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小娘子長得不錯,手里抱的什么?”
薛蟠平時囂張慣了,猛然看見男子身邊那個女孩模樣很是俊秀,懷里還緊張兮兮的抱著一塊牌子,想也沒想就順手搶了過來。
“寫的什么玩意兒?”
吳全知道自家少爺認不得太多字,上來幫忙瞧看,然后道:“大爺,上面說的是他們家鄉鬧旱災,要賣女兒活命呢。”
薛蟠一下子來了興致,重新打量了這父女二人一眼。只見那女孩卻不像男子那般渾身臟兮兮的,相反,她身上打扮的很干凈。一身粗棉布衣裳,一頭略微泛黃的頭發用一根木簪子別著,膚色細膩,眉目清秀,柔弱婉轉,竟是個頂好的美人坯子!
薛蟠正欲調笑,忽然看見賈寶玉撥開眾人,走到那女孩跟前,盯著人家額前的一顆胭脂記細瞧。女孩往后退了一步。
薛蟠愣了一下,然后便笑道:“我說寶兄弟,你也太沒見過世面了,把人家都嚇著了。你要是看上她了,正好她爹也要賣她,你就把她買下來當丫鬟如何?”
賈寶玉卻沒回答他。薛蟠又道:“定是姨爹姨媽管的緊,你身上沒銀子,這樣,我買來送給你當丫鬟怎么樣?”
賈寶玉終于回應了:“薛大哥舍得?”
“嗨,不過是個標致的小媳婦兒而已,你我兄弟之間,既然你看上了,我還能跟你搶不成?只是你以后別忘了兄弟我的好處便是。”薛蟠說完,對著賈寶玉使了個眼色。
賈寶玉莞爾,這貨居然還惦記著他的那些“收藏”。
不過他沒說什么,他確實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碰見這個十二釵副冊排位第一的女孩——香菱!
這個紅樓里第一個出場的金釵,也是命運最坎坷的一個女孩。本是錦衣玉食的小姐,四五歲上被拐子拐了,后來被薛蟠強買走,成為薛蟠的侍妾,最后被薛蟠的正妻夏金桂害死(從第五回判詞來看,她確實應該是死于夏金桂之手。鑒于紅樓的殘缺、版本不一,以后本書中再遇有爭議的情節,都以本書所杜撰的為準)。
如此看來,這男子便是拐子了。
見薛蟠口口聲聲說要買他女兒,男子面色變換了幾次,忽然一咬牙,道:“這位大爺當真要買小女?剛才有位公子出價二百兩欲買小女,要是這位大爺出的價高,我便把小女賣給大爺,以后為奴為妾,全憑大爺做主。”
“爹,那馮公子......”女孩拉了拉男子的袖子,被他一瞪,立馬嚇得縮回去,也不敢再說話。
吳全湊到薛蟠耳邊道:“大爺可別上當,他這是漫天要價,尋常這樣的女孩最多幾十兩銀子便能買了。”
薛蟠倒是不覺得貴,再次瞧了瞧這丫鬟,覺得確實值這個價。又瞧了瞧賈寶玉,見他皺著眉頭沉思,目光卻一直落在女孩身上,想了想,他一擺手道:“一口價,三百兩!”
此話一出,逸仙居里那些早就注意這里情況的食客們頓時發出一陣唏噓聲。三百兩銀子,哪怕在金陵城,都能買一座小宅子了!
男子果然大喜:“爺當真爽快!”
薛蟠昂著頭,很享受這種受人“崇拜”的場面,他心中暗道,母親這兩日天天囑咐我好好照顧表弟,這下子我送他這么一份大禮,他還能不從心里感激我,從此以后對我服服帖帖?便是他的那些好東西,以后我要叫他送給我,他也沒理由不答應了。想到這里,薛蟠便拋下心中那一絲不舍,道:“好了,這會兒我身上沒帶這么多銀子,等我派人回府去取,現在,你女兒便是我兄弟的人了。”
說完,薛蟠便拉那女孩過來,嚇得她往男子身后藏,卻也沒用,被男子一推,她就被薛蟠抓住,然后眼淚就開始不住的往下流。
賈寶玉看了一嘆,但他此時卻沒時間去關心她,制止了薛蟠派人回去拿銀子,轉頭看著那男子。男子點頭哈腰的問:“這位爺有什么吩咐?”
“她真的是你女兒?”
“當然,這還有假.......”
“撒謊!”賈寶玉忽然大喝一聲,引來了整個大堂內所有食客的目光。那男子面色一變,道:“大爺這是何意?”
薛蟠也忙問賈寶玉是何意,賈寶玉道:“他是拐子!”
此言一出,眾人側目。男子面色大變,厲色道:“血口噴人,難道你們想仗勢欺人,強搶不成?”說完這一句,他似乎很生氣,上前便要拉過女孩,一邊道:“憐兒,咱們走,爹不賣你了!”
薛蟠哪里管他那么多,一把把他掀開,問女孩道:“你來說,他到底是不是你爹?”
