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星期日,我給北海道寫信,信里寫了佳村遙的事。
我寫:
“事務所有一個很要好的同期,是一個女孩子,叫佳村遙。
她有大大的眼睛和嘴巴,染成棕色的長發,十分漂亮。
幾年前的同期聚會,我們一起在巖澤俊樹家包過餃子,她告訴我她的本名叫谷村遙,佳村遙是藝名。
還夸我的名字好聽,很有藝人感,將來一定能成為人氣聲優。
我稱呼她為乳乳,為了避免誤會,又改稱呼她遙——后來我才知道,直接叫女孩名字,比叫她昵稱還要親密。
這些年,我慢慢出了名,但她給了我很多照顧。我記得很清楚,她在知道我獲得第一個有名字的角色時,開心地哭了。”
我又把發生在《白箱》片場,要求把“乳乳”改成“遙”的事情,一一寫下來。
現在想來,真是讓人難為情,那可是二十多個人片場啊。
我最后寫道:
“我很想家里的弟弟妹妹,想念北海道半個小時一趟的電車和沒有顏色的空氣,但我今年應該也回不去了,工作很忙。
請不要擔心,我很好,也很快樂,工資也在慢慢變多。
代我向父親問好。每當看到別人抽煙,聞到煙味時,我都很想他。”
我閣下筆,常出一口氣。
寫信難免要用到漢字,而在配音臺本上的字我都認不全。前段時間,和茅野愛衣桑做直播時,還把{半身浴}寫成了{半身沿}。
和茅野桑之間也有很多有趣的事呢,要不要告訴母親呢?
下次吧,下次在信里寫上。
把信收拾好,拿上臟衣服,出了出租屋。
把信扔進一百米遠的郵筒里,拿著臟衣服去了自動洗衣店。
今天可是一個好天氣,得趕緊把衣服洗了,曬曬太陽,然后研究臺本才行。
村上悠放下筆,站起來走到窗前,眺望了遠處的東京塔。
走進了那么高大的建筑,從他的房間看過去,既遙遠又渺小。
發了會呆,他把稿子收拾好,準備給編輯神樂坂菖蒲送去。
坐沒有多少人的電車,抵達擊電文庫,把稿子給神樂坂菖蒲看了。
神樂坂菖蒲點頭說:
“不錯啊,感覺越寫越好了。”
“謝謝。”
“這是上個月的。”神樂坂菖蒲把稿紙底部對著桌子撞了兩下,發出“哆哆”聲,稿紙變得整齊:“這個月的呢?”
“唔。”
“還沒寫?”
“在寫了,在寫了。”
“希望是這樣。”神樂坂菖蒲對一看就是在敷衍的村上悠說。
出了擊電大樓,村上悠的心情并沒有變好。靠近六月,他才把四月的事做完,心情很難舒暢起來。
五月的村上悠,很難原諒四月的村上悠。
沒有去車站,在附近一家面包店買了夾糖心蛋的三明治,又在路邊自動販賣機里買了之前喝過的感覺還行的飲料。
在一座公園的凳子上坐下,慢慢吃起簡單的午餐。
遠處有少年棒球比賽,村上悠一邊吃,一邊看,消磨吃飯時的無聊時間。
他對棒球既無興趣,也不了解。
聽邊上兩個同樣在圍觀的人說,少年們玩得是四球和盜壘。至于什么是四球,什么是盜壘,他就不清楚了。
看了一會兒,發現看棒球比賽比傻乎乎地吃飯還要無聊,所以他開始眺望晴空。
五月底,早春里略顯纏綿的白云逐漸稀疏,天空寥廓澄澈,是很純正的天空藍。
吃罷飯,塑料袋折疊好,拿在手上,起身準備離開。
“砰!”
