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一間香火中等旺盛的尼姑庵中,一座獨立的禪院,從外面看去,沒什么特別之處,但若是有人能夠走入其中,便能發現,里面別有一番洞天。
精致雅韻的房間布置,華美異常的裝點玩器,特別是,其中居住的,居然不是禿頭或帶帽的女尼,而是一名秀發飄逸,身容修長,容貌美麗,宛若純潔無暇仙子一般的女子。
她輕輕放下玲瓏晶瑩的念珠,隨手拿起侍女放置在旁邊一張方正的請柬,展開看了一遍。
“榮國府么…”
女子合上請柬,微微陷入沉思。
她從今歲隨師父入京,從蘇州坐船,一路北上。
時逢山東水患,哀鳴遍野。
她雖有心救助,奈何無法可尋,加之心性孤高,懶于與地方臟官濁吏交往,以致于雖有余財,竟沒外散出去一枚銅錢,度脫過一人。
她面上漠不關心,不求變通,心中卻著實有些許愧對佛祖之意。
幸有屆時的山東賑撫使賑災有力,深得山東百姓愛戴,行船所過之處,人人贊頌。
她亦有所耳聞。
傳言,賑撫使十分年輕,卻本領高強,是京城最有名的少年才俊!
這樣的話聽得多了,自然對此人多了幾分了解,所以知道他正是出身京城榮國府。
她卻沒想到,自己會收到來自榮國府的邀請。
“當是時候離開這兒了。”
櫳翠庵,聽名字便是個不錯的地方。
本來她居住在此間牟尼院中,便只因牟尼院主持與她師父有坐禪問道的交情。如今她師父去了,主持雖沒說什么,但是院中女尼卻對她特立獨行,大異于尋常修行女尼的行為十分抵觸。
她正有離開此地,另尋安身之所的打算。
值此之時,收到這樣的邀請,而且又恰好是那人的府邸,世間事之巧合,當真令人感慨。
佛家修行,從不說什么巧合,所謂巧合,皆是緣。
另則她師父臨終遺言,說她命中注定當長居京中,日后會有一段造化,若按此論,或許,她的造化,便在那榮國府中也說不一定。
如此一想她便不再猶豫,當即囑咐侍兒打點行禮,又讓婆子去與主持請辭,做好準備,等榮國府賈家車馬來接,便往那櫳翠庵中修行去。
“什么,大皇子派人到姨媽家,張口要十萬兩銀子?”
王夫人的屋里,賈寶玉面色詫異,近乎不敢相信。
薛姨媽悲嘆道:“可不正是,他們讓我在下午申時之前籌集十萬兩送到西安門外,說要是到了時間不送去,他們就會要了蟠兒的命…”
賈寶玉面色精彩,以致于都沉默了。
薛姨媽還以為賈寶玉在懷疑,又道:“本來我也擔心他不是大皇子府的人,只是一來他有恃無恐,二者人走后,我讓人跟著他的馬車,親眼看到他進了皇城。
我想皇城那樣的地方,豈是人人都進的去的,應該錯不了了。”
賈寶玉點點頭:“他們既然叫把銀子送到西安門而不是別處,便錯不了。
皇城中,除了大皇子,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何人有這么大的膽子,敢明目張膽的行敲詐勒索之事!”
賈寶玉感覺十分無語。
感情大皇子這鬧了半天,居然不是為了打擊報復?而是看上了薛家的銀子?
呵呵,賈寶玉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怒!
大皇子做事荒誕,沒有章法這個賈寶玉早就領教過了。
李靈兄妹兩的事就是明證。
他以為這次大皇子又是打擊報復,沒想到,居然連這個都不是,而是缺銀子使了?
他這幾日火力全開,全力以赴的應對,結果回過頭來,發現人家要下的根本就不是圍棋,而是五子棋…
大皇子再一次刷新了賈寶玉對于無知和無畏的認知。
難怪朝廷那么多大臣,明里暗里支持的人都是二皇子,實在是——天壤之別!
