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是一件奇妙的事。
想寫、能寫的時候,寫上一天一夜也不稀奇;不想寫、不能寫的時候,一天一夜也寫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而寫上一天一夜的,可能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能留用;一天一夜寫出的半句話,卻引為經典。
“所以你的意思,”電話對面,編輯神樂坂菖蒲的聲音傳過來,“這個月的稿子還沒寫好?”
“準確地說,是一個字沒寫。”村上悠把手機從左耳換到右耳,“我不喜歡說不能減少麻煩的謊。”
電話對面傳來長長的嘆息聲,隨后是沉默,良久,神樂坂菖蒲說:
“其他的我不關心,也不想關心,唯獨只想知道一點:我能在月底拿到這個月的《屆不到的戀愛》嗎?”
“大概。”
“大概?”
“是的。盡管拖更給你造成麻煩,我很抱歉,但在不知道能不能在月底前,寫出滿意的文字的情況下,只有用大概這個詞,才能避免更多的麻煩吧。”
“大概這種等同于隨便的東西,是引起麻煩最多的。”
“這樣?好吧。神樂坂桑就當我不能按時交稿來安排事務吧。”村上悠說。
電話對面又傳來嘆氣聲。
“這件事不說,我還有另外一件事。”整理好心情的神樂坂菖蒲說,“你有沒有舉辦簽售會的想法?”
“沒有。”
“嗯?你先聽我說完。”
“在聽著。”
“你的,說實話算不上熱門,但也不差。如果你利用自己聲優界的名氣,或者和女粉絲們舉辦握手會,我相信會有更多人成為你的粉絲——讀不讀你的書不重要,能賣出去就行。”
“神樂坂桑,你這樣有暗示女性膚淺的意思,不怕世界女權組織找你的麻煩嗎?”
“這有什么?”神樂坂菖蒲冷笑一聲,“這就同男人喜歡去車展看車模一樣,男性女性都有自己的弱點。
女權可不是一味地給女人說好話。
只有徹底清楚自身的弱勢,努力完善自己,讓男性從心底佩服自己,才能真正地實現平等。而不是嘴上整天嚷嚷著“不允許男人說女人這樣那樣”,自己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精辟!”要不是手里拿著手機,用肩膀夾著又麻煩,村上悠應該會為這番話鼓掌:“我認識一個女聲優,也和我探討過女權的問題。在配音室外,她是一個相當溫柔的人。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你......”
“夠了!我一大早打電話給你,可不是給你說女權和讓你給我介紹同志的!”
“可不是。”村上悠恍然大悟。
“可不是?!你這個語氣真是欠揍。”
“唔。”
“唉,好了,回到簽售會上面來。聽我說完,你是否改變主意?”
“并沒有。”
“......為什么?”
“舉辦簽售會的好處,無非是得到更多的名氣還有金錢。”
“這還不夠?”
“神樂坂桑,我對我現在的賺錢速度再滿意不過——等個一兩年,在繁華地段買上一套高級公寓,再配上一輛買菜車,再貴一點的轎車應該也不成問題。
至于名氣?老實說現在都嫌多。再多的話,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恐怕就無法維持下去。”
不知是不是村上悠聽錯了,他隱約聽見對方似乎“嘖”了聲。
不過應該是錯了吧,又不是伏見司寫的。現實中怎么會有三十來歲沒嫁人、長相貌美、山脈高聳、喜歡抽煙、“脾氣又大”的輕女編輯呢?
“你這樣的人,真是讓我無話可說。”
“我對于自己悠閑的生活,也無話可說。”
“不思進取的同義詞是悠閑嗎?”
“不思進取?老實說,就算我想參加簽售會,我也沒有空閑的時間。”
沒錯,就算每天實際時間工作只要三小時左右,還都是動動嘴的事,但他的確沒有多余時間——發呆也好,聽別人配音也行,或者欣賞聲優們的背影,總之得一直待在配音室。
“周末呢?簽售會一般都在周末舉辦。”神樂坂菖蒲說。
“周六我一般都在上班,周末就讓我休息吧,而且時不時還得去咖啡店打工。”
“呼——我和你在三觀上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就這樣吧,月底記得把稿子送過來,我去拿也行。”
“我可沒說這個月一定能寫出來。盡力而為。”
“你還真是不肯上當啊。就這樣吧。拜”
今天已經是21號,月底還有很多事,這也是村上悠對于能否交稿說大概的原因。
“村上君,今天頒獎典禮的衣服,怎么辦呢?”上午還有工作的中野愛衣,也在這個周六起了大早。
“上次不是買了西裝嗎?”
“不是這方面的問題。你今天一直有事吧?”