界外球,滾到村上悠腳邊,輕輕砸在他腳上。
撿起球,扔還給棒球少年們,他們朝村上悠揮揮帽子致謝。
之后,村上悠朝公園外走的時候,感覺前幾天在高田馬場溜冰時,受的腳傷似乎又發作了。
每走一步,腳趾頭都帶著不重不輕、折磨人的痛楚。
棒球什么的,果然讓人討厭。
出了公園,把垃圾扔在附近一家羅森便利店門口的垃圾桶里,坐上電車,前往T&T錄音棚。
到了錄音棚,在休息室看到中野愛衣,還有《路人女主》的其他聲優。
大西紗織還沒來——時間還早,就連他們接下來兩個多月要使用的配音室,都還沒給他們分配。
“村上君,你的臺本呢?”中野愛衣問。
“來的路上,被棒球擊中了腳趾頭,走不了回家那么遠的路了。”
“真是的,你就是懶吧!”
“沒錯。”
中野愛衣微蹙眉頭,目光不自覺地瞪著他,有著不俗的壓迫感。
對于他連慌都不撒,直接承認是自己懶,似乎很不滿。
“我去問問工作人員,看看還有沒有多余的臺本。”
“不用麻煩。臺詞我都有記住。”
“這是態度問題。”
中野愛衣不理他,站起身,往調音室去了。
她和工作人員說了幾句,拿回一本臺本遞給村上悠。
“村上君!你以前也有答應我吧,{去片場好好帶著臺本}這件事?”中野愛衣質問道。
“我沒忘啊。”
“是嗎?”中野愛衣打量著村上悠的神情,“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我的女友是JK,和她同居真的沒有問題嗎》的片場,我們都還是小嘍啰的時候。”
“什么小嘍啰”中野愛衣忍不住笑了,說:“是新人聲優!”
“那天也是5月23號,上午也是晴天,但下午下了雨。”
“嗯?你怎么了,村上君?怎么突然文藝起來了?一直趕稿,被影響了嗎?”中野愛衣問。
“不是。說實話,中野桑......”
“嗯?”
“......我腳趾頭疼得厲害。能拿出來看看嗎?”
“啊?沒事吧?嚴不嚴重?”中野愛衣又好氣又好笑,下意識看向村上悠腳趾,放下臺本,伸手想要攙扶。
“沒事,只是有點疼而已。”
“快點拿出來看看吧。”中野愛衣說完這句,轉頭看向另外兩人:“安野桑,矢作桑?”
“沒關系,沒關系,請隨意。”安野希世乃擺著手說。
“沒錯。村上桑是我們社搖錢樹,還是《路人女主》的男主角,可不能出事啊。”YM事務所的矢作紗友里開了一個玩笑。
中野愛衣連忙點頭致謝。
今天《路人女主》要收錄的是第0話。
游泳池、雪白的肌膚、曖昧的動作和臺詞,有著大量描寫。
制作組顯然決定通過“勾起本能”來吸引觀眾,然后再慢慢講故事。
以至于今天出場的人物只有幾個關鍵性的角色,來到現場的聲優也不多。
一共五個人。
村上悠、中野愛衣、女主角役的安野希世乃、佐倉小姐的直屬前輩矢作紗友里,還有一個到現在還沒來的大西紗織。
征得另外兩個在場的人同意后,中野愛衣催促村上悠把鞋脫了。
“村上君,能彎腰嗎,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沒嚴重到那種程度。”
“快脫了吧。”
“嗯。”
村上悠打開右腳鞋帶,脫去鞋子和襪子,在小腳趾頭的指甲蓋邊緣,有一圈凝固的血絲。
“疼嗎?”中野愛衣盯著出血的腳指甲蓋問。
“站著和走路的時候疼,其他時間還好。”
村上悠也沒想到居然出血了,那枚棒球恐怕不是“砸”在他腳背上,而是“頂”在了他的指甲蓋上。
要不然那么小的力道,不可能讓他“受傷”。
棒球這項運動,干脆拜托水籟祈,連同夏天一起抹掉吧。
“那怎么辦?需要請假去醫院看看嗎?”
