鐵網山,避免二皇子因為接受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而引發第三次變故。
將最緊迫的幾件事商議完畢,葉瓊等人也沒有過多的打擾,紛紛拜別而去。
賈寶玉則留了下來,親自服侍河間王喝了半碗湯藥之后,抬頭見河間王凝視著他,不由開口道:“父王可是有話要問我?”
見賈寶玉如此模樣,河間王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連他都知道了大殿中發生的事,他不認為賈寶玉會一無所知。
果然,此子城府頗足,也足夠沉得住氣,并非普通少年人,難怪連太上皇都那般重視…
想到太上皇,河間王心中又劃過一絲黯然之色,但很快收斂,也作往常神態道:“昨日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和云霓只怕都已經死在那些刺客的手中。”
“父王言重了,照顧云霓,保護父王是孩兒分內之責,怎敢言功?倒是孩兒失職,致使父王深受重傷,孩兒深感慚愧。”
一邊,原本還有些懨懨欲睡的云霓頓時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看過來,不過在發現賈寶玉只是順嘴提到她之后,微微一噘小嘴,又小麻雀一般點了頭。
年紀小的人總是容易犯困,昨天下午守榻,晚上也沒有時間睡覺,精神自然不好…
河間王見之,伸手撫了撫她的小腦袋。
云霓靦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賈寶玉便道:“你回去休息吧,父王這里交給我。”
說著讓服侍云霓的宮女們送云霓回去。
云霓拒絕:“不,我不要回去,我就在這里陪父王。”
聲音很堅決。
河間王需要留在行宮養傷,賈寶玉又住軍營,王府別院空落落的,她才不想回去。
賈寶玉看她死死抱著河間王沒有受傷的那只胳膊,似乎明白她了她的心思,想了想,指著房間角落吩咐太監們道:“找一張小床放在那兒,再挪兩張簡單的屏風過來。”
“是。”太監們聞言立馬下去辦。
“沒有精神怎么能照顧好父王呢?等他們把東西送來,你就先睡兩個時辰,等到時間我再叫你起來輪換也就是了。”
賈寶玉笑對云霓道。
云霓聽說如此,明顯意動,卻還是保留最后一絲倔強:“不用兩個時辰,我只睡一個時辰就夠了…”
“好。”
河間王微微一笑,這小子,哄小孩子也很有一套呢。
沒有多言什么,問了幾句關于太上皇的情況,賈寶玉都一一作答。
一會之后太監們將床帳搬來,河間王招手讓云霓去擺弄自己的地盤,而后對賈寶玉道:“雖然太師等讓我總領內外事宜,但是我行動不便,接下來的時間,諸事還需要你替我費心,切莫懈怠。”
“是,孩兒謹記。”
河間王點點頭,道:“好了,我這里無事,想來你昨晚也沒有時間休息,就先回去吧,有事我會叫阿云來叫你。”
阿云是河間王親衛的名字。
賈寶玉還待說什么,就有太監進來通稟:“伯爵爺,太后娘娘召見…”
賈寶玉面目一正。
河間王笑道:“去吧,莫讓太后她老人家久候。”
賈寶玉只得站起來,說了一句等會再回來,便拜辭離開。
距離鐵網山十里之外,二皇子及大軍被攔在此。
他帶著這么多人馬前來,負責戒備的將領自然不敢讓他過去。
二皇子倒也沒有強闖,而是命將士們安營等候。
此時一間簡易的帳篷之內,二皇子聽了手下之人的匯報,臉色就是一變,而后眉頭深皺,問道:“陛下當真已死?怎么死的?”
“千真萬確,此事在山上已經傳開,鬧得人心惶惶,至于死因屬下不知。”
二皇子神色復雜,景泰帝失敗的消息,他之前就已經得到。但是他還是沒有想到,這么短的時間,景泰帝就死了?
