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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壚邊人似月

  賈母等人早已經吃過午膳,連戲也看了幾出了。

  賈寶玉新至,王夫人、薛姨媽等又將新菜傳了幾樣,合著桌上的各色酒食,任賈寶玉果腹。

  一時小戲重開,黃酒重溫。

  眾人一邊吃酒看戲,一邊說說笑笑,十分悠閑。

  賈寶玉吃了個七分飽之后,便住了口,接過襲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忽問薛姨媽道:“薛大哥怎么不在?”

  賈、薛兩家乃是姻親,有通家之好。

  今日賈母、王夫人等長輩都到了薛家,在這種雙方長輩都在的情況下,薛蟠是可以入席的。

  “你不用惦記他,他言行無狀,吃了酒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怕他驚擾了老太太,所以一早就讓他出去吃酒去了。”

  薛姨媽如是道。

  賈寶玉未免多看了薛姨媽兩眼。

  僅僅從這么一件小事,便可以看出薛姨媽行事的謹慎小心,處事之周全。

  王夫人與她乃是姐妹,平常交往可以隨意一些。

  但是賈母乃是王夫人的婆婆,是長輩,身份又尊貴。宴請賈母,薛姨媽不敢有一點的大意,生怕禮數上有半點不周。

  這或許,也就叫做圓滑與練達。

  賈寶玉不太喜歡看戲,所以吃飽了之后,便不欲在王夫人身邊多待,乘著大家看戲到了精彩部分,悄然起身至了三春姐妹這邊,在湘云身邊坐下。

  湘云給他挪了半個身位,等賈寶玉一坐下,便偏頭找賈寶玉說話。

  一時問過年的時候賈寶玉等人都怎么玩的,一時又問賈寶玉去皇宮讀書有沒有遇到什么新鮮的事,等等。

  寶釵看襲人站在旁邊,因問她吃了飯沒有。

  襲人笑回:“寶姑娘不用管我,我是在府里吃了飯才跟著二爺過來的。”

  寶釵這才點點頭。

  襲人身份不一樣,若是沒吃飯,她便好讓鶯兒帶她下去用飯。

  回頭,忽然發現賈寶玉一邊應付著湘云,眼睛卻直直的看著她。

  寶釵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忖度應當并無不妥。

  也不好意思說賈寶玉失禮,便別過頭去,與探春執手添了酒。

  “哎呀,寶哥哥,我問你話呢,你干嘛一直盯著寶姐姐看呀。”

  湘云不滿的推了賈寶玉一下。

  湘云的聲音一向聲調頗高,哪怕說得不大聲,依舊使得迎春、探春、惜春回過頭來。

  賈寶玉收神,道:“你問的什么?”

  “我問你干嘛老盯著寶姐姐瞧。”

  湘云沒好氣的道。

  賈寶玉笑了笑,湘云這妮子,話這么多,一時不理她還要生氣,故意給自己找茬。

  不過,或許,算是幫了他。

  抬起酒喝了一口,賈寶玉將之前腦中閃過的詩句緩緩吟出,以作回答。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賈寶玉的的聲線不高,略低沉,此時吟出韋莊《菩薩蠻》中的名句,竟似說不出的幽深迷人,惹人遐思。

  壚邊,酒爐之旁。

  江南酒壚沽酒的女子光彩照人,賣酒時攘袖舉酒,露出的手腕白如霜雪。

  寶釵還未放下酒壺,此時聽得桌上賈寶玉所吟之句,低頭瞥見自己挽袖斟酒時露出的些許手臂。

  旁邊,是溫酒所用的小酒爐。

  寶釵心頭劇烈跳動,看了賈寶玉一眼,正碰到一雙皓若明星的眼眸。

  倏忽坐下,不想卻將自己之前未曾飲盡的一杯酒打翻,清冽的酒漬沾了一些到她明亮的羅裙之上。

  迎春、探春、湘云等看了看賈寶玉,又瞧了瞧寶釵。

  然后,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原來,寶哥哥(寶兄弟)是在夸寶姐姐好看呢!

  小女兒家哪里藏得住太多的心事,心里想什么,大多都流露于表面。

  寶釵站起來,告罪道:“我去換一件衣裳”

  然后抽身離席。

  賈母問道:“寶丫頭做什么去?”

  “寶姐姐不小心打翻了一杯酒,把裙子弄臟了,嘻嘻。”湘云如是答道。

  賈母心頭微微納罕,寶丫頭一向沉穩自持,如何會打翻酒來?