“還不至于這樣。”村上悠看著彎著腰,溫柔似水的眉目緊蹙,一臉擔憂的中野愛衣,“讓工作人員給我張凳子吧,再把麥克風調矮。站著配音,今天恐怕是不行了。”
一般聲優,坐著配音肯定是不行的,不僅僅是態度的問題,更多的是能力的問題。
坐著和站著,對氣息的作用是不一樣的。
“嗯,我去說說。”
沒過一會,中野愛衣過來說:“安野桑,矢作桑,配音室已經分配好了,在左手邊第二間。”
她又轉頭對正對著右腳出神的村上悠說:
“村上君,工作人員已經幫你搬了凳子。麥的高度也調好了。”
“好。”
村上悠把染了點點血跡的襪子穿上,蹬上鞋,系好鞋帶。
中野愛衣連忙過來攙扶,原本沒什么事的村上悠,也就一搖一擺地走起路。
演技lv4:98/100
“唔。”似乎裝的太像了。
“很疼嗎?”
“......疼。”
“那就走慢點啊,往我身上靠一點也沒事。”
“好。”
慢慢騰騰走了一半,村上悠說:“用的什么洗發水?”
“嗯?什么?”
“頭發很香。”
中野愛衣臉朝著配音室,柔媚的眼睛斜過來看著他的臉。
“村上君的臉也很香呢,用的什么牌子的洗面奶?”
“嘶”
“怎么了?”中野愛衣連忙把臉側過來,剛才凌厲的眼神沒了。
“疼!”
演技lv4:99/100
中野愛衣把村上悠的右手放在自己右肩上,左手扶著他的背,:“再走慢一點。”
中野愛衣和其他女聲優站一起,因為其他人也都不高,自己身材比例很好,看起來不算矮,但她實際只有153cm。
現在這種攙扶姿勢,好像她整個人都縮進村上悠懷里一樣。
村上悠原本想開個玩笑,現在卻因為{洗發水和洗面奶}弄得有些騎虎難下。
只好假裝自己已經把大部分重量壓在中野愛衣身上的樣子,然后一跛一跛的走。
瞞過中野愛衣不成問題,但是演技似乎因為自己的全力全開,再加上這段時間的沉淀,像是要爆發了一樣。
明明等級已經到4,經驗值漲得和等級1一樣。
滿級的最后一點經驗值得信賴,直到村上悠走進配音室也沒有被突破。
他松了一口氣。
配音室里,四根麥克風最左邊的那根,被降低了高度,另外還擺了一張椅子。
中野愛衣扶著村上悠走到椅子前:“自己能坐下嗎?”
“可以。”
村上悠松開手,始終縈繞在鼻尖的淡淡香味也隨之遠去。
他看了看椅子,很快把跛腳的人如何自己坐下在腦海里想了一遍,但這樣未免太假。他只是腳指甲被掀起來一點而已,哪用得著這么夸張?
所以他像沒事人一樣直接坐下,然后眉頭微蹙,手下意識按住膝蓋,似乎在忍受疼痛。
“沒事吧?坐著也疼嗎?”
村上悠沒理她,等四五秒。
“呼,好了,不疼了。習慣一個姿勢后,就不會感覺難受。”
“嗯,那就好。盡量忍忍吧,等工作結束就去醫院看看。”
“好。”
演技(滿級)
隨后就是一大堆數據。
表演:支配自身所有情緒,感染力1
模仿:支配微表情,感染力1
花拳繡腿:像一個高手,欺騙性1
體質1:平衡性、柔韌性、肌肉控制能力得到提升魅力1:人們在注視你雙眼時,必定產生情緒,或恐懼、或臣服、或信任、或愛戀......注:避開視線后,情緒十秒后開始減弱 這是村上悠極力避免的局面。
就像現在,他在等級4時,就變得像黑珍珠似的雙眼,都不敢動快了,生怕和誰對視上。
根據系統的具體信息,對方心里生出何種情緒,是根據村上悠的表演情景產生的。
比如他飾演皇帝,對方看到他的眼神則會立馬低下頭避開,不敢逾越;
飾演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對方則心生膽寒;
而什么都不表演的“日常劇”里,當然不會讓人產生這種“稀有”情緒。
但關鍵村上悠可不僅僅只有演技(滿級)啊。
他俊雅的臉、看起來瘦弱卻是人類極限的身材、文質彬彬的氣質、清越悅耳的嗓音,使他什么都不表演的日常,一直處于“偶像劇”中。
“偶像劇”里的異性,看他這樣的男性會產生怎么樣的情緒呢?