他這一死,立馬就消去他心頭最大的隱患,而且,景泰帝一死,他就是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這對他來說,可謂是最好的結果,是他之前都沒有料到的。
但是,太過于好的結果,卻令他心中有些不安。
其實,在之前向著鐵網山而行的時候他心中就有一種憂慮。他總覺得前面的鐵網山,就像是籠罩在陰云中一般,令人看不清,而心生畏懼。
所以,之前被阻攔,他才順勢扎營。否則,單憑那幾百守衛,可擋不住他這近三萬大軍。
竺蘭告訴過他,接下來的每一步,他都需要謹慎再謹慎,因為一旦失敗,就再沒有重來的機會。
“現在鐵網山上是何人在主事?”
太上皇昏迷的事,他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是河間王爺。”
河間王…
二皇子喃喃念了一句,而后又問:“太上皇情況如何了,昏迷的原因可知道?”
探子回道:“情況似乎很不好,早上的時候,太醫們連番進行宮為太上皇診治,但是直到小人下山之前,都沒有任何關于太上皇醒轉的消息傳來!至于太上皇昏迷的具體原因…小人不知,據說是因為昨日上午遇刺受驚,夜里又被邊軍驚嚇所致。”
似乎是覺得自己接連兩個問題都回答不上,有些羞愧,探子腦筋一轉,想到一事,立馬道:“不過太上皇昏迷之前,曾經派人將陛下宣入行宮之內。雖然屬下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么,但是直到陛下駕崩,都沒有再出行宮…”
他的話語中,毫不掩飾他自己對于太上皇昏迷原因的猜測:必定和景泰帝有關。
二皇子豈能不知這一點。說太上皇因為受到驚嚇而昏迷,他自然是不信的,與其如此,還不如說太上皇是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所致…
若說是因為景泰帝的原因,那又究竟是因為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一點,面色一白…
強自鎮定,而后又迫不及待的追問:“將太上皇昏迷之前山上發生的一切,特別是太上皇召見過哪些人,與我仔細說來!”
之前他得到的消息都是山上的人秘密傳來,此人卻是從山上下來,消息自然更加準確可靠,他需要細細盤問。
于是探子又將他所盡力打聽到的消息重新梳理一遍,包括山上的形勢以及諸多的流言蜚語等。
他卻不知道,在他絞盡腦汁訴說的消息中,二皇子并沒有關注太多,二皇子只聽到景泰帝進入行宮之后不久,戴權也被召進行宮,就已經有些失魂落魄了…
沒錯,在二皇子看來,戴權雖然是大明宮總管,在京城甚至被許多官宦之家尊稱為“內相”,但是,在太上皇眼里,其根本沒有半點分量。
發生了那樣的大事之后,太上皇只需要將皇帝身邊的親信全部下令處死便可,為何卻要單獨宣召戴權?還是緊隨著景泰帝之后?
二皇子不由揣測,難道是其間發生了什么事,令景泰帝招供了他做下的丑事,所以太上皇要招他身邊的心腹驗證?
不,不可能,竺蘭說過,以景泰帝的性子,他是寧死都不會說出那個秘密的!
可是,若非如此,又是什么原因,能夠令在八十歲高齡還能運籌帷幄,輕易將景泰帝的密謀逼宮計劃粉碎的太上皇(吐血)昏迷?
“殿下…?”
探子說完半日不見二皇子反應,不得不小聲提示一句。
二皇子回神看了他一眼,道:“很好,你這次為本王立下大功,回頭本王定然重賞。好了,你先回去,有重要的消息,再使人來報。”
探子欣喜的一拜再拜,而后離開軍帳,通過疏通的途徑,偷摸回山。
陸無為急匆匆的走進軍帳,也沒有注意二皇子的面色,直言道:“殿下,屬下的人探知,鐵網山上的大軍有動作,其中有兩股人馬下了山,分別往東和西而去,人數大概在兩萬左右,目的地尚未探知。”
“往東,往西…”
二皇子喃喃念了一句,聲音幽幽道:“是否是隸屬于西北邊軍那一支?”
“正是。”
經過這么長的時間,二皇子已經知道,太上皇暗中布置的兩招殺棋,其中一支是東北邊軍,另一支正是原河間王轄下的西北邊軍!