女孩似乎很怕薛蟠,縮著脖子,良久才道:“他,他是我爹......”
周圍的人大失所望,站定后的男子也是一臉得意的看著賈寶玉。
賈寶玉冷笑一聲,這些拐子多半都有些手段,專拐那些極小的女孩,長到如此大的年紀了,大都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又或許從小把人打怕了,輕易是問不出來的。
之前賈寶玉沉默,便是在思索如何才能最快的將這個拐子繩之以法。古代官府雖然對于拐子的懲戒力度也很大,但是因為時代所限,諸如交通不便、消息閉塞等,拐子仍舊大行其道。
世人對此也是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大多不會去深究那些賣兒賣女的人究竟是不是拐子,不只是因為麻煩,最主要的還是古人不講人權,至少普通人的人權難以保障。但是今日這個拐子既然遇上了賈寶玉,無論如何,賈寶玉都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看著拐子逐漸變得安心的表情,賈寶玉冷哼一聲,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我不單知道你是拐子,而且,我還知道你是從蘇州將她拐來的,是也不是?”
賈寶玉面上帶著冷笑,一臉輕蔑的看著男子,實則他也是為了嚇一嚇他,讓他露出更多的破綻。他雖然知道香菱是在蘇州被拐的,但要是這個拐子并不是第一經手人(當年下手那個),估計效果便不甚理想。但是看這拐子穿的這么爛,明顯混得十分潦倒,估計不太可能是大團伙作案。
果然,男子眼中的得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驚慌之色。事情都過去八九年了,他不知道賈寶玉是如何知道的......
賈寶玉心中有數了,故而繼續冷笑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在蘇州拐的她,而且,我還知道她的父母是誰,住在哪條街,被你拐走時她是幾歲,對了,那晚,好像還是元宵佳節來著......”
元宵節幾個字一出,男子面上徹底掛不住了,仿佛見鬼一般看著賈寶玉,騰騰后退了兩步,不過嘴里還是下意識的強辯道:“你胡說,沒,根本沒有的事......”只是已經沒有什么用了。
薛蟠喜滋滋的大罵一聲,道:“我就說嘛,這種夯貨,長得那個慫樣,怎么能生出這么標致的女兒?我呸,原來是個拐子!不過,寶兄弟,你怎么知道這些,難道你真認識她的父母?不對啊,她看起來比你還大些,你怎么可能認識她的父母?”
賈寶玉暫沒理薛蟠,趁那男子心神失守,繼續道:“你不承認也沒關系,我們只需要將你抓去見官,想來官府真要查,要查出你的底細來并不難。”
聽到要抓他去見官,拐子徹底急了,要是普通人還罷了,官府不一定會理會,他也還有別的一些伎倆應對。但是薛蟠和賈寶玉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人,便是無事他也不敢和這等人斗,何況賈寶玉說的句句屬實?心生恐懼,也來不及多想,瞅了后面一下,突然撒丫子便往外跑。
賈寶玉早給了身邊的奴才小廝們眼色,待他一動,四五個人便已經撲上去,將將在大門外的石階前摁住他,抓了回來。
薛蟠很高興:“沒想到寶兄弟竟然還有這等斷案的好本事,哈哈,走,咱們押他去見官,說不定還能得幾兩銀子的賞銀呢!”
無論哪個時代,官府都是提倡見義勇為的。老百姓協助官府辦了事,通常也會有一些獎賞,不過不是定例。
周圍的人也是一陣喝彩,世人都知道拐子是最下三濫,喪天良的人,同時也是最難纏的。賈寶玉幾句話就讓一個拐子現了原形,周圍這些全程旁觀的人自然不吝贊揚。
賈寶玉倒沒飄,他哪兒有什么斷案的本事,不過是仗著先知先覺罷了。不過抓住了這個拐子,賈寶玉心情確實很不錯,看了邊上的香菱一眼,見她呆愣楞的,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便準備先把拐子押去官府備了案之后再論如何安置她。
“慢著!”一個年輕的公子哥帶著一個童子急匆匆跑進逸仙居。他看著周圍的情況明顯愣了一下,但他也很快便鎖定了拐子和香菱,然后對著那拐子便大罵:“好你個沒天理的混賬東西,你既然答應了我,又收了我的定錢,現在又把女兒賣給別人,天底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馮淵心中又驚又怒。他本是金陵人士,從小父母雙亡,幸而給他留了一些產業過日子。
今日他閑來無事,出門逛逛,遇到有人賣女。說來也是緣分,他一眼便瞧上了那柔弱又美麗的女孩,并決心要娶她為妾,且立誓不再另娶,因此便想要正式一些,只交付了定錢,約定三日后抬花轎來娶。也幸好他并不太放心,便派隨身小童遠遠的跟著他們,誰知不一會就見童子急匆匆的回來,說那人要把女兒賣給薛蟠。
薛蟠的名號雖談不上響徹金陵城,至少在南興坊這一塊,那是“響當當”的存在。他哪能不急,立馬帶著童子趕了過來。
可是童子之前只看到薛蟠要買人,并不知道后面的事,因此他對于此間的情況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不是馮相公嗎?你不是說女子最是無趣,還不如你家的童子乖巧可愛,怎么這會子要買丫鬟了?不過可惜,這個人是個拐子,剛才已經被這位公子識破,正要拉他去見官呢。”
大堂中一個食客突然出言打趣道,聽話音兒,他與馮淵倒是相熟,也順道幫馮淵解釋了一下此間的狀況。
別看薛蟠對賈寶玉一口一個“寶兄弟”親熱的叫著,但他可不是個知禮憐弱的人,見馮淵擋著去路,罵道:“走開走開,本大爺現在要送他去衙門,誰管你什么定銀不定銀的!再擋道,管叫你知道薛大爺是誰!”
