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吳凡等人押入禁軍鐵牢之后,賈寶玉正準備回衙門待命,又遇到大明宮的太監來傳旨。
招他入宮覲見。
這個時候景泰帝召見他,自然令賈寶玉心頭幾多猜測。
正好那傳旨的太監是戴權的人,素來賈寶玉也認的,便向他打聽一二。
那太監只說景泰帝回宮之后心情極度不佳,多的卻不敢說。
如此,賈寶玉也不為難他,只帶了幾騎人馬隨著他入宮面圣。
鳳藻宮,元春也聽說了福康王府有刺客刺駕,致使大皇子身死,皇后中毒。
初始聽聞,她自然也是大吃一驚。
待皇后被送回長樂宮之后,她便趕往探望。
不過,好在那毒似乎并非太過霸道,經過太醫們的輪番診治、祛毒,皇后已無大礙,只是身子略顯虛弱而已。
在長樂宮中陪著皇后,忽然聽聞景泰帝在養心殿召見了賈寶玉,元春頓時有些驚慌。
因為,她此時已經聽說了很多景泰帝遇刺之后做的事,知道景泰帝現在正是龍顏大怒之時,這個時候被他召見的人,多半沒有好事。
思之賈寶玉和大皇子素來有怨隙,她如何能坐得住。
就起身與皇后告辭。
“你可是要去陛下的寢宮?”皇后看出元春的心思,如此問道。
元春點頭。
皇后便安慰道:“其實你不用擔心寶玉,今日他隨行護駕,并無失職之處,相反,還有救駕之功,陛下是不會對他怎么樣的。
如今陛下心情正差,你這個時候過去,說不定會令陛下生厭。”
長樂宮總管,六宮都太監夏守忠也勸道:“是呀貴妃娘娘,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去觸陛下的霉頭才是,奴才方才聽說,吳貴妃聽說陛下遇刺,趕去探視,不知怎么就惹怒了陛下,被陛下命人趕出了養心殿,然后一路哭著回鐘粹宮的…”
元春聽到這些,不但沒有打消想法,反而更加堅定了。
皇帝的心情越差,對賈寶玉越不利。
不去看看,她是放不下心的。
“可是我還是想去看看,聽說,福康王府所有太監官吏都被抓捕下獄了,便連陛下身邊的幾名龍禁衛都被陛下斬了…”
皇后微微一嘆,把手搭起來,就勢要起身。
“娘娘您這是…”
眾人趕忙扶持。
“罷了,既然你執意要去,本宮陪著你便是了。說起來,今日若非寶玉,只怕本宮就摔死了,說起來,他也算是救了本宮一命。”
“這如何敢,娘娘你的身子…”
“我無事,走吧,本宮陪你去瞧瞧。”
元春大為感動,有皇后去,自然比她有面子多了。她眼睛噙著眼淚,與皇后屈膝一福,然后也不再推拒,主動扶著皇后。
她卻不知道皇后心中的想法。
真要算起來,賈寶玉何止救過她一次…
另外,今日她主動去為景泰帝擋劍,卻被景泰帝推下高臺。
眾目睽睽之下,這一點景泰帝賴都賴不掉。景泰帝,于她有虧。
不論是做樣子也好,還是心中真的有愧,所以哪怕景泰帝心情再差,他回宮之后,還是第一時間派了人過來瞧她,并吩咐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全力為她診治。
這就是情面。雖然她早已經不看重景泰帝的情面,但是,卻不妨拿來使用。
所以,若是景泰帝真的找到什么由頭,要治賈寶玉的罪,只要她過去,景泰帝也得給她三分薄面。
養心殿內,賈寶玉叩首之后,良久未曾聽得“平身”二字。
他也不急,只是跪著。
從進大明宮之后,他就已經發現,今日的大明宮,氣氛格外的凝重。
各處的龍禁衛和太監們,走路都是擯著呼吸的,連咳嗽都不敢有。
他就猜想,不知道景泰帝是否回宮之后又殺了人,才導致這些人被嚇得這樣。
論理說,帝王,應該是喜行不露于色的。以前的景泰帝雖然看著陰沉了一些,但還是很符合一個冷峻帝王的典范的。
也就是恩威重了一點。
但是今日,景泰帝明顯失態的地方有些多了。
難道,他真的疼愛大皇子到了這個地步。大皇子一死,他就完全崩潰了?
還是,這里面真的另有隱情。
那大太監蘇玉成臨死前說的,絕后,是景泰帝的第一個報應,是純粹的詛咒,還是陳述什么天下人不知道的事實…
“你在想什么?”
