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王熙鳳因為心中有愧,所以不敢與賈寶玉的眼光對視。
好在賈寶玉善解人意,見她的模樣,很快就偏頭與三春姐妹說話去了,才把她解放出來。
她心思一轉,許是投桃報李,她又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姨媽和薛妹妹過來了,昨兒太太專門打發我去瞧瞧,才知道,姨媽近來染了些風寒,身子不大好,在家養著呢。”
“姨媽病了?”
賈寶玉果然關心這個問題。
王熙鳳順勢就笑道:“可見姨媽沒有白疼你,把你當親兒子一樣的疼,這個時候就看出來不同了。你瞧瞧她們三個,就沒你這么緊張!”
王熙鳳說的三個人,指的便是惜春姐妹。
探春頓時白了王熙鳳一眼,她們也不是不關心,就是反應沒那么快,就被王熙鳳無端指摘。
賈母、李紈還有旁邊的幾個丫頭就笑了。
賈母道:“既是如此,她平時那么疼你們,你們倒是該去瞧瞧才好。不過這么大冷的天,你們都過去她反而操心,不如就讓你們二哥哥代你們去,把心意盡到,到比你們一哄的去好些。”
賈母雖然一度對惹是生非的薛蟠十分厭惡,但是對薛家母女二人倒是沒有任何成見。
倒是因為賈寶玉被賜婚的事,大家雖沒說,榮國府上下都覺得有些對不住薛家。
拋開這一點,兩家也是親戚,面子上的事,賈母一向都是顧著的。
賈寶玉本來聽說薛姨媽病了就要去看看的,此時聽賈母這么一說,就不再遲疑,告辭一句,就要走。
賈母叫住,低頭吩咐了鴛鴦一句,鴛鴦便下去了。
不一會兒,合著翡翠、琥珀幾個丫鬟,捧著一件流光燦爛、金翠輝煌的氅衣進來。
這件東西一進來,瞬間就吸引了堂內一眾人的目光。
好漂亮的衣裳!
賈母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笑道:“這叫做雀金呢,是俄羅斯國拿金線拈了孔雀羽毛織成的,你若是瞧著好看,就給你穿吧。”
大名鼎鼎的雀金裘,賈寶玉如何不知道,此時賈母慷慨惠贈,他又怎么會推辭,站起了笑道:“多謝老祖宗。”
賈母便命丫鬟們給賈寶玉穿上。
王熙鳳頓時“吃味”不已,她渾然不顧擋著丫鬟們工作,就在那孔雀羽上摸來摸去,酸溜溜的道:“老祖宗就是偏心,這么好的東西,就只想著寶兄弟。我瞧瞧,這么一件衣裳,放外面去,起碼價值千金。
以前我聽人家說什么千金裘千金裘,我還以為是說笑,哪兒真有那么貴的衣裳。今日才知道竟真有這樣的,可見我是破落戶里出來,沒見過市面的井底之蛙了!”
王熙封半真半假的說道。
她的眼光何等毒辣,奢侈品也不是沒見過,就是沒見過這么貴重的衣裳!
三春姐妹也圍過來瞧看。
賈母也似乎聽不出來王熙鳳口中的酸味,她呵呵笑道:“便是你拿著千兩銀子到外面去也買不到,這是俄羅斯國進貢的東西,除了皇家和京中有數的幾家,別的再富貴的人家,也是沒有的!
可惜,就這么一件了,要是有多的,我也賞你一件。”
這個時代無處不存在規制。
這種孔雀羽配孔雀金線制成的華貴衣裳,除了頂級尊貴的人家,旁的人家一般也不敢隨便穿戴。因為這玩意兒,象征的就是尊貴。
一時賈寶玉穿上,翠綠色泛著流光溢彩的衣擺直鋪到地面,將賈寶玉整個身形襯托的猶如世間最尊貴的人一般。
他抬起雙臂上下一觀,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覺有些裝逼過了頭一點,不太符合他優雅內斂的氣質。
“既然鳳姐姐你這么喜歡,不若我借花獻佛,把它轉送給你好了。”
“當真?”
王熙鳳眼睛一亮,賈寶玉笑意盈盈。
深深的看了賈寶玉一眼,王熙鳳最終還是搖搖頭:“算了,老祖宗巴巴兒的不知從哪個箱底找出來專門給你的東西,我要是半道給劫走了,老祖宗心里肯定把我惱個半死,那我才得不償失!”