馮淵面色難看,又羞又怒,羞得是被人當眾揭開他的龍陽之好,怒的則是薛蟠的蠻橫無理。又見香菱被薛家的人抓著,臉上淚痕猶自清晰,男人自尊大增的他怎會讓道,讓薛蟠就這么把人帶走?
“既然他是拐子,眾位要拉他去見官,馮某自然沒有阻攔的道理,只是還請放了小憐姑娘…他既然是受人拐賣,本身不在賤籍,眾位若是強行帶她走,此舉,與強搶民女何異?”
“放你娘的屁,老子的兄弟揭穿了拐子的真面目,救了她,她不跟著我寶兄弟,還跟著你不成?囚攘的夯貨,看來老子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眼見薛蟠就要動手,無奈的賈寶玉趕忙拉住他。我滴好大哥耶,就算你一番好意,可是照你這么個干法,咱們還不真從懲奸除惡的正義之士變成強搶民女的豪強惡霸了嗎?
“馮公子是吧?你說香…小憐姑娘不是賤籍,算是良家女子。但她畢竟是我們把她從拐子手中救出來的,如今也不知道她的父母親人在哪兒,我們要是不帶她走,她一個弱女子如何生存?雖然你說之前曾經花了定銀買她,但是那人不是她父親是個拐子,此事自然做不得數,馮公子要是定要咬住此事,怕是難逃一個勾結拐子,霸占民女的嫌疑吧?所以,馮公子要想從我們手中帶走她,可得另外找個由頭才是。”
賈寶玉眉目帶笑道。
“寶兄弟你和他費什么話,這囚攘的分明是想和你搶人,你還和他客氣什么,看哥哥我幫你教訓他一頓!”
薛蟠兀自叫囂不已,只是被賈寶玉拉住,心中實則對于賈寶玉的娘兒們唧唧很不滿。薛賈兩家的下人見兩個主子未統一意見,自然也不好自作主張。
馮淵此時才正色起面前這個不大的少年郎,深深地感覺到此人比薛蟠可聰明多了,不過,對他來說倒是個機會。
“這位公子言之有理,定銀之事不言也罷。只是憐兒非賤籍也非奴家,你我兩家自然都不好強行帶走她,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問問憐兒姑娘本人的意愿,若是他也愿意跟著這位薛大爺走,馮某絕對不再糾纏,立馬就走。反之,要是她愿意跟我走,也請這位公子和薛大爺不要阻礙…”
馮淵說完這番話,覺得十分得意。自己年值十八,家境殷實,雖不算稀世俊美,但也還算是風度翩翩,加上之前從拐子手中買人時,也是與憐兒說過不少話的,能夠感覺到她對自己也頗有好感。所以,只要給憐兒開口的機會,不信她不選擇自己。
賈寶玉皺了皺眉頭,他自然能看出來馮淵的謀算,而且,馮淵故意提到薛蟠,估計也是為了給香菱壓力,畢竟,薛蟠不論是從外表,還是剛才的一系列言行,都不像個好人。
想了想,賈寶玉最終還是決定按照馮淵的說法來。并不是因為他知道原著里馮淵和香菱是一對冤孽想要成全他們,實際上,賈寶玉并不覺得香菱跟了馮淵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不過賈寶玉也不想強人所難,若是香菱自己要跟著馮淵,他也沒必要去阻攔。不過禮尚往來,既然馮淵先使伎倆,賈寶玉也道:“馮公子言之有理,不過我很疑惑,這拐子樣貌如此丑陋,而憐兒姑娘卻這般容貌,難道馮公子之前就一點也沒想到他可能是拐子?還是馮公子并不關心這些,不過是想在府上添一房小妾,如此不揭開此事,讓憐兒姑娘安心落入奴籍,反而于馮公子有益,呵呵。”
賈寶玉笑了笑,忽然有點想羽扇綸巾的感覺,抬起手才發現手中并沒有扇子。
“你…”馮淵面色一變,卻無言以對,索幸不再理賈寶玉,轉身對著香菱道:“憐兒姑娘,在下自從見到憐兒姑娘便對姑娘一見傾心,意欲娶姑娘為妻,往后誠心待之。我的真心日月可鑒,否則之前也不會定下三日之約了,還請姑娘相信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