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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教戒

  當賈寶玉再一次出二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衣衫不整,傷痕累累跪在當庭的兩個人。

  賈政雖然是榮國府的主人,但是他平時不理雜事,管家的事都是賈璉在料理。

  “二爺…”

  茗煙看見賈寶玉,滿面委屈的喚了一聲。

  此時的茗煙,鼻青臉腫的,都快認不出人,全然沒有一點伶俐小廝的模樣了。不過看他旁邊的李貴情況竟也差不多,賈寶玉有些詫異,茗煙個子小小的,沒想到還能和李貴這種成年的下人戰成平局…

  并未理會茗煙求助的目光,賈寶玉上了臺階。賈璉聽說賈寶玉來了,也迎了出來,道:“二弟怎么來了?”

  賈寶玉也不繞彎子,道:“他們兩個二哥哥打算如何處置?”

  賈璉道:“老爺說了,家人李貴,小廝茗煙枉顧家規,在正宅大院里動手打架,還口出污穢之言,有辱門風。其中李貴責打二十板子,扣兩個月月錢,茗煙責打三十板子,攆到馬棚里去,不許再進二門…”

  如此明顯差別的處置結果,賈寶玉并不太意外。首先李貴是賈寶玉奶媽的兒子,比茗煙體面,其次賈寶玉知道茗煙的個性,賈璉口中口出污穢之言的人,必是茗煙無疑。

  “小人見過寶二爺。”

  此時忽然一個中年男子從賈璉身后走出來,對著賈寶玉行了一禮。賈璉見賈寶玉目中疑惑,便笑道:“這是管家周瑞的女婿,叫做冷子興。他可是個有本事的人,本來是南方人,如今在京城里都開起古董行了。”

  冷子興連忙謙虛道:“哪里哪里,我哪兒算什么有本事的人,不過全仰仗著府上的扶持照應,弄點小買賣…

  就拿這次來說,要不是多虧璉二爺幫忙,我那鋪子早被人給封了,連人也給趕回南邊去了。”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原來此人就是冷子興,賈雨村的好友,紅樓開篇賈府概況的引入者,對賈府的事兒門清。

  此人倒是不能小看。

  不過此時賈寶玉卻無心與之攀談,對他點頭致意一番,然后便對賈璉說道:“他們二人既然是我的人,璉二哥可否把他們交給我處置?”

  “交給你?”賈璉詫異,道:“寶玉,你不用太心軟了,這下人犯了錯,受處罰是應當的,你要是不忍心,就先回去吧。”

  “璉二哥不用擔心,老爺那里我自會去講,不會讓璉二哥擔不是的。”

  賈寶玉說著,走下臺階。

  茗煙以為賈寶玉是為他出頭,此時眼中滿含激動之色。李貴卻是有些不安,還有些羞臊,道:“哥兒,我…”

  賈寶玉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道:“都跟我走吧。”

  然后走出了管事房的院子。

  “哼!”

  茗煙爬起來,得意的對著李貴哼一聲,卻扯動了臉上的傷,疼的他捂著臉走了。

  李貴看賈璉并未有阻攔的意思,也只好起身,垂頭喪氣的跟上。

  賈寶玉帶著李貴二人先去夢坡齋,獨自去與賈政討了情。賈政本不愿意理會這些小事,因此賈寶玉沒用幾句話,賈政便讓他自行處置了。

  榮國府作為公國府邸,后院住著內宅主子、仆婦、丫鬟等眾多人員尚且寬宥,更何況占比更寬的前院!

  前院房舍眾多,賈寶玉作為府里的嫡出公子,是配備有外書房的。只是賈寶玉往常不常來而已。

  “說說吧,今兒究竟怎么回事?”

  坐在外書房里,賈寶玉看著面前不成人樣的兩人道。

  “二爺,今兒我剛要去辦二爺交代的事,不知道他從哪鉆出來,說我一天到晚教唆二爺,還打我。今兒這事,都是他挑起來的!”

  茗煙大聲道。

  李貴連忙道:“哥兒別聽這小雜種羔子胡說,我不過是怕他辦不好二爺的事,好心提點他兩句,誰知他不識好歹,對我出言辱罵,我…”

  “然后你就以大欺小,把他打成這樣了?”

  賈寶玉問道。

  “就是!”茗煙昂首挺胸。

  李貴急道:“不是,哥兒你是沒看見這小雜種打起人來,那拼命的架勢,我今兒可沒討著他的便宜。”

  賈寶玉細看了一下他二人的傷勢,倒也看出來李貴這話不假…

  事實也是,李貴比茗煙高大,力氣也大,但是架不住茗煙要給他玩命,而李貴又哪敢真把人往死里打。如此一個豁出去了,一個心有顧忌,局面就顛倒了。

  要不是其他人發現的早,李貴覺得,今兒自己估計就得交代在那兒了,這不要命的小王八羔子…

  賈寶玉何等敏覺,今日之事之前他就已經猜到大半。

  他因為前世對這個茗煙印象較深,加上茗煙給他辦事確實不含糊,這才一直使喚他。至于他的奶兄,李貴這個他身邊地位最高的長隨,賈寶玉對他沒啥印象。

  但是對于李貴的母親,也就是他的奶媽李嬤嬤很討厭。那個老家伙,閑來沒事就到賈寶玉的屋里來擺譜,啰啰嗦嗦,實在討厭的很。

  厭屋及烏,對于李貴他自然親近不起來。

  沒想到他倒因此生怨,去尋茗煙的麻煩。

  本來賈寶玉的第一反應是對李貴更加厭惡,但是轉念一想,物盡其能,人盡其用。李貴作用他的奶兄,只要用的好,其實是比其他人要更可靠的。

  今日他既然因為自己的冷落生不忿,說明他確實是一心靠在自己這棵樹上的。自己何不趁機收下他。

  到底他是成年人了,很多事辦起來或許比茗煙方便。

  再說,古人常把治家和治國類比,賈寶玉覺得,自己要是連自己手底下這十來號人都管不好,將來何談雄圖大志?

