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座的姐妹們,除了寶釵和迎春,其他人都完全只能算作小孩子,但是耐不住一個個的要么生的鐘靈毓秀,要么就是粉雕玉琢,都極其可愛養眼。被她們當作議論的中心焦點,時不時拋過來一個美噠噠的眼神,還是很滿足賈寶玉的虛榮心,令他的心情變的極其愉悅。
賈寶玉抬起身,將凳子往后挪了挪。這般動靜被黛玉察覺,揚起翠微好看的眉頭,盯著他。
賈寶玉俯身,小聲在她耳邊解釋道:“我去解個手。”
黛玉聽了,臉頓時微紅。
“你要去就去,和我說做什么。”
說話間,已然別過了小臉。
賈寶玉心說,你若是不好奇的看著我,我又何必請示…但是也知道這話不能說出口,因此笑了笑就走了。
湘云問黛玉:“二哥哥做什么去?”
“我不知道。”黛玉搖了搖頭,根本不看她。
湘云嘟嘟嘴,她才不信,方才明明看見你們兩說悄悄話來著!
探春卻知道原因,因安撫湘云說:“好了,你二哥哥一會就回來,你也不用這么惦記他,連他離開一會兒也等不得。”
“呀,三姐姐你胡說什么呀,誰惦記他了,你真壞!”
湘云大羞,抓著探春胳膊,以頭撞之。她年紀小,比惜春也只大了一歲多,但是,她還是第一時間,聽出了探春是在打趣她!
她倆一個開玩笑,一個報復,相擁打鬧,卻不知道旁邊黛玉已然留了心。
自賈寶玉親口向她表明心跡以來,她幾乎每日都在劃算著將來的日子。她甚至好幾次在夢中,夢到自己長大后,穿著紅紅的嫁衣,鳳冠霞帔,嫁給二哥哥…
這是她自母親病重時,她在夢中幻想母親痊愈之后,最美的夢境。
但是她卻不是個總幻想的人,特別是,她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的時候特別少。更多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擔心,將來賈寶玉不會娶她。
縱然她相信賈寶玉不會騙她,因為在她心里,賈寶玉是極好的人。但是,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賈寶玉這樣私下向她表達心意,是違背禮法道德的,她擔心有一天被別人知道,會對他們指指點點。她更擔心,賈寶玉會“移情別戀”,會被舅舅舅母安排娶別人。
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就比如,左手邊這位。
黛玉抬頭,幾不令人察覺的瞧了寶釵一眼。
舅母對她,比待自己真心。上回給老太太做衣裳,剩了些料子,只夠做一件衣裳,舅母就悄悄給了她。
想到這里,黛玉又不禁傷心起來。若是旁的人,就算對寶釵再好,她也不關心,但是,偏偏那個人是舅母,是二哥哥的母親…
這也是黛玉敵視寶釵的主要原因,因為她的玲瓏心,讓她察覺到,她在王夫人心中的地位不如寶釵。
這一點,就連賈寶玉也不曾考慮到。因為若是換上別人,會因為寶釵是王夫人的甥女,偏疼寶釵一些也是有的,但偏偏黛玉,她不會這么想的開。
所以自悲自苦自憐。
如今,一個寶釵沒鬧清,又來了個湘云。雖然她和她關系處的不錯,但是對方卻也是老太太娘家的嫡親侄孫女,若是老太太有意…
所以,湘云也有威脅。這就是黛玉不得對人說出來的心思。
她小小年紀,雖然生的七竅玲瓏心,卻也只看得到眼前的人。所以,才會將目光都放在寶釵和湘云身上。
如此想了一番,黛玉竟好像覺得自己已經比不過她們了,面上一苦,神色帶著一絲悲戚,就差沒落淚了。
但是此時此地,到處歡聲笑語,因此大多數人根本看不到她的傷心。就算有看到的寶釵迎春等人,也只會覺得黛玉天生比別人多愁善感些,時常借景傷情,所以并不以為意。
茅廁在榮慶堂之后,賈母花廳的西邊。
賈寶玉制止了要跟著他一起去的襲人,獨自而行。
因為茅廁地處僻靜,光亮不好,賈寶玉又沒打燈籠過來,因此就在茅廁之前的一從翠竹之后,撩起衣襟,來了一次酣暢淋漓的傾瀉。
將體內的熱液排出體外,身子在寒夜中不禁打了個寒顫,酒意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走出陰暗處,賈寶玉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冷月,只見其蒼白如銀,照射下來的光線也幾乎弱不可見,倒是別有一番清冷的美感。
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還未入榮慶堂,賈寶玉忽然發覺旁邊小山的石徑上,有人影閃過。
賈寶玉頓時立起眉頭,站在原地,輕喝道:“誰?”然后便朝著那邊走去。
他并不懷疑是不是有丫鬟也出來解手,因為就算是丫鬟忍不住在這邊找地方解決,也會找個山石、樹蔭之后,而不是道上。
“出來吧。”
走到近處,賈寶玉都看見對方的裙子了,對方還藏著不出聲,越發肯定賈寶玉的判斷。
不過接下來的事,就大大的超出了賈寶玉的預料。
“叔叔,是我…”
一道長挑婀娜的身影,從小樹后出來,手足扭捏,低垂著頭,不是秦氏又是何人。
“呃,是蓉兒媳婦啊,你躲在這兒做什么?”