“的確,甚至最后一場活動結束后,可能需要一點運氣才能趕上頒獎。”村上悠應道。
“這樣你不就沒有中途換衣服的時間了嗎?”
“沒錯。”
“怎么辦呢?”中野愛衣微微嘟嘴,隨后又抿起,很困擾地說。
“這倒無所謂——我一整天都穿著西裝就行。反而是時間上,只能說隨緣了。”
“一整天穿西裝?”中野愛衣先是在腦海里想象一下,隨后笑起來,“不會很難受嗎?習慣了常服的話。”
“的確不喜歡。”村上悠說,“但我還沒嘗試過整天穿西裝,試試也很好。”
“那,今天就辛苦你了。”中野愛衣笑著點頭,“對了,領帶我下午幫你帶過去吧,一直勒著也不舒服。”
“周到。”
村上悠把領帶脫下,遞給她,又把襯衫上方的口子解開。悶得慌。
“嗯......”中野愛衣盯著他露出的鎖骨,皺著細眉:“你這樣不會太色氣了嗎?”
“色氣?我是男人呀,中野桑。”
“太輕浮了,像是動畫里那些花花公子。”
“挺好,挺好。這種風格我還沒試過。值得一試。”村上悠又解開一個口子,于是哪怕在不保守的女性眼里,都有些色氣起來。
中野愛衣掩嘴歡快地笑了兩聲,看著他:“你這樣走在路上,要么被人當成明星,要么就是高級牛郎。”
“明星會被圍堵,牛郎好一些。”
“那么,牛郎村上君,一小時多少錢呢?”中野愛衣一本正經地問。
“像中野桑這樣出名的女聲優,一般都是免費。”
“哈哈哈。”中野愛衣笨拙地撩了下長發,裝作熟練的熟女樣子:“那我這邊可是要收費呢。”
“一千元,夠了嗎?”
“什么一千元?”佐倉鈴音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走進客廳。
中野愛衣笑著說:“村上君準備去當牛郎,我們在商量價格。”
“牛郎?”佐倉小姐來精神了,嬉笑著對村上悠說:“現在高級牛郎都是走心,用溫柔啊,霸道啊,總之是在性格上、相處方式上,讓客人感到舒服。你這樣的人,也只能做做低端市場。”
“是這樣嗎?”中野愛衣手托著下巴,“現在每一行都不容易啊。”
“愛衣,我和你說,”佐倉小姐也不去洗漱化妝,掛著黑眼圈就在桌邊坐下:“現在還有共享男友呢,你可以讓他陪你逛街、看電影什么的。”
“啊?”中野愛衣怔住,手都不撐下巴了:“什么樣的女孩子,才會去做這種事?”
“嗯......這我倒不清楚,那篇新聞上沒寫。”佐倉鈴音說。
“現在的世界怎么了?共享汽車還有其他物品,節省資源,都是好事,但人怎么也開始共享呢?”中野愛衣有些接受不了。
“嘛,其實這種事也很少,很多都是一些制作視頻的女性,為了節目效果去點的。”佐倉小姐說。
“哦,這樣。”
“我先出門了。”村上悠說。
“不行!等我!”佐倉小姐跳起來,沒有束縛的山脈地動山搖,往洗漱室跑去:“我不化妝!很快!你兩個等我啊!”
雖然不化妝,但也用了東西把黑眼圈掩蓋下去,此外還換了衣服。大概花了十五分鐘。
三人在巷子盡頭分開,村上悠獨自去便利店吃了早飯——哪怕他用的自動結賬,旁邊排隊的人,還有收銀員都時不時注視著他。
村上悠牛郎式的穿著方式,似乎給了她們勇氣——不像往日里偷看,而是假借{好奇他的穿著},從而正大光明地欣賞。
等他上了電車,混入周六加班的社畜中......
原想著能減少異樣,結果只能在社畜的{你這個牛郎白天不好好休息,跑到早班車廂里干嘛}的眼神中,默默地退到車廂角落。
給加班的社畜添麻煩了啊,村上悠望著窗外的風景,滿懷歉意的想著。
到了配音室,工作人員驚奇地問:“村上桑,這是......晚上有約會?”
“晚上有一個頒獎典禮。”
“哦,這樣啊。”工作人員點點頭,“不過看起很帥氣,和你很配。”
一邊的女工作人員說:“什么呀!村上君穿什么都很好看。只是不同風格而已!”
“那我今天是什么風格?”男工作人員好奇地問。
“你哪有什么風格?”女工作人員應該和男工作人員關系很好,可以直接開玩笑:“就是亂穿!”