  于是,賈寶玉道:“今日之事的因由我已經知道,以前我怠慢了李大哥,確實是我的不對。不過李大哥放心,現在我還在上學,平時有的也是一些瑣碎的小事要茗煙去幫我辦,等以后我學有所成,入朝為官,到時候,自然有要緊的大事要李大哥幫我去辦,如今的話,李大哥卻也沒必要與茗煙他們幾個小子置氣。”

  “什么,哥兒當真決心以后要做官了?”

  李貴大喜。

  李家在榮國府原本不是什么體面的人戶,不過是當年他娘運氣好,生了妹妹之后剛好遇到寶二爺出世,又正好被選為寶二爺的奶娘,這才有了他在榮國府的幾分體面。

  可以說,他的榮辱富貴全部系在賈寶玉一人之上。

  以前賈寶玉不諳世務,頑童一般還罷了。如今人都說寶二爺大不一樣了,卻與他疏遠,平時都只召茗煙一人進去回話辦事,他自然心中不平衡了。

  “寶二爺放心,今日之事都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才干了這等蠢事,以后二爺但凡有何差事,只管叫我,我這些年在府里還是有些人脈關系的,二爺把事情交給我,保管比茗煙這小子辦的好!”

  賈寶玉笑著搖搖頭:“我都說了,如今我還在求學,沒什么要緊的事。李大哥要真心為我好,平日里幫我留心著府中的事便可以了,等以后我有了正經差事,自然忘不了李大哥。

  我們倆可是吃同樣的奶長大的,誰人能比得過我們的關系去,李大哥說是不是?”

  “那是那是。”李貴頓時扯著臉笑了,道:“二爺,那今日的事…?”

  “雖然我也不想為難李大哥,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若是不處置你和茗煙,只怕老爺那里也說不過去,以后家里人有樣學樣,豈不亂了規矩?

  李大哥不如現在就去醫館涂抹一下傷藥,然后到這書房之外跪三個時辰,以作小懲,李大哥覺得如何?”

  “可以可以,但憑二爺發落。”

  跪兩三個時辰,相比較于打二十板子,扣月錢可輕多了。

  只是…

  “那茗煙呢?”李貴道。

  賈寶玉面色一正:“茗煙以下犯上,冒犯李大哥,原該從重處置。不過這些年他也幫我辦了不少事,還請李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不要太過于計較。我這兩日還有件小事要他去辦,也不好讓他跪廢了腿,不若就讓他跪五個時辰,李大哥覺得如何?”

  李貴聽賈寶玉這一說,心中徹底平衡了,自然沒異議,然后賈寶玉便讓他下去了。

  “二爺…”

  李貴一走,茗煙再也忍不住委屈,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淚都要下來的樣子。

  賈寶玉好笑道:“怎么,你還要學那些小丫頭哭給我看怎么滴?”

  “不是…就是那李貴,今兒明明是他主動挑的事,怎么不但老爺要重罰我,連二爺你也不為我做主…”

  茗煙覺得太委屈。

  “起來,過來說話。”

  茗煙爬起來走過來。

  賈寶玉道:“世人講究遠近親疏,那李貴是我奶母的兒子,所以老爺會對他多幾分寬容。但是,在我這里,親疏遠近不是以先天因由決定,在我這里,誰對我好,誰對我一心一意,那才是真正的親近之人。

  今日之事我若是不管,你覺得是李貴吃虧還是你吃虧?”

  茗煙自然而然的道:“自然是我吃虧,老爺都要把我攆到馬廄鏟馬糞去了!”

  “那你是愿意比李貴多跪兩個時辰,還是愿意去馬廄里鏟馬糞?”

  “那當然是…”茗煙一頓,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這么說,二爺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了?”

  茗煙臉腫的和豬頭一樣,做出這幅樣子實在滑稽。

  強忍著笑意,賈寶玉道:“古有明主,待至親以嚴,待下臣以寬,是何道理?”

  茗煙茫然的搖搖頭。

  賈寶玉摸了摸嘴角,發現自己如今也學的和那些酸腐文人一般了。連忙換個說法道:“你是我信重之人,我若是在這等小節上袒護于你,別人對你必然心生嫉恨,怨懟,然后便會想辦法使壞。就像今日,若不是我經常讓你給我辦事,李貴可會找你麻煩?”

  “他就是嫉妒我得二爺歡心!”這一點茗煙看得透。

  “所以,我讓你多跪兩個時辰,實際上便是做給李貴以及其他人看的,如此,至少能讓別人對你的怨恨少一些,也方便你以后更好的替我辦事,你可明白?”

  “哦,原來二爺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了,戲文里聽說過‘愛之深責之切’,想必就是二爺說的這個道理,這下我全明白了,多謝二爺,以后我會更好更用心的幫二爺做事,一定不會辜負二爺對我的這番苦心!”

  茗煙太高興了,喜滋滋的道。

  賈寶玉眼皮跳了跳,沒去糾正他的話,以茗煙的文墨,要是這么理解能理解的通,倒也好…

  這小子機靈,又敢拼敢干,這樣的人,不比李貴,沒什么得失心,正適合當做心腹來用。至于能力,能力都是鍛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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