太上皇果然好手段,可笑景泰帝還派自己的大將王子騰去太原駐守,居然都沒有發現一支西北邊軍悄然進了京…
“不用問了,他們的目的地,就是我們這里。”
二皇子說道,神色有些自嘲。
陸無為皺眉:“殿下的意思是?這不可能,陛下謀逆是真,殿下帶兵前來救駕,太上皇沒有道理會對殿下出手!”
他們一路行來,并無任何違規的舉動,若說鐵網山上是景泰帝贏了那還說得通。但既然是太上皇勝了,為何轉手又要對付他們?
“現在山上主事的人,是河間王。”二皇子解釋道。
陸無為還是皺眉。
“若是,河間王想要效仿陛下,篡權奪位呢?”
陸無為面色一變,下意識就要說不可能。先不說河間王一向最得太上皇信任,就說河間王無子,他也不大可能走上謀逆之路…
但是又一想天家無情,為了那個皇位,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瞧瞧景泰帝就知道了…
于是道:“其一,與河間王有關聯的西北邊軍不足兩萬,對整個鐵網山上的軍隊來說,并不占足夠比例。其二,山上諸多王公大臣,他們也不會坐視河間王謀害殿下的…”
陸無為和二皇子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之間說話總是不那么透徹。
二皇子說河間王若是有篡位之心,首先自然就是要除掉二皇子,只要除掉二皇子,其實也就成功了大半了。
剩下的,不過就是令太上皇永遠醒不過來而已…
“不會么?若是,諸公皆知本王的身份,那又當如何?”
陸無為頓時沉默,作為知道二皇子真正身份的人,他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裝作聽不懂。
“殿下是否多慮了,陛下自己是絕對不會將此事說出去的。而殿下身邊,也只有我一人知道而已,又怎么會被別人知道?”
聽聞陸無為之言,二皇子苦澀一笑。
是啊,他行事極為謹慎,當初若非第一次與逃亡的竺蘭相見之時需要陸無為保護,否則,這件事連陸無為都不應該知道的。
別人,包括他最親近的太監六福,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但是他從來沒有擔心過陸無為會害他。
因為他能從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一步步成為深受群臣愛戴的齊王,陸無為至關重要。
他對陸無為的信任,是從小小少年就開始了。
甚至可以說,若非陸無為,他都不會生出奪取九五至尊的堅定信念。
可是,之前的某一刻,他真的產生了一抹懷疑…
畢竟,確實這件事只有陸無為一個外人知道!
不過聽得陸無為的話,他心中的那一絲懷疑立馬又被打消,搖搖頭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陛下手段再高明,近二十年的齷蹉,要想瞞住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當初那蘇玉成,不就知道這個秘密么。”
二皇子說著,心中徹底拋開猜疑,繼續道:“既然蘇玉成都能知道,那么戴權也有可能知道。
太上皇昏迷之前,曾經召見過戴權,而后,陛下便駕崩了!
本王懷疑,太上皇已經知道當年之事,而陛下,是被太上皇賜死!!”
二皇子越說越篤定,最后一句話,擲地有聲。
陸無為神色一震,道:“若是如此,殿下準備如何應對?”
陸無為自然知道,二皇子之前的打算是,趁著景泰帝失敗,到太上皇面前大表忠心,以順利繼承皇位,然后再等幾年,等到太上皇一死,則萬事大吉!
但是若如二皇子猜測的那樣,這一條路自然是行不通了。
太上皇沒有可能選擇一個妖僧的兒子繼承大統…
“殿下,鐵網山上的回復下來了。”手下一將官在帳外稟報。
二皇子讓進,問:“如何?”
“上面說讓殿下獨自山上,不能帶兵,著令大軍原地安營。”
鐵網山上的回復,無疑加深了二皇子的猜想。
他不以為,他上山之后,還能活著下來。
就算他的猜測是錯的,獨自上山,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一旦其中有人想要在這個時機篡位奪權,不管是不是河間王,第一個肯定都是要除掉他。
所以,這個山,他是絕計不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