冷淡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賈寶玉立馬叩首:“臣在想,臣等今日護駕不周,使陛下受驚,皇后娘娘中毒,還有大皇子遇刺,實在罪該萬死。”
輕輕一聲冷哼。
“你與大皇子景修不是一向不和,他死了,不是正合你的意。”
寡淡的聲音,實難聽出說話之人的喜怒。
賈寶玉卻嚇得伏地道:“臣冤枉,臣絕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想。”
“不敢?朕這里有一份密報,你看一下吧。”
景泰帝扔了一封奏疏下來,賈寶玉連忙撿起來,瞧了一眼。
果不其然,上面是錦衣軍的落簽,敘述的,正是千金閣花魁大賽那日的事,重點就是他和刺客韋笑笑之間的“愛恨情仇”。
其中不乏添油加醋,主觀臆測。
總之,在撰寫人眼里,賈寶玉與刺客勾結謀害大皇子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八十!
只是掃了一眼,賈寶玉便大聲道:“陛下,這純屬誣蔑構陷。臣不敢否認,事發之前,臣的確認識那化名為韋笑笑的刺客。
但是,若要以此為據,便說臣與刺客勾結謀害大皇子,臣實在冤枉至極!
那刺客化名的韋笑笑,乃是京城名樓一笑樓的花魁,京中但凡出入青樓場所的人,鮮有不知其名號者。
臣能識得她,實在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相反,若是臣那日去看了花魁大賽,卻沒有與那韋笑笑結識,反而不正常。臣素來在京城薄有微名,頗得青樓名妓青睞,那韋笑笑為了出名,主動攀結臣并不奇怪。
但是試問,若是臣事先知道那韋笑笑是反賊,是刺客,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上去她的花船?
一旦日后那韋笑笑做出謀逆之舉,臣豈非自掘墳墓,擺明了告訴天下人臣與反賊脫不了干系?
臣之一族,自國朝定鼎以來,世受皇恩,也算名門,族中人口加起來超過一千之數。
臣又豈會如此蠢笨,視一族千數人的性命和自己一生的前程富貴為無物?
陛下仁圣之君,定能明察秋毫,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忠心的臣子,自然,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奸邪的小人。
請陛下詳查。”
賈寶玉聲音沉重,一言不茍。
“前程富貴,今日,若是朕也死了,你扶持新君上位,豈非天大的前程與富貴…”
賈寶玉:“臣死罪…!”
這種話,怎么辯?不能辯,不可辯。
景泰帝端坐龍案之后,看著殿下跪著,一派伏惟圣裁模樣的賈寶玉,饒是心中萬千糟糕的心情,也不禁忖度,此人當真才十多歲的年紀?
天下之大,奇人異事何其之多,景泰帝身為天下之主,自然不會為一二天才人物而動容。
但是,卻并不妨礙他有這樣的感覺,物極反常必為妖。
他是帝王,很多時候并不需要按照對錯是非來行事。
景修死了,說不定,他會很希望這個人陪他…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只是一念之間而已。
若是景泰帝真要這么做,他就不會召賈寶玉入宮了。有這么點證據,便可以直接將賈寶玉打入天牢。
可惜,他知道,他做不到。或者說他知道那樣做,沒什么意義。
很可笑的事,一個皇帝,要殺一個臣子,居然做不到…
“陛下,皇后娘娘,賈貴妃娘娘求見。”
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這便是了。
他只不過是把人召進宮,就有人來“救駕”,若是打入天牢,不知道,他會不會收到一道來自熙園的圣旨。
若真是那樣,自己這個皇帝,臉上還真是好看呢。
“宣。”
景泰帝淡淡的吐出這個字,然后便看向賈寶玉,道:“既然你說你是冤枉的,朕這里正有一件差事,可讓你證明清白。”
“陛下但有差遣,臣自當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大皇子景修生前德行有欠,虛長二十有四,竟連半點血脈也未曾留下,實屬不孝。
但他畢竟是朕的皇兒,朕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后,連一個扶靈守孝之人都沒有。
況且皇子之喪乃是國禮,也需要一位辦事妥當之人來主持,所以,朕欲命你充為孝子,為大皇子扶柩守靈,并主理喪禮期間一切事宜。”
賈寶玉本來想著,不管景泰帝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口應下來便是。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個時候違逆景泰帝,是很愚蠢的行為。
但是聽到這番話,他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景泰帝一眼。
這是鬧哪出?
