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園濯塵殿前有一湖,名曰沉月。
其水漬清冽,在月圓之時,能夠將天上的圓月完滿的裝入水底,沉月之名,因此而被太上皇所賦予。
沉月湖前,修建有一三尺高的平臺。
此時太師葉瓊正專心致志的坐在一張凳子上,陪著太上皇釣魚。
雖已黃昏,但他絲毫要走的意思也無。
太上皇在釣上來一條鯽魚之后,呵呵笑了一聲。周圍的太監趕忙上前來幫忙抓住落在木板上蹦蹦跳跳的小魚,放入玉盆當中。
恰巧此時葉瓊面前的魚竿也被扯動了一下,放眼望去,果然水中浮漂已經點入水中,葉瓊便抓起魚竿,用力一扯。
似乎因為他太過于老邁有些力不從心,這一扯身子就往前傾,凳子都挪動了一下,與木板之間摩擦發出“嘎吱”的聲音。
“小心。”
太上皇出言提醒,旁邊太監趕忙上前扶住,順便協助把魚給提上來。
同樣是一條鯽魚。
葉瓊重新坐穩之后方笑道:“讓太上見笑了,老臣這身子越來越不中用了,不像太上,這么多年過去,龍體還是這般健朗。”
“呵呵。”太上皇笑了,道:“你也該好好保養身子了,若是朕記得不錯,你比朕要可要小好些歲數。”
“太上記得不錯,老臣是比太上小一些,不過身子嘛,比太上就差遠了。”
太上皇待內侍把魚餌重新上上,就將魚鉤拋入湖中,然后笑道:“你一口一個老臣,偏偏你又比朕年紀小,豈不是在提醒朕,朕更老了?”
“老臣失察…呃…”
葉瓊略顯尷尬。
太上皇見之便笑了:“罷了,都說人過七十古來稀,我們都是古來罕見的老古董,又有誰還敢說自己沒老?
況且,當年隨著朕一起上陣殺敵、指點江山的那一批人,如今可是沒剩幾個了,他們中,也大都回老家享清福,也就只有你還在為兒女的事操心。
對了,上年朕聽說你有意給你的寶貝兒孫女招婿,可有了中意的人選?”
葉瓊見太上皇心情不錯,居然開始關心這個,便作遺憾狀道:“倒是相中了一個,可惜,人家沒相中我家。”
太上皇果然被勾引起了好奇心:“哦,竟有這樣的事?蓁蓁那小丫頭朕也見過,京中只怕再難找出比她模樣還要好的人了,加上又是你的孫女,怎么會有人沒看中?
是哪家的兒郎,這般沒有眼力界?”
葉瓊搖頭一嘆:“說起來人太上還見過的,就是上年在熙園給太上獻上賀壽詩的那小子。”
“哦,是他?”
太上皇一奇,然后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道:“確實是個不可多見的少年才俊,不過,賈家雖為開國勛臣之后,但要說他家看不上你家,朕卻是不相信的。”
葉瓊笑道:“倒也不是看不上,只是那小子小小年紀似乎就心有所屬的樣子,對臣的百般示意置若罔聞。
雖然說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他好歹是臣的學生,臣見他那個模樣,自是不好意思向他父親開口提親了。”
“哈哈哈哈…”
太上皇開懷大笑,似乎看見老臣下窘迫的樣子,令他很是開心。
“真沒想到,你一生挑剔,最后會折在自己弟子的手下。哈哈,既然你那般喜歡他,不如朕下旨,讓他們兩個奉旨成婚如何。”
太上皇似玩笑的道。
他知道葉瓊老年來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對孫兒孫女有個好歸宿,他不介意在這件事上幫他一把。
葉瓊原本也只是為了挑起太上皇的興趣故而才如此說,事實上他以為賈寶玉恪守己身,是因為二皇子的原因。他也不想讓賈寶玉因此與二皇子生出嫌隙,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遲向賈政提及聯姻之事。
如今一聽太上皇的話,他心頭頓時一動。
若是如此,大好!
自古以來,只有和皇家關系極為親密,或者深得皇帝恩寵的人,才能得皇帝的賜婚。
若是孫女和子衡能夠得到太上皇的賜婚,對于子衡以后的前程也是極為有利的。有了太上皇的無上恩澤,便是宮中的陛下,也會多給予幾分隆恩。
想起宮中的皇帝,葉瓊頓時眉頭一皺。
好歹他也在景泰帝手底下做過幾年的首輔,卻始終看不清景泰帝內心的想法。以前每每在南書房議事,總覺得景泰帝心思很重,行事也總是給人一種陰譎之感,大不似一位帝王通常的心態。
就拿立儲之事來說,景泰帝也已近天命之年,按理確實當立儲君了。可是對于朝臣上奏立儲的奏折,全是留中不發。
難道,他在忌憚二皇子?
又難道,他當真有意立大皇子為儲?以大皇子的荒唐無能,滿朝文武都不會答應的。
俗話說天家無私事,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任意妄為。涉及立儲這樣的大事,順應天心民意,才是帝王最明智的選擇。
而朝廷諸公的人心向背,就是天心民意。
“怎么,你不愿意?”
太上皇笑著說完賜婚的話之后,見葉瓊陷入沉思,顯然在思索得失,這令他略微有些不悅。
葉瓊立馬下拜道:“多謝太上天恩體沐,老臣叩首跪謝!”
君無戲言,皇帝的玩笑,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金科玉律,不容人討價還價。
“呵呵呵,起身吧。”
太上皇笑了笑,單手扶起葉瓊,忽然又道:“今日你前來,除了與朕敘舊,就沒有什么別的事和朕講?”
葉瓊正首道:“太上明鑒,老臣實是因思念太上,特意前來請安,不敢拿世俗之事前來擾了太上的清靜。”
太上皇便把他瞅了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個老滑頭!”
不過隨即太上皇就正色道:“不過,便是你不說,朕也知道近來朝中發生的一些事。哼,老祖宗和我等先輩浴血奮戰打下來的江山,豈能由他肆意妄為?
馮祥,你明日親自去二皇子府傳朕旨意,嘉獎二皇子景灝山東賑災有功,堪當皇族表率,可提前行冠禮,屆時朕將親自為其加封王號。”
葉瓊心下大喜,卻沒有叩拜道謝,因為他沒有資格替二皇子叩謝。二皇子是他的外孫不假,但更是太上皇的親孫,在太上皇面前,他反而是外人。
這就是他不主動提朝堂之事的原因,歸根到底,臣子是不該干涉天家立儲之事的,更沒有資格言帝王之過,這是大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