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寸坐在馬上,非常的沮喪。
對于賈寶玉絲毫未曾責備他,甚至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便毫無猶豫的趕他走,他難過又愧疚。
或許,賈寶玉責問他一番,他還好受一些。
自從跟隨賈寶玉以來,賈寶玉對他不可謂不重視,幾乎什么重要的事,都沒有避諱他。
他卻枉顧了賈寶玉對他的厚遇。
騎在馬上,小腿踢到的,是一包沉甸甸的東西,那里面是賈寶玉給他的一千兩銀子,被茗煙給他掛在了他的馬上。
“姜隊正,我們二爺脾氣那么好的,你究竟做了什么,二爺一定要讓你走呢?”
茗煙帶著他的兩個小弟,一路護送姜寸。
本來他不想多嘴,但是見姜寸始終神色懨懨,好奇心比較重的他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姜寸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什么也沒說。
茗煙也不介意,繼續道:“說起我們二爺,天底下在沒有比他更好,更隨和的主子了,我們這些跟著二爺的人,沒有一個不感恩戴德。
我們便是寧愿死了,也不愿離開二爺。
不過呢,聽說你在二皇子殿下的身邊,也是紅人,想來你自然不一樣的。
嘻嘻,好歹我們也算是一起共事這么久,以后姜大人若是飛黃騰達了,可不要忘了我們呀。”
對于茗煙而言,要在賈寶玉和姜寸之間選擇,他自然毫不猶豫的選擇賈寶玉。
所以,自覺已經看明白的他,言語間多少有了一點擠兌姜寸之意。
大抵上,就有暗指他忘恩負義之意。
姜寸對此毫無反應,也不與茗煙搭話。
卻非生氣,而是茗煙的話,讓他有了些新的思緒。
他想起了那日在大街上,遇上杜家的兩個家丁在街上毆打一對母女,他當時含怒出手,險些將那兩個家丁砍成廢人。
當時,賈寶玉什么也沒說,卻在當晚,單獨招見了他,詢問了他的過往。
那些他記憶中塵封的往事,他本來不愿意說,只是賈寶玉很具有親和力,一番言語之下,他還是對賈寶玉說了實情。
他原是江南漕運上的一名好漢,有眾多兄弟,平時也就幫富商押運船貨,縱意江湖,何其快哉。
只是世道多艱,天不遂人意。
一次押送官茶從河梁回來,卻發現自己年輕的妻子突然亡故。
人都說是自盡,至于原因,卻無人說的明白。
他惡怒難平,最終還是從兄弟口中得知,原來是她妻子上街采辦之時,正碰上當地綠林官兵拉營。
一官兵頭目見色起意,帶人將她劫走。而她妻子為了背上未足歲女兒的安危,并未拼死抵抗。
事后卻在將女兒送往娘家之后,未等見他一面,便一根白綾懸梁自盡了。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那官兵頭目本來就行事不端,經常出入城中青樓賭館。在他的蓄意謀算之下,不算很難,便叫那官兵頭目人頭落地。
地方守備知道他殺了他的屬下,自然不會放過他,若非當時二皇子正派人到漕幫招攬綠林好漢,他岳丈又是上頭漕幫有些頭臉的人物,幫他引薦了二皇子門下,那件事,自然不會這么不了了之。
賈寶玉聽聞之后,并非如常人一般表現太多的義憤填膺之色,卻詢問了很多關于綠林官兵在地方上的作為。
大玄承平多年,地方綠林官兵,少的幾百,多的幾千近萬。
整個大玄的綠林官兵加起來,足有二三十萬!
朝廷對綠林官兵的軍餉是控制的很嚴的,說白了,就是少…
因為綠林官兵大多時候都沒什么用,朝廷對他們的重視程度越來越低,不得已,他們自然而然的就開始與地方打交道,收“養兵稅”,這些,上頭也是默許的。
軍中最重要的便是紀律,一旦這條線破了,古人便已經告訴了世人,什么叫做兵患猛于匪…
最后,賈寶玉如此對他說了一句話:“終有一日,我會立于廟堂之上,肅清這大玄的兵制,若是綠林真的已經墮落至此,那就取締了吧。”
姜寸記得,他當時是熱淚盈眶了的。
賈寶玉口中簡簡單單的“取締”兩個字,真要做起來,何其難也。
那是數十萬官兵,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
但是賈寶玉說這句話的時候,是認真的,是自信的,最奇特的是,他當時居然就相信了,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相信越來越根深蒂固。
他知道,賈寶玉,真的是一個能夠改變時代,造福世人的天生貴胄!
因為,似乎賈寶玉的目光中,總有許多這個時代所看不見的光芒。
這一點,他從二皇子那里,都不曾看見過。
他真的不愿意離開,他想要親自去見證這將來必然會發生的一切,若是能夠在其中獻上他的一份力量,他余生無憾矣。
可惜,這個機會,被他自己丟掉了。
一種濃烈的挫敗感自內心深處襲來。
“姜隊正,哦不,姜大人,小的們就此別過了。”
茗煙等人送到皇城之前,便勒住了馬韁。
皇城城門已閉,他們自然不好進去。
姜寸看了他們一眼,簡單拱拱手,策馬前進。
他身上有王府的身份牌,能進皇城。
“殿下,姜侍衛回來了。”
齊王府,二皇子正準備歇下,忽聞近侍傳報,他有些詫異。
不是才見過他不久么,怎么又回來了。
“傳進來。”
一會之后,二皇子新批了袍子來到臥室外廳,見到了姜寸。
“卑職參見殿下。”
“這么晚了,你為何來見我?”
二皇子坐在案后,淡淡問道,沒有掩飾他被深夜打擾的那一絲不悅。
雖是他所欣賞之人,也要懂規矩。
若是沒什么要緊事,他會很不高興。
“卑職懇求殿下,除去姜寸王府侍衛之職!!!”
姜寸深深扣頭,一拜到底。
二皇子慵懶的面容頓時掛在臉上,他不由自主的坐直了些身子,問道:“你說什么?”
沒有質問的語氣,他只是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卑職追隨殿下,算來也有五年,一直深感殿下恩德,終日不敢或忘。
卑職曾經立誓,一生效忠殿下,聽候差遣。
故而,自年前殿下將卑職賜予靖遠伯之時,卑職便一直盡忠竭力護衛靖遠伯安危。
然,忠臣難侍二主。
卑職今日才發現,若臣始終是王府侍衛,便不會真的忠于靖遠伯。
所以,卑職此來,特請殿下,除去卑職身上五品之職!
望殿下成全。”
看著伏地不起,但是言語忱摯的姜寸,二皇子面色終究陰晴變換起來,幽幽道:“是靖遠伯讓你來的?”
“是…不過靖遠伯只是令卑職返回王府。”
姜寸終于抬頭,雙手將一封短信奉上。
二皇子從近侍手中接過信,打開看了一看:
“殿下垂見,
蒙殿下厚遇,賜王府五品侍衛于臣,今臣親兵衛隊已成,故將人奉還,另謝殿下隆恩。
臣賈寶玉拜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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