王夫人道:“寶玉,你可見過這個大皇子,他是什么樣的人,若是你姨媽給了他銀子,他可能放過你薛大哥?”
“倒是見過…不過太太所問,我實在答不上來,大皇子此人十分荒唐,自以為聰明,他的行事,兒子實在無法揣測。”
王夫人聽了一嘆,是呀,她活了四十幾年,也是頭一次聽說這樣荒唐的事?若非妹妹親口相告,她都不敢相信。
此時屋里除了王夫人姐妹兩個,還有薛寶釵。
寶釵看了賈寶玉一眼,道:“不知道寶兄弟覺得,我們現在該怎么做,明兒哥哥就要開堂問審了…”
賈寶玉一想:“銀子我覺得,不必送過去,以大皇子的為人,便是收了銀子,他也未必愿意放過薛大哥…”
“可若是不送去,萬一惹怒了他,你薛大哥不是更吃虧?”薛姨媽急忙道。
賈寶玉想了想,沒有把他找到的線索說出來。雖然在座三個女人都非糊涂人,但是所謂機事不密則害成,事情未成之前給人太大希望,要是最后失敗了,那種失望是會讓人失去理智的,賈寶玉可不想幫忙到最后反遭埋怨。
“既然如此,那就送過去吧。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多少總有些作用…
而且,大皇子行事如此肆無忌憚,傳出去,必定招致京中各家高門府邸的忌恨。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十萬銀子,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大皇子若是以為天人人皆可以任他魚肉,最后他會嘗到代價的。”
賈寶玉冷笑。
京城世家大族,沒有任何一家會允許一個把他們當做砧板上的肉,想切一塊就切一塊的人上位。
薛家再如何沒落,那也是開國元老的后代,是屬于權貴階級的人。
所謂物傷其類的道理,便是如此。
“太太,等會從咱們府里,裝五萬銀子,大張旗鼓的運到姨媽家…”
薛姨媽一聽賈寶玉這話,很有些感動:“難為寶玉有這份心,銀子我們都湊齊了,只是心中沒底,這才過府來找你母親商量商量,并不為籌措銀子。”
賈寶玉搖搖頭:“不但我們府里,太太盡可以再派人去王家借銀子,舅舅雖然不在家,王家其他人也是可以的。
還有和姨媽家有交情的其他家族,都可以去借,不管能不能借到,借多少…”
“寶玉你?”
到底是豪門女眷,哪怕不懂政治斗爭,但是多少有幾分明悟。
薛姨媽有些擔心會激怒大皇子,從而危害到薛蟠的安全。
“姨媽放心好了,就算是攻訐大皇子,也是在薛大哥的事了了之后。
況且,咱們這宗人家,再沒有任人欺辱宰割的道理,哪怕是皇子也不行。
他既然敢伸手,就要有覺悟問問這個銀子是否燙手。”
賈寶玉此話擲地有聲,言語中,未曾對天潢貴胄的大皇子有半點畏懼。寶釵抬頭,凝視著賈寶玉,她覺得,這樣的男兒,方當的起豪情壯志一詞。
薛姨媽一想也對,薛蟠明日問審之后便有結果了,不管賈寶玉有何計劃,應該都沒有影響。
作為被敲詐威脅的一方,薛姨媽要說心中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
“寶玉,你覺得,你薛大哥明兒這遭,到底能不能熬過去?”
薛姨媽希冀的看著賈寶玉。
在她看來,賈寶玉是二皇子身邊親近的人,要是他都沒辦法,她估計也只能認命了。
“姨媽放心,薛大哥會沒事的。”
寬整肅穆的二皇子府內書房,二皇子接到賈寶玉的匯報書信,也是一陣無語,隨即心中更添一抹自信。
這樣的蠢貨大哥,如何能夠登臨大寶,做那萬民之主?
幾乎未曾猶豫,二皇子手書一封。
“來人,將此信交給禮部左侍郎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