  卻也不多想。

  王夫人回頭看了一眼。

  對上薛姨媽盈盈的笑容,忽然明白了點什么,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會心的一笑。

這小子  她和三春等人一桌離得近一些,剛才隱隱聽到賈寶玉說的話了,此時一想,不禁感覺莞爾。

大概是覺得自家的兒子長大了,開始學會拱別人家的白菜了  寶釵腳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閨房之中,翻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想要穿換哪一條。

  鶯兒便笑著上前替她選了一件平時寶釵喜歡的,問她的意愿。

  寶釵點點頭。

  鶯兒一笑,然后拉著寶釵,開始給她更換。

  寶釵形色遲遲。

  鶯兒更換不便,故笑道:“姑娘,抬手.....”

  寶釵這才定神,配合鶯兒給她換衣。

  鶯兒看了看自己小姐的神色,試探的笑道:“剛才寶二爺念的詩,我雖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好像是在說姑娘來著。而且聽起來,感覺很好聽呢。”

  寶釵瞅了她一眼,沒說話。

  鶯兒知道自己小姐性格內斂,恪守禮法,極為自律。

  她既然沒開口責備,就說明她的話還在寶釵的可接受范圍之內。

  “說起來太太為姑娘找的這門親事,可真是一心一意為姑娘考慮的呢。

  寶二爺出身好,性格好,又有才情,最關鍵的是,他對姑娘也好。

  別人不知道姑娘的生日,偏他不知從哪兒聽來,還給記住了。

  明明要在皇宮里讀書,為了回來給姑娘慶生,還特意告了假”

  鶯兒并不知道上書房只上半天的課,賈寶玉下午一般都是待在二皇子府上,所以請假才能這般方便。

  否則,誰敢三天兩頭去掌院那里請假去?

  “誰說的親事?誰告訴你母親給我訂了親事?”

  寶釵忽然沉聲道。

  鶯兒一愣:“上年姨太太和我們太太借銀子的時候不是說好了,讓你和”

  “胡言。”寶釵責斥。

  “去年的時候,不過是他們府里為了蓋省親園子的事,姨媽找我母親借了些銀子,有借據有抵押,明明白白的事,怎么到你們嘴里就傳的這個樣了?

  寶玉才多大,他的婚事,將來定是要問過他們家老太太的,便是姨媽也不好私自做主。

  你現在說的這些,傳了出去,倒像是我們家挾恩圖報,上趕著硬要和他們家結親似的。

  從今以后,你再也不許說這樣的話,聽到沒有。”

  因為是在私密之處,鶯兒又是她的貼身丫鬟,所以寶釵難得把話說的很直白。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就算以后兩家真的要結親,也只能是兩家你情我愿的事,決不能摻雜別的在這里頭,你難道還不明白這意思?”

  鶯兒不傻,想了想,終于知道自家小姐的意思。

  她們小姐何等驕傲,就算要嫁進榮國府,也得是榮國府看得上她的德行品貌,主動下聘求娶。

  她絕不能容忍以后有人傳,她薛寶釵是薛家二十萬兩銀子買進賈府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鶯兒很是自責道:“我知道了姑娘,是我不知道姑娘的心意,差點害了姑娘,以后我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

  寶釵也不再多言,走到自己的妝奩之前,抽出,沉思半晌,將自己以前幾乎從來不戴的一根金雀朱簪拿出來,低頭在玻璃鏡前插戴了。

  朱顏不修,已是稀世之美。

  只些微點綴,便是絕世仙資。

  鶯兒走過來,打量著自己小姐,口中發出贊嘆。

  寶釵也對著鏡中瞧了瞧,忽問:“你,你覺得,我和顰兒,誰更好看?”

  “那當然是姑娘”

  “想好了再說。”

  “呃”

  鶯兒一句話沒說出口,差點憋死。

  但是看著自家小姐的神色,也知道她現在是很認真的問她。

  “若單論容貌,林姑娘是很美,只是,林姑娘如今才多大,她哪里有姑娘好看。

  再說,就算林姑娘容貌比得上姑娘,但是姑娘的雍容大氣,知書識禮,這些都是林姑娘比不上的。

  更別說,林姑娘身子那么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了似的,姨太太就寶二爺一個兒子,哪里能讓他娶林姑娘”

  寶釵并未否認,只是忽然遲疑道:“或許,他就是更喜歡林妹妹那樣的。”

  寶釵輕輕撩起自己的手臂,在鏡中打量了一下,以往覺得白膩如雪的酥臂,似乎也有了些許嫌棄。

確實顯得豐腴了一點點  鶯兒看出寶釵的心思,她突然笑道:“瞧姑娘想的什么,寶二爺定然是更喜歡姑娘這樣的,難道姑娘忘了,剛才寶二爺還夸姑娘‘皓腕凝霜雪’呢。”

  鶯兒并非真的聽不懂賈寶玉念得詩。

  寶釵回神,忽然臉紅道:“胡說八道什么,誰問你他喜不喜歡了!”

  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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