讓他幫忙主持喪禮,他還能勉強想得通,為什么還要讓他當孝子?
這他么的…
京城誰不知道他和大皇子之間有貓膩!這不是埋汰人么?
換做別人,人死為大,讓他當一下“孝子”賈寶玉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不過,看到了景泰帝沉俊冷酷的面容之后,賈寶玉似乎明白了什么。
沒錯,景泰帝要的或許就是這樣的效果。
具體景泰帝怎么想的賈寶玉不能確定,但是,就像是他之前去吳家找吳天佑的晦氣一樣…
這樣一想,賈寶玉心中仿若落入一塊沉重的鉛彈,令他感覺壓抑和一陣無法言表的沉悶。
這是上位者,對于下位者的壓制,甚至可以說是,侮辱。
沒錯,就是侮辱。
要替大皇子找孝子,皇室王孫那么多,何人不能選?甚至,二皇子和四皇子,哪個不比他合適?
孝子,呵呵…
“怎么,你不愿意?”
見賈寶玉不說話,景泰帝沉聲道。
“微臣遵旨。”
并沒有將心中的質疑說出來。
面對太上皇那樣的君主,賈寶玉可以有話說話,甚至添油加醋的溜須拍馬。但是面對景泰帝,特別是現在的景泰帝,少發表自己的想法才是明智的選擇。
不就是是個死鬼的孝子么,老子當就是了。
“平身吧。”
“謝陛下。”
賈寶玉才剛站起來,皇后和元春便已經到了。
她們見到賈寶玉無事,都松了口氣。
“臣妾參見陛下。”
兩人雙雙給景泰帝見了禮。
景泰帝抬頭看了她們一眼,目光落在皇后身上,面色回緩半分:“你身上的毒解了?”
“多謝陛下關心,太醫說臣妾的身子已無大礙,只要安心調養數日便可痊愈了。”
“身子沒好,就不要到處走動了…”
“臣妾聽說吳妃妹妹惹怒陛下,所以特來請示,請陛下節哀,多保重龍體。”
皇后說著話,忽見景泰帝面色變幻起來,她立馬住了口。
就見景泰帝忽然看向下方一動不動的賈寶玉。
賈寶玉立馬站直了身體。
“太醫說,皇后所中之毒,乃是刺客藏于那大鼓之中的毒粉毒煙。若是朕記得不錯,之前那刺客行刺,是你劈開了大鼓,而后皇后才不慎吸入。
朕想問你,為何當時你身處其中,卻未曾中毒?難道說,你提前知道那煙有毒,所以沒曾吸入?”
景泰帝面色越說越陰沉。
賈寶玉也是面色一變。很明顯,之前景泰帝并沒有真的懷疑他與刺客勾連,之所以讓他看奏疏,不過是恐嚇他而已。
景泰帝沒有要處置自己的意思。
可是,一旦真的讓皇帝覺得他是幕后主使者之一,不管他什么身份,身后有多少牽連,景泰帝都不會放過他。
因此連忙道:“回稟陛下,當時臣確實吸入了那些煙霧的,也確實感覺身體略有不適,至于臣為什么沒有中毒,臣猜測,可能與臣的體質有關。”
賈寶玉身為后世之人,對這個本來不奇怪。每個人體質不同,對于毒素的抗性也是不一樣的。
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對于毒這種東西,是十分敬畏的!
他們怕是不能理解。
實際上,現在想來,賈寶玉自己也覺得有些奇異。
他說感覺有些不適是假的,實際上,他當時除了覺得那煙味道有點奇怪,別的一點感覺沒有。
“自臣三年前患過一場大病以來,臣就發現,臣的體質變得異常的好,這三年來,不論春夏秋冬,別說生病,便是風寒,臣都未曾染過。
臣和臣的家里人都十分奇怪,有郎中說,是當年那場病,讓臣的體質發生了改變,也有游方道士說,是金陵幻靈寺的菩薩在庇護于臣,因為臣當年那場病就是在幻靈寺好的。
不過,臣家里的人倒是更愿意相信,是因為臣身上那塊玉顯靈了…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臣屬實不確定。
臣不敢撒謊,這些情況,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若是陛下仍舊不信,臣請陛下取那毒煙,臣愿以身試毒,以證清白。”
賈寶玉正聲道。
“陛下…”
皇后等人立馬緊張起來。
景泰帝看著面色鎮定的賈寶玉,眼中的陰沉未散,忽道:“取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