“我,我是專門在這里等候叔叔的…”
“等我?”賈寶玉心說,我出來解個手,襲人她們站在這里等我還差不多,你這侄媳婦兒跑過來等著算幾個意思?
許是察覺到賈寶玉的狐疑,秦氏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是說,我有事找叔叔…”
盡管光線陰暗,但是賈寶玉還是看到了秦氏臉上的通紅嬌羞之色。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煞是可愛動人,賈寶玉雖有些觸動,但還是看出來,秦氏或許真的找自己有話要說。
在人前,因為兩人身份的關系,難得有單獨說話的機會,如此便可理解的通她為何在這里等著他了。
“走吧,上去說。”
天上掛著冷月,小山上林木稀松,賈寶玉記得上面有個小石桌,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因此率先走了幾步,上去了。
身后,秦氏悄悄看了賈寶玉的背影一眼,然后再次垂下頭跟上。
在坡上的石凳上坐下,居高臨下,還能看見遠處榮慶堂后院的廊檐下,穿來行去的丫鬟仆婦。
“好了,這里沒別人,有什么話你就說吧。”
賈寶玉讓秦氏在對面坐下,溫和的開口道。
秦氏側坐在尺許寬的石桌邊,雙手幾乎擰在了一起,猶豫了良久,還是低聲道:“他,又來找我了…”
賈寶玉頓時眉頭一皺,盡管秦氏說的隱晦又低聲,但他還是立馬就明白,秦氏口中的他是誰。
賈珍…
當真是個色膽包天的家伙,親老子賈敬的威懾,以及暗處外人的監視,竟然都制不住他的色心。
“他威脅你了?”
“嗯…”
秦氏聲若蚊蠅。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么今晚自己會鬼使神差的跑過來,和賈寶玉說這等羞于啟齒的事。
“這件事你告訴蓉哥兒了沒有?”
賈寶玉的話音一落,秦氏頓時感覺心跳慢了一拍,一種無言的苦楚涌上心頭。
“他,他說他也沒辦法…”
她如何沒告訴他,畢竟是她的丈夫。可是,他沒想到賈蓉竟軟弱,懼怕賈珍至此,聽到她的傾訴,絲毫憤怒之色也未曾有過,只是愁眉苦臉的說他也沒辦法,到了最后,甚至暗示她,不若順從,方能保得一家安穩…
秦氏都不知道她當時是懷著怎么樣的心情與賈蓉賭氣離去的。保得安穩?若是當真順從了,賈蓉倒是安穩了,不用怕與賈珍對立,可是對她而言,如何安穩?
一旦東窗事發,她又將如何茍且偷安?
越是高門大戶,對于女子的貞潔看得越重,也越苛刻。況且世人對于男子的寬容遠大于女子,事后或許賈珍父子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但她,只有受人指摘而死。
得夫如此,人生何望?
好幾次,她都有了自暴自棄的想法,干脆任性而為,從了…
只是每次一有這個念頭,她便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當日薈芳園中那張鎮定、從容,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的小臉。
她不想讓那張臉背后,小小年紀卻不似小孩子的人,看不起她。
但她又實在被逼的無路可走。所以,她決定要來見一見他,因為他說過,他會幫她。
今晚晚宴的時候,她其實一直有注意賈寶玉的舉動,及至看到他往后院去了,她便也悄悄告罪離席,然后暗中跟著,在賈寶玉如廁歸來的必經之路上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