村上悠也不清楚,所以他看向坐他旁邊的中野愛衣。
兩人對視兩秒,中野愛衣溫柔地問:“怎么了?疼嗎?”
“沒。謝謝你,中野桑。”
“沒事。”
對話結束,村上悠陷入遐思,中野愛衣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反應,怎么回事呢?
“咕嚕咕嚕”
聽到聲音,村上悠側過臉看過去,中野愛衣正拿著水在喝,看樣子似乎是口渴得很。
他心里有所猜測,但又拿捏不準。
配音室里雖然還有兩個女性,卻不能去對視。
他把目光看向配音室的小門。
他那愚蠢的、只知道模仿聲線、想著等他退社后再接班、熱愛登山的后輩,大西紗織,怎么還沒來?
等了一會兒,試配環節快要開始的時候,大西紗織氣喘吁吁的跑進配音室。
蓬頭垢面,妝也沒化。
“大西。”
“啊?村上前輩。”大西紗織抬起頭。
“怎么現在才來?”村上悠注視著大西紗織的眼睛。
他沒有刻意去演繹某個風格,只是很“村上流”的日常風。
他可以扮演普通人,讓對方不生出太多情緒。
但東京都的女人何其多?他又不能注意到,別人什么時候看他,什么時候不看他。
更何況,照顧陌生人的情緒,讓自己陷入麻煩,村上悠沒有這么高的自覺,以后估計也不會有了。
所以他準備看看,當一個人看到正常狀態下他的眼睛,會產生怎樣的情緒。
不是非常嚴重的話,就讓對方為難10秒好了。
“前,前輩,我,我不是有意遲到的。”大西紗織有些急促,雙手像是拂去屁股上的灰塵一樣,不安地在上面劃過:“我,午覺睡過頭了!十五分鐘之前,我還在床上呢!已經很快了!”
“下次注意。工作,得有工作的態度。”
“嗯嗯嗯,我知道啦。”
大西紗織走到中野愛衣另外一側坐下,拿出工作人員實現放在小桌上的水。
“咕嚕咕嚕”
喝水?喝水好啊,女人多喝水好啊,男人多喝水也沒壞處。
村上悠決定把眼神這件事,置之不理了。
配完音,已是下午三點四十,中野愛衣配著村上悠去醫院。
“村上君,《路人女主》第0話就這么好看嗎?配音的時候,我看你眼睛就沒看過別處。”
“哪有這種事?只是很久沒給上完色的動畫配音,稀奇。”
“哼”中野愛衣的語氣意義不明,點點頭說:“那你感覺四個女主角,哪個最可愛?”
“第一話都沒開始啊,怎么分辨誰可愛?”
“就從第0話四人的表現來看。”
“嗯......加藤惠吧。”
“為什么!”
“其他女孩子都太主動,容易讓人產生{她們對其他男生是不是也這樣}的錯覺。男性,總的來說,還是喜歡只對自己心動的女生。”
“嗯,說的是呢。不過女性也是哦,不喜歡對很多女性溫柔的男性,只喜歡對自己溫柔的男性。”
“嘶!”
“怎么了?”
“腳......腳疼!”
到了醫院,護士簇擁著村上悠,問血型,問身高,問喜好,問吃了什么......
“不好意思,村上君是腳受傷了。”中野愛衣提醒道。
“人的身體是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系。腳受傷了,其他地方肯定也受到影響,我們......”
護士嘰里咕嚕的科普了半天,等五十多歲的男醫生過來,毫不客氣地抓起心疼到碰都不敢碰的腳,瞅了幾眼。
手腳利索的消毒,簡單地包扎,告訴兩人說兩天之內不要洗澡。
“什么時候來換藥?”中野愛衣問。
“換藥?”五十多歲的男醫生反問一句,“兩天就好,換什么藥?”
出了醫院。
“村上君?”
“真的疼,我不騙你的。”是真的有點疼,村上悠可沒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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