中午吃飯,還有下午的見面會,被各種人用各種方式問了遍。
到了4點半,直接打車去的頒獎典禮。
典禮已經開始,不過還沒頒獎環節。他找到中野愛衣,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
中野愛衣側過臉,低聲笑著說:“穿西裝上班的一天,感覺怎么樣?”
“有些事嘗試之后,會發現真得不適合自己。”
“哈哈”中野愛衣為了盡量低音量的說話,靠村上悠越發的近:“現在呢?”
村上悠看著講臺上發言的女主持,說:“椅子很舒服。”
“累了?”
“也不至于,就是一直在解釋,感覺很麻煩。”
“早上我就想到有這回事了。”
頭頂微弱的光源,映照在中野愛衣的眼睛里,像是迷途的燈塔。
她又說:“哪有聲優在配音室穿這么正式的,正常人都不會吧?”
“說的有道理。”村上悠表示贊同,“正常人就是能意識到自身不正常,并把它掩蓋起來。”
“難道,”中野愛衣驚訝地捂著嘴,“村上君不是一個正常人?”
“演技太假。真正地驚訝眼睛睜得沒那么大。我只是感覺自己穿得和一般社員大差不差,大家應該不會太新奇才對。哪知道會這樣。”
“差遠了!你的西裝和一般社員上班用的,完全不同呀!”
村上悠捏了捏自己的袖管,感嘆道:
“這世界上復雜的東西,未免太多了。大家果然都很閑。”
兩人聊了會兒,頒獎也開始了。
優秀女性廣播賞,《結城友奈是勇者》;大笑廣播賞,《Free!》;受益廣播賞,《天才軍師》;治愈人心廣播賞,《元氣囝仔》。
主持人:“接下來,是最希望復活的廣播賞。得獎是《游戲人生》的網絡廣播《廣播人生·玩家兄妹似乎要搞廣播》,請村上悠桑,中野愛衣桑登臺領獎。”
“走吧。”
“嗯。”
村上悠率先走上舞臺,跟在后面的中野愛衣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來領帶還沒給他。連忙跑回座位去拿,然后快跑著沖上舞臺。
“抱歉,抱歉。”朝主持人和臺下不多的觀眾道完歉后,“村上君,你的領帶!領帶還沒系啊!”
趁著村上悠系領口的時間,中野愛衣拿著領帶比好長短,確保打好之后能在第四顆紐扣的位置。
“我幫你打吧。快一點。”
“好。”村上悠微微揚起脖子。
“嗯!”主持人看著兩人:“就是這樣的廣播,在獲得最希望復活的廣播賞的同時,也獲得了第一屆廣播賞的最優秀廣播賞。”
下面響起笑聲和掌聲。
領帶也打好了,頒獎人把獎杯遞給兩人。“復活”賞的獎杯較小,“最優秀”的最大。
“村上君,難得的機會,你拿大賞的獎杯吧。”
“都行。”
主持人:“好,那么請兩位發表獲獎感言。”
中野愛衣先站到麥前:“剛才的事真是抱歉!”
“哈哈哈。”下面又是一陣哄笑。
中野愛衣臉紅笑了笑,繼續說:
“村上君今天活動安排的很滿,為了參加頒獎典禮,一整天都穿著西服。我們兩個能獲得這兩項殊榮,真的非常感激。這全是托支持我們......
......開始和村上君做個節目,他和我說還有距離感,確實是有點受打擊。但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因為這個廣播漸漸縮短。
這個過程,應該也是大家所喜歡、我們獲獎的原因吧。謝謝大家的支持。”
主持人:“下面請村上桑發表感言。”
中野愛衣朝著觀眾鞠躬后,讓開位置,村上悠捧著最大的獎杯上前。
“大家如果聽我們的廣播,應該能感受,從一開始到結束,一直都是中野桑在照顧我,在把控廣播的節奏。
我這個人,不喜歡說話大家都是知道的。也是出了名的廣播、舞臺活動苦手。能拿到這兩個賞,能給大家帶來開心,我認為是中野桑功勞。”
中野愛衣湊到麥前,說:“完全沒有這會事!正因為是我們倆,才能做成這個廣播。我是這樣認為的。”
“就是這樣。”村上悠說,“中野桑一直都是這么溫柔。”
“沒有,沒有”中野愛衣連連否認。
“啊別這樣,這可是舞臺嗎,又要開始表演夫妻相聲了嗎?”主持人開玩笑道。
“哈哈哈。”眾人哈哈大笑。
中野愛衣紅著臉退開,把麥還給村上悠。
“就這樣,謝謝大家的支持。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在將來給大家帶來更多的開心。謝謝。”