賈母立馬否認:“既給了他,便是他燒了毀了也是他的。他要是舍得給你,我自然一點別的話也不說。”
王熙鳳呵呵呵的笑了笑,也不知道信了沒有,總之沒有再開口討要。不過她看向賈寶玉的眼神卻更加和軟了,這小子,對老娘倒是一點也不吝嗇。
回到絳蕓軒,賈寶玉叫晴雯給他把衣裳換了。
“呀,二爺哪兒得來這么漂亮的一件衣裳?”
果然丫鬟們也最是喜歡這樣金光燦燦,五彩輝煌的衣裳,賈寶玉一進門,就被她們圍上來。看架勢,要不是顧忌他是她們的主子爺,她們就要開搶了。
“剛才老太太給的,快給我脫下來,穿著怪熱的。我等會還要出門去。”
賈寶玉催促道。
晴雯便做主給他解了下來,一時又道:“二爺這里頭還穿著這么厚一件袍子,自然就感覺熱了。依我說,反正二爺穿這件好看,不如把里面的脫了,就穿著這件出門不好?”
賈寶玉一想,雖然自己不喜歡這樣太花里胡哨的,但畢竟她們都說好看,倒是不妨穿過去給寶姐姐瞧瞧!
于是便沒反對,任由晴雯把他里面的衣裳脫了,又給套上氅衣。
“好了二爺。”
系好最后一個暗扣,晴雯退后一步,上下打量著賈寶玉,眼中亮色閃爍。
二爺又變俊了 賈寶玉對她觀賞青樓花魁的眼光十分不悅,趁著麝月拿著袍子下去鋪掛,突然伸手在她腰下的丘臀上捏了一爪子,然后就在晴雯冒火的眼神當中,大跨步出了門。
不錯,小妮子的彈性越來越好了。
“我的兒,這么大冷的天兒,你怎么來了。”
薛姨媽聽說賈寶玉來了,頓時高興的什么似的,拉著賈寶玉就是一頓揉搓,似乎當真是她的心肝寶貝一樣。
不過好在賈寶玉也知道,她的大意都放在他的衣裳上面,不然,他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如今,連王夫人都少有這么搓他了!
“聽說姨媽生病,特意來瞧瞧。”
“沒病,不過是輕微受了點涼,已經好了。定然是鳳丫頭,又把這當做一件正經事給你們說,讓你巴巴兒的跑這一趟。”
薛姨媽扶著賈寶玉坐在身邊。
薛家畢竟是皇商,什么名貴的衣裳、首飾沒見過,因此對賈寶玉身上的雀金裘自然不像賈府的丫鬟們那樣驚嘆。
看薛姨媽的臉上確實不像病態,賈寶玉倒也不再虛假關心,便問了一句:“薛大哥呢?”
“他是沒籠頭的馬,哪里肯在家歇一日,這會兒不知道又哪里吃酒去了。”
薛姨媽有些無奈。
賈寶玉想了想,叮囑了一下:“他要是出去,姨媽還該多派幾個人跟著。”
前車之鑒,賈寶玉可不想再給他擦屁股。
薛姨媽卻頓時感動了:“好,我的兒,難為你還為他也考慮著,真是叫我這心里”
薛姨媽心里想說的是,薛蟠要是有賈寶玉一半的懂事和孝順就好了。因此拉著賈寶玉的手,真的就陷入感動當中。
賈寶玉干咳了一聲,雖覺得不好意思,到底還是道:“那個,寶姐姐呢”
薛姨媽登時呵呵笑了起來:“今兒外頭送了些花兒來,她和鶯兒兩個估計在后頭插花兒呢。”
賈寶玉便站起來:“那我順道去瞧瞧寶姐姐。”
這個時候,就要臉皮厚一點。
“呵呵,去吧。”薛姨媽拍了拍賈寶玉的手,讓他自去。
等到賈寶玉躬拜后走出她的屋子,薛姨媽面上盈盈的笑容才斂去。
可惜了,多么好的孩子。
輕輕一嘆,薛姨媽起身走進里間暖閣。
做人得信命,萬事不可強求。薛姨媽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對于不能將這個小外甥變成自己的女婿,她也只